遗忘边界 第19章 第 19 章

“海神号”潜航器像一尾沉默的银鱼，在永恒的黑暗与寂静中滑行。舷窗外是深不见底的海渊，只有偶尔游过的、散发着诡异生物荧光的深海生物，证明着外界的存在。控制室内，只有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奥米伽专注地操控着潜航器，根据从海底实验室服务器最后下载的残缺航海图，设定着向东北方向、理论上最接近主要航运线路和大陆架的方向航行。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专注，只是偶尔微蹙的眉头暴露了伤口的不适。

林暮坐在副驾驶位，看着导航屏幕上那个微小的光点在无尽的深蓝中缓慢移动，心情复杂。逃离了实验室的噩梦，拥有了相对安全的移动空间，但前路依旧茫然。文明世界？那里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是救援，还是新的陷阱？观测者的目光，是否依然如影随形？

几天过去了。潜航器上的食物和淡水储备还能维持一段时间。她们轮流休息、值守，交谈很少，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不知终点的压抑笼罩着狭小的空间。但在这种极致的安静与相依为命中，某种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林暮会默默地将自己的配给水分一些给需要服药的奥米伽。奥米伽则在林暮值守时，会将驾驶座调得更舒适，并确保武器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无需言语的关怀，渗透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

“我们……还能回去吗？”一次轮休时，林暮望着舷窗外无尽的黑暗，轻声问。她指的是那个有咖啡馆、有阳光、有平凡琐碎的日常世界。

奥米伽操作仪表的手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良久，她才低声说：“不知道。也许……我们身上带着的东西，‘奇点’的辐射，Ω-7的印记……本身就不被那个世界所容。”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她比林暮更清楚，经历过那种非人改造和战斗的她们，或许早已失去了回归平凡的资格。

林暮的心沉了下去。她看向奥米伽冷峻却难掩脆弱的侧脸，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奥米伽放在控制杆的、冰凉的手背上。

奥米伽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没有抽回手。

“如果不能回去，”林暮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那至少，我们在一起。”

奥米伽终于转过头，深邃的眼眸对上了林暮的目光。那里面不再是冰冷的戒备或纯粹的战士意志，而是翻涌着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有震撼，有动容，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暖意。她反手握住了林暮的手，力道有些重，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嗯。”只有一个简单的音节，却重若千钧。狭小的驾驶舱内，一种无声的誓言悄然缔结。

又过了两天。就在食物即将告罄，绝望再次滋生时，声纳系统突然捕捉到了规律的、人为的海底信号中继器发出的脉冲波！紧接着，水听器里传来了远处船只螺旋桨的微弱噪音！

“有信号！附近有航线！”林暮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奥米伽立刻调整航向，上浮到潜望镜深度。透过模糊的镜片，她们看到了远处海平面上，几个模糊的船只灯火！更令人心跳加速的是，导航仪接收到了微弱的民用GPS信号！坐标显示，她们正在接近一条繁忙的国际航运通道！

希望像火焰般瞬间点燃了狭小的空间！

她们小心翼翼地让潜航器跟随在一艘大型货轮的后方，利用其尾流隐藏自己，逐渐靠近大陆架。当海岸线的轮廓终于在晨曦中显现时，两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们选择了一处偏僻的、布满礁石的海湾，趁夜将“海神号”潜藏在一处水下洞穴中。然后换上从实验室找到的、略显不合身的便服，带着必要的装备和武器，踏上了久违的陆地。

脚下是坚实的土地，空气中是草木和海洋的气息，远处有隐约的灯火和狗吠。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得让人想哭。

但这种“正常”并没有持续多久。当她们试图靠近一个小渔村时，发现村子外围拉着警戒线，有穿着简陋防护服的人员在巡逻，气氛紧张。村里的电视天线接收到的信号断断续续，播放的新闻画面让她们如坠冰窟：

【……全球范围内不明原因‘静默区’持续扩大，专家称与近期异常地磁活动有关……】

【……多国报告出现‘幻影’病例，患者声称看到不存在的事物，伴有集体幻觉现象……】

【……边境管制升级，疑似为防止‘认知污染’扩散……】

静默区？认知污染？幻影病例？

这根本不是她们熟悉的那个世界！或者说，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着某种……可怕的异变！难道……Ω-7计划的失败，或者说“基石”的消失，引发的后果已经开始在全球显现？这就是“因果律崩塌”的前兆？

希望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取代。文明世界并非避难所，它本身也正在滑向未知的深渊！

更让她们心惊的是，奥米伽手臂上那个原本已经稳定的Ω-7印记，在接近人群聚集区时，开始隐隐发出微弱的、只有她们能感觉到的灼热感。仿佛在警告，或者……在共鸣？

而林暮，也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和眩晕，仿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看不见的、扰人心智的“噪音”。

这个世界，不欢迎她们。或者说，她们的存在，可能正在加剧这个世界的异变！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奥米伽果断拉起林暮，迅速退回到荒野之中。“这个世界不对劲。我们身上的‘异常’，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被当成异类清除。”

林暮看着远处村庄微弱的灯火，心中充满了失落和更大的不安。她们逃离了实验室的物理囚笼，却可能落入了一个更庞大、更无形的牢笼。

在一处废弃的灯塔里暂时栖身，两人相对无言。刚刚燃起的回归文明的希望，被冰冷的现实彻底打碎。

“新闻里说的……会和‘基石’，和‘观测者’有关吗？”林暮抱着膝盖，声音沙哑。

“很可能。”奥米伽擦拭着武器，眼神锐利，“Ω-7计划试图‘引导’崩塌，失败后，崩塌可能已经开始以另一种形式蔓延。我们……或许是加速器，也可能是……钥匙。”她看向林暮，“一把可能打开更坏局面，或者……唯一能关上这扇门的钥匙。”

这个认知沉重得让人窒息。

夜深了，海风呼啸。废弃灯塔里只有一扇破窗透进凄冷的月光。两人靠坐在墙角，分享着最后一点食物。

“冷吗？”奥米伽轻声问。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林暮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黑暗中对方可能看不见，刚想开口，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已经披在了她身上。是奥米伽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我没事。”奥米伽的声音近在咫尺，呼吸拂过林暮的耳畔。

林暮没有拒绝，反而向热源靠近了些。外套下，奥米伽的身体并不温暖，甚至有些凉，但那种坚实的、存在的感觉，比任何东西都让人安心。

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林暮能听到奥米伽平稳的心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硝烟、血腥和一丝冷冽的气息。她能感觉到奥米伽身体的僵硬，以及那份僵硬下，不易察觉的、细微的颤抖。

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紧张？

林暮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莫名的勇气涌上心头。她轻轻地、试探性地，将头靠在了奥米伽没有受伤的肩头。

奥米伽的身体彻底僵住，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但下一秒，一种近乎叹息般的放松从她体内传来。她没有推开林暮，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林暮靠得更舒服些，然后，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些许笨拙的意味，环住了林暮的肩膀。

没有更多的言语。在末世般的绝望和无处不在的威胁中，这个无声的拥抱，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它代表着接纳，代表着信任，代表着从此以后，彼此是对方唯一的港湾和铠甲。

她们是“奇点”与“守夜人”，是可能加速世界崩坏的“异常”，但在此刻，她们也只是两个在冰冷黑暗中相互依偎、寻求温暖和活下去的勇气的……人。

月光下，两只手在黑暗中轻轻交握，指尖冰凉，却传递着足以对抗整个世界的暖意。

远处，海平面之下，她们藏匿“海神号”的方向，一点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蓝光，在洞穴深处闪烁了一下，随即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