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寒月之后,似是冷得更快,天色也暗得更早。一些穷苦的人家只敢稍点一会蜡烛,吃过晚饭便熄了烛灯早早躺下。
赵敏瞥见沿途好几家破旧的房屋先后熄灯,好在有夜空圆月,他们夫妻二人饭后在空荡荡的街上散步消食,不必点灯笼都能看清前方的路。
还有几步路就能到客栈,忽有寒风拂面,赵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下一瞬,肩头处传来的暖意汇入四肢百骸。
赵敏扭过头,和身边人相视一笑,因月华和客栈前的两盏灯笼,她含笑双眸此刻更是清澈璀璨,“看来我们逍遥大侠长了一岁,武功也更胜从前。”
去年他生辰他们二人尚在宿州治病救人,他也不是会专门过生辰的人。等他知道敏敏生辰,两人说话间敏敏就问过他的,他告诉敏敏之后,敏敏怪他在宿州的时候不说,还说以后生辰她都要帮他庆祝。
想到今晚她借了客栈厨房做的一桌菜,张无忌神情俱是幸福,他半开玩笑道:“敏敏你的厨艺也更胜从前!”
赵敏一听,拍上丈夫放在肩头的手,扬眉问道:“怎么我以前的厨艺不好吗?”
“你做什么都很好吃!”张无忌立刻赔笑,心怕妻子借此使性子,坏了两人今晚的好心情。谁曾想,身前鹅黄倩影忽然入怀,让张无忌始料未及。
张无忌顺势揽住怀中温香软玉,感觉到那双柔荑从他腰后‘作乱’到他腰腹。张无忌道她是一时兴起来逗他,在趁自己心猿意马前先运气九阳神功摄定心神。
张无忌听得怀中人轻笑,自己也笑出声,他贴着赵敏耳边,悄声问:“高兴了?”
赵敏退出那温暖怀抱,目光不如平时那般脉脉含情与张无忌对视。她先带着满意看向张无忌腰间,才望回张无忌带着疑惑的双眸,粉唇轻启,“无忌哥哥,生辰快乐!”。
张无忌低头,这才发现腰间一只打着藏蓝福结,还没有他巴掌大的月白荷包。
张无忌托起荷包仔细打量。那荷包虽然不如店铺商贩手中卖的精致,却能看出做这荷包之人的用心和细心。荷包一面是两棵翠竹,竹叶有些稀疏,背面则是两枝梅,分枝不多的枝桠上各有一朵盛开的红梅,余下便是小小圆圆的花苞。
赵敏看张无忌脸上神情由惊讶到惊喜,叫她名字的时候,一双点漆似的黑眸中竟是因感动涌上泪。他喜欢,那她这几个月的功夫就没有白费!
赵敏笑道:“这可是我瞒着武功盖世的逍遥大侠几个月做好的荷包!要不是有你不悔妹妹指点,我还没那么快做完!”
小时候在冰火岛,爹娘和义父给他庆祝生辰。回中原后,历经爹娘自刎在眼前,自己身中寒毒后的种种经历,都让他忘记再在生辰的时候庆祝,十月十六这日子只是提醒他又长了一岁。
今天,敏敏为他亲自下厨,又瞒着他,悄悄做好荷包做生辰礼。他还记得敏敏说过她不擅针线,而这荷包却比他在街上见过的任何一个摊子上卖的都要来的精致好看,不知敏敏苦恼费心了多久才做好这荷包?
思及此,张无忌更是感动,他情不自禁握住妻子的手,“谢谢你,敏敏,我真开心!”
赵敏笑出声,“一个荷包就让你高兴成这样,我要是在里面放几两银子,你岂不是会高兴得睡不着?”
张无忌摩挲妻子微凉的手背,闻言,笑得嘴角快碰到耳根,“我现在已经高兴得不想睡了!”
心里头太过欢喜,他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是,这些用来表示他高兴和幸福的话可以慢慢说,眼下他想做的只有一件事……
“这荷包天底下只有一个,神医大侠可别再被人把荷包……啊——”‘偷走’二字还未说出口,赵敏就惊呼出声。
在客栈打盹儿的小二被门外女子惊呼惊醒,紧接着便是女子娇笑。他压不住心底好奇,走到虚掩的门前。
高大英俊的公子爷搂抱着他那貌美如花的美夫人在客栈前转了好几圈也不愿放下。年过而立还没娶亲的青年才看了两眼就捂着眼睛脸色通红地离开。
从后厨回来的掌柜正巧看到这一幕,问伙计怎么忽然捂眼睛。
伙计回说是门口两盏灯笼里的烛灯烧得太旺,晃了他的眼睛。
而此时,那对被掌柜考虑换掉的灯笼,正将地上相拥的一双人影拉得老长。
月上中天,石路较之两个时辰前披上一层更浓重的月华银霜,让整条街看起来更加清冷。
客栈给上房中盘了土炕,用在这时节正合适。在隔间小灶下烧点柴火干草,不必管外边是寒月冷霜还是腊月风雪,盖床被子便能让人舒舒服服睡个好觉。
张无忌正支着脑袋给身边熟睡的妻子掖好被角,他正准备熄灯歇下,屋外墙头那闷声异响让他停下手中动作。
“白马白马,我们打个商量,你安安静静驮我去送药,我再给你五斤的胡萝卜和菜干!”
月下,一身背竹篓的布衣汉子颇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左右看过确认没有人来,汉子小心地凑到马厩前,对其中一匹白色骏马自说自话。
张无忌站在马厩旁的墙头上,听那偷马贼竟和小白打商量,不由好奇心顿起,一时也不着急去抓那偷马贼。
“呐,我这里还有一根干净好吃的菜干给你的好朋友,如果你的好朋友也吃了,那就是你同意驮我走了?”男子从背篓里又拿出一根菜干递给白马身边的枣红马。
张无忌忍不住微笑摇头。小白是难得的宝驹,对生人极为警惕,这偷马贼想用一些瓜菜萝卜就把它骑走,未免有点太小瞧小白。
果不其然,布衣汉子刚要将小白的缰绳从护栏上解下,小白就不客气地嘶鸣,连带它身边的枣红和其他马匹都开始躁动不安。
那偷马贼不禁惊慌失措,他没想到片刻前还温顺地吃他的菜干和胡萝卜的白马竟然翻脸不认人,。
“小白!”
一声呼哨,躁动的白马和枣红马渐渐安定。
汉子抬头,只见稳稳站在墙头上的男子身披绛紫外袍,内里只着白色中衣,他神色温和甚至带了些愧疚地和自己说:“这位兄台,小白不认我夫人以外的人。”
偷马被主人抓了个现行,汉子被月华映的发白的脸上浮出两抹红,一直蔓延到耳根。
“这……这位英雄,我身无分文,又心急帮人送药救命,不得已才对你的宝驹动了歪心……”
张无忌几步跃至青年汉子身边,借着月光,他能看到汉子布衣上沾染了不少尘土,颇为狼狈。
张无忌沉思片刻,把他的枣红从马厩里牵了出来,他对汉子道:“小白认主,枣红的脚力和小白相差无几,兄台要赶路就用它吧!”
说罢,张无忌转身抚摸枣红的脖颈,温声道:“枣红,我们和小白过几日再去接你!”
汉子双眸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他眨了两下眼才反应过来。青年汉子大喜后又面露惭愧地对张无忌说:“惊动了大侠的马真是对不住。”
说罢,青年从袖袋里摸出一只空空如也的水囊,而后恭敬地它递给张无忌,言道:“在下沈大毛,要去聊城‘三思医馆’送药。我现在身无分文,只有以这随身水囊为证,待大侠携令夫人来聊城取马之时,大毛再报大侠借马之恩。”
听闻他去聊城,张无忌笑开眉眼,说:“我们夫妻正打算去聊城,既然知道兄台名姓,这水囊就不必了。这里去聊城还有些路,兄台要小心!”
临走前,那名叫沈大毛的汉子还是将他的水囊交给张无忌。枣红被借出去,张无忌安抚小白两句便回房去了。
被窝里熟睡的赵敏感到丈夫回来,鼻尖萦绕的空气中忽地多了一股怪味,她伸手摸了摸丈夫有些冰凉的脸颊,嘀咕着:“大半夜去看什么马?”
张无忌轻笑不语,隔被轻拍她的后背,望着妻子睡颜,没一会他也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早,赵敏拿着那个绣着歪歪扭扭‘沈大毛’三字的破旧水囊,听张无忌说完借马一事后,笑着总结:“被偷的借马给偷马贼,真不愧是我们大仁大义的逍遥大侠。”
因为通人性的小白对张无忌发脾气,无论如何都不许张无忌上马,故而,本来两天功夫就能走到的聊城张无忌夫妇额外多用了三日才看到东昌路(府)聊城的地界石碑。
【注:元朝分省(行省)、路(府、州)、县三级制。境域属山东省,聊城、茌平、莘县属东昌路(治聊城)总管府(治聊城)以上摘自百度百科】
一段用齐整的青石板铺就的山间路像是把这半片山林劈开两半,青石板路至半山腰便换了方向,周遭树木中忽地混进几棵竹子。再行十数步,视野豁然开朗,一座山庄赫然出现在眼前。山庄前一左一右分别为松林、竹林,每一棵松、竹都苍翠挺拔,似是守护那一整个大庄子的护卫。庄子牌匾上‘红梅山庄’那几个字则是令人心生疑惑——难不成这山庄内才是另一番乾坤?
赵敏站在她许久没来的山庄前,瞧出张无忌脸上的惊叹,她忍不住笑问:“我的红梅山庄和你那朱姑娘的红梅山庄比怎么样?”
本是赵敏一句玩笑话,张无忌竟是真凝眉回忆起来,想了一会,脑袋里只剩下眼前这漫山翠绿的松竹林,对朱九真那座庄子竟是印象模糊。
张无忌一脸歉然地和赵敏说:“我不太记得那个山庄什么样子了!”
赵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端量那朱门上的牌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转头笑说:“和别人重名的山庄我不喜欢,干脆把这山庄名字换了吧!你说换个什么名字?”
张无忌正要开口说叫‘松竹山庄’,一边的妻子已然抢先,“怜香山庄,惜玉山庄,或者……念真山庄?你觉得好不好?”
瞧她眼中的调笑,张无忌知道自己又被古灵精怪的妻子骗了,只能无奈地看着赵敏。
周遭松竹实在令人心旷神怡,张无忌看着那些怡人的翠绿,笑着提议,“我看,不如叫‘松竹山庄’吧?!”
赵敏抿唇一笑,露出两粒得意的小梨涡,一双笑眼中又带了些对张无忌提的名字的不认同,“还没进去就说叫‘松竹山庄’,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要给这山庄起名‘红梅山庄’?”
说完赵敏从随身小包中摸出一枚梅花形状的钥匙,冲张无忌眨眨眼,带他来到山庄大门前。
怪石假山,石桥亭台,最妙的是那满园梅树大半都顶着刚冒头或是将开未开的花苞。有几株顶尖的小花苞甚至提前绽放,相信再过一二月便是红梅满园的盛景。
“真是巧夺天工!”张无忌尚未来得及发出更多惊叹,赵敏已带他跨过的梅林中的小道行入内宅院。
一入内宅,路旁的梅树就换了样子,似是与前院红梅不是一种。
即便有两年多未来,赵敏对这山庄梅花的栽种还是了如指掌,“这一片都是绿萼梅,会开出白中透绿的梅花,如果这些日子都是晴天的话,那我们很快就能在这个小院里赏梅了!”
在绿萼梅下和敏敏赏花饮酒,天下间没有比这更雅致惬意的事了!
张无忌藏不住眼中温柔缱绻,耐心听妻子说这宅院里的布置。虽然张无忌对这些园林布置一窍不通,不过,只听敏敏侃侃而谈,倒也不觉乏味,甚至别有一番趣味,收获颇丰,张无忌心里不由更佩服妻子博学。
松、竹经久不凋,梅花凌寒不谢,张无忌想起入庄前和赵敏说过给山庄改名字,再看这庄子里的梅花。
“对了!”张无忌眼睛一亮,想通其中关系,他抓住赵敏的肩头,喜道:“‘岁寒三友’?!敏敏,就叫‘岁寒山庄’?”
赵敏满意笑赞了几句‘神思敏捷’的张大侠,对着没有几棵杂草的梅林,眼中浮出疑惑。
沈大毛推开虚掩的木门之时握紧腰上的刀鞘,身后的小姑娘和妇人不由更加紧张。
沈大毛对身后一大一小道:“小春,慧娘,你们去看好枣红马,我一个人进去!”
那名叫慧娘的妇人手微颤地举起手里的扫把,脸上却强装镇定,“我和你一起去也有照应,我们这房子没什么值钱东西,希望贼人已经走了!”
沈大毛犹豫一瞬便点点头,心里却想待会有危险定要以慧娘和小春为先!
就在沈大毛冲进屋里准备和窃贼拼命的时候,他在屋里的桌上发现了几十两纹银,上面的纹样竟然是城东最有钱的何家!
“这是?”沈大毛拿起纹银下压着的纸条,又环顾一圈似是没人动过的摆设。
慧娘被屋里忽然冒出的这么多银两吓了一跳,她尚识几个字,看过沈大毛手中的字条,便问道:“这位‘无名大侠’是谁?怎么留这么多银子?”
沈大毛摇头后,道:“应该是侠盗劫富济贫。慧娘,你把银子收起来,要用的时候将银子上的纹样去了!”
慧娘吓得扔掉手里的扫把,摆手道:“这怎么成?侠盗也是盗人家的银子!何家老太太中秋还给我们派过米!沈大哥,你把银子送回去!”
沈大毛脸上浮出一丝犹豫,“可是,你不是想送小春去女学念书?没银子……”
慧娘端正脸色,“小春就算是一辈子不识字我也不能用别人偷来的银子!”
沈大毛眼中犹豫被敬佩取代,他握着手里那几只纹银,道:“好,慧娘,我帮你去还!”
“哼,真是不知好歹!”
忽有一黑衣少年从房顶上跳下来,吓了沈大毛和慧娘一跳。
沈大毛立刻上前挡在慧娘身前,指着那少年道:“你是谁?”
少年蒙面,双手交叠在胸前,他大咧咧站在门口,指着沈大毛身后桌子上的银两,骄傲地说:“小爷我就是‘无名大侠’!”
“这位小兄弟……”慧娘看着那和她一般高的蒙面少年,欲言却被少年打断。
“看你们家家徒四壁,小爷特地送银子,你还要把银子送回去?不识好歹的女人!既然你们不要,那把银子还给小爷!”
沈大毛听少年语气甚是张狂,怒道:“不行,我答应慧娘要把银子送回何家!你这小子,还不束手就擒和我一起去何家道歉!”
少年轻哼过后,不多言语,眨眼间就行至沈大毛身前。点了沈大毛的穴道后,少年轻蔑地看了一眼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他拿起桌上和沈大毛手里的银子在妇人眼前晃了晃,道:“哎,你看你家穷的都是鸡粪味,还死要面子不收钱,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沈大毛喝道:“臭小子,解开我的穴道!”
“小兄弟……”
少年以为那妇人想让他放了那个男人,他挥挥手道:“放心吧,你相公的穴道三个时辰以后就解开!”
听少年称沈大毛是她相公,慧娘脸一红,又想起刚刚一直没机会说出口的话。
那少年走到门口,正要离开。
“小兄弟,你刚刚踩到我家院子里的鸡粪上了!”
少年一听,抬起左脚一看,可不是鞋底沾上一大块鸡粪?
少年气的跳脚,骂道:“小爷是疯了才会给你家送银子!”说罢,少年左脚狠狠在地上蹭了好几下,这才踩着墙头使轻功离开。
“你是说有人一直在打理山庄?”来镇上置办食物和其他物品的张无忌听了妻子话,颇为疑惑。
“嗯!”赵敏点头,续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管家在离开商城以后找人来打理山庄。不过我们刚刚逛了一圈都不见人,不知道那人会不会住在镇上……”
“等我们取回枣红以后再去找人打听一下!”
“请问有没有会武功的大侠?”
这声询问让张赵二人双双停下脚步回头,只见一身穿驼色布衣的小姑娘满头大汗地在街上到处问人。
“这小姑娘看着有些眼熟?”赵敏看那小姑娘的模样,略加回忆过后,她和身边的张无忌几乎同时想起在哪见过这小姑娘,“商城?”
这小女孩正是在商城向他们夫妻二人卖荷花的小姑娘。还记得在赵敏养伤的那段时候,这小姑娘的娘曾带着女儿来客栈还银子,后来被张无忌劝走了。
两人在心里叹过缘分奇妙后,张无忌对赵敏道:“敏敏,我们去看看!”
“仙女姐姐,神医大侠哥哥!”早在商城的时候,小春就知道给她碎银的是神医大侠,所以,当小春看到出现在面前的两人之时好像看到了神仙似的,万分惊喜。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你要找会武功的人?”张无忌蹲下身,温声问她。
小姑娘红了眼眶,哭道:“沈叔叔现在动不了,神医大侠哥哥你能不能去救救他?”
张无忌和赵敏对视一眼,跟着小姑娘来到一个简陋的小院。
“枣红?”看到小院里的马,赵敏惊奇出声。枣红额前有一处如箭翎一般的白斑,赵敏自不会认错。
“沈叔叔……”张无忌念着小姑娘嘴里提到的那个被点穴的人,心中有了猜测。
果然,站在屋内一动不动不过而立的青年汉子正是前几日“借”了枣红的沈大毛。
“恩公!”
“恩公!”
沈大毛和一眉目平顺的妇人同时开口又令他们二人面面相觑,像是未料到对方也认识张无忌。
赵敏笑道:“这江湖还真是小!”
再说忍着鸡粪味,在城外山里找了一会才找山涧洗鞋子的黑衣少年,此时正一边踩着湿鞋,一边咒骂着刚刚那家不识好人心的人。少年心情不好,正要下山去酒馆大吃大喝一通,不经意一瞥让他生生转了要下山的脚步。
“哎哟,这么大的山庄怎么之前没发现?”少年黑眸灵活一转,笑出一口并不齐整的小白牙,“嘿,今晚就劫你家了!”
读罢管家和吴六破两人特地用蒙古语写过的书信,赵敏总算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当日管家看她留下红梅山庄后便决定在本地买几个奴婢将山庄打点妥当,恰巧他在商城看到慧娘母女在街头卖的花不错。问明底细后,管家得知她们母女二人被婆家抢了别人施舍的银两后又被赶了出来。管家未表明身份,只说替大小姐和姑爷找奴婢。这母女也愿意为奴婢替人打理花草,故而管家便出银子买下她们,又让她们签了卖身契。
念及商城距聊城路途遥远,他需回王府给王爷复命。所以,管家便留下装有赵敏以前的衣箱首饰的马车,又给那母女二人五百两用作给山庄修葺和置办物件,其后他便让同他一起前来的神箭八雄中的吴六破借那马车送这母女去红梅山庄。
吴六破手中的信则说明沈大毛的来历。沈大毛是他们在路上遇到的落魄草莽。因被几个贼匪困住,吴六破出手帮了一把这人,沈大毛便跟着他们。
沈大毛目力极好,训马也有一手,他表示愿意做庄丁护院保护山庄。吴六破将这几人送到红梅山庄,又把山庄后面的密道钥匙交予沈大毛,再按管家吩咐打点好聊城地方官后才动身回大都复命。
两封信的最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希望赵敏保重。赵敏拿着眼前那三人的卖身契,将那三张纸递给沈大毛等人,说道:“这是你们三人的卖身契。我和无忌哥哥没打算在这里定居,也不需要奴婢杂役。”
慧娘在赵敏拿出卖身契的时候便红了眼眶,她带着女儿跪在赵敏面前,略被风霜刻上痕迹的眼角沾着泪花,哽咽道:
“夫人,我和小春在婆家受尽欺负,您和公子爷舍给我们五两银子,这已经是大恩大德。府上管家帮我们娘俩脱离苦海,还给我们十五两卖身银和五百两养庄子的银子。这房子是我们用卖身银买下的,五百两银我们分文未动放在夫人的首饰箱里。”
“我们不会住在庄子里碍夫人和公子爷的眼。若夫人不肯收下我们,那请夫人让我们娘俩做工二十年偿还这二十两银。”
小春在一边点头,求道:“仙女姐姐,我娘养的花很好看。我虽然小,不过,我手脚勤快,也不会偷懒。求仙女姐姐别把我们赶走!”
这和卖身没多大差别,二十年后这母女不是还要孤苦无依?张无忌心中不忍,劝道:“敏敏,不如就留下她们?我们不在的时候有人照顾山庄,又能打理梅花,以后我们再回来也方便!”
看赵敏点头同意,张无忌就想将那母女两个扶起来,没想到他的面前多了一把刀。
沈大毛将刀柄递给张无忌,道:“我的命和郑大夫家的雪莲都是大侠和夫人救的。如果大侠不肯让我留下做事报恩,那干脆杀了沈大毛吧!”
“沈大哥……”
“好啊!”赵敏觉得这憨傻耿直的汉子怪有趣,她笑着点头后抽出沈大毛手中的大刀,出乎在场人意料地将刀抵在沈大毛脖子上,吓得张无忌忙捉住妻子的手腕让她当心不要伤到人。
赵敏眼中并无杀意,笑道:“那我们现在杀了你,再等二十年把慧娘和小春都请出去,这样大家都互不相欠!”
沈大毛看那温暾有礼的公子爷心底好,心里笃定这公子爷不会真下手杀自己,这样他就能留下报恩又能照顾慧娘母女。没想到公子爷身边的美貌夫人竟然真“狠心”要杀了他,二十年后还要把慧娘母女赶出去?
他不由怒上心头,质问赵敏:“她们都这么惨了,夫人何以如此狠心?世道这么乱,二十年后你让她们母女重新讨生活?”
慧娘以为赵敏认真,她哆嗦着站起来挡在沈大毛面前,对赵敏道:“求夫人……手下留情!”
小春被那明晃晃的刀晃了眼睛,吓得她再也叫不出“仙女姐姐”。
赵敏扬眉,脸上笑容渐淡,慢条斯理地回问沈大毛:“是我让她们母女二人被婆家欺负、孤苦无依的?吴六破说你眼力好,难道好到可以看到二十年后还是乱世?”
“我……”沈大毛双颊一红,被这连续两问问的答不上话。
赵敏将那把看着不太锋利的破刀投回刀鞘,她转身坐在那简陋厅堂里的长凳上,笑着和沈大毛道:“想要留下照顾慧娘和小春就直说,何必看我夫君像好骗的样子,就用自己的命去威胁他?”
张无忌无奈地看了一眼这时候还不忘玩笑他一句的妻子。
沈大毛的耳根都快烧起来,脸上既有被赵敏点破心思的羞涩,又有为刚刚言行不妥的惭愧。
“夫人,大侠,是我不对!”对张赵二人道歉后,沈大毛郑重其事地恳求面前这对神仙似的眷侣,“我想照顾慧娘和小春一辈子,请夫人和大侠成全!”
赵敏将三张卖身契收起来,与这三人定下负责事宜和月俸。
他们夫妻在山庄之时,慧娘负责洗衣做饭打扫,每月七钱银;小春帮助她娘做事,每月五十文;沈大毛负责马厩和山庄的修葺,每月八钱。待他们夫妻离开山庄,慧娘便负责照看花草和打扫,每月一两银(十钱),小春每月一百文,沈大毛便担负山庄护卫和平日修葺,每月二两。
这月俸实比一般大户人家的一等奴仆还要高出许多。慧娘带着女儿拜谢过张赵二人后,又坚持要将先前张赵二人在商城给她们母女的五两抵作月俸。
赵敏本不想计较这些小事,况且他们送的几两银子还被人抢了去,但看慧娘坚持,再想到商城小春说过的五个“不”,她心里头对慧娘又多了些好感。是故,赵敏没多想便与慧娘说定那五两等他们二人走后再折算。
山泉水烧煮过后自竹筒引入池中,待热水放足,再混上两桶冷水,水温热而不烫,能驱除寒月带来的冷意。
沐浴室里飘着淡花香,赵敏倚靠在宽大的玉石池中,忍不住舒展身体,又长舒一口气。
“夫人的皮肤真嫩。”慧娘小心地为赵敏擦洗肩头和手臂。那似是比这池中白玉石还白腻的皮肤让她提起十分地小心,她怕力气大一些就会不小心把夫人的皮肤擦破。
赵敏轻笑,转过头对慧娘说:“我又不是豆腐,慧娘不用这么小心!”
慧娘稍加了些力气,笑回道:“幸好您不是豆腐做的,要不慧娘没个轻重把您伤了,公子爷可要心疼死了。”
赵敏笑而不语,被热气熏蒸的脸颊悄无声息漫上两道红,两条手臂擦过后,赵敏就着布巾坐在玉石台上,让慧娘帮着擦洗后背。
闲来无事,赵敏便与她搭话,“今天沈大毛说要照顾你和小春,我看你像是不愿意,是因为沈大毛说的那位‘郑大夫家的雪莲’?”
后背上的手停顿一瞬又继续,慧娘惊于这位美丽又年轻的夫人的敏锐,她几不可闻轻叹,声音没什么波澜。
“沈大哥这几个月一直对我们母女多加照顾,是个好人。郑大夫家的雪莲姑娘年轻貌美,又会读书识字,比我强上许多。沈大哥大老远为雪莲姑娘寻药引治病,现在雪莲姑娘的病也好了!我不能让沈大哥因为我们母女耽误自己。”
好像是觉得这个理由太过俗套,赵敏挑起嘴角,抬手示意慧娘不必再为她擦背。她重新踏回池子,玉臂一展在池中划水玩,好奇问道:“那个姑娘生的什么病?”
慧娘摇头说她也不知道,因为小春来聊城后没几天就上吐下泻生了病。三思医馆的郑大夫给她开了几副药有所好转,雪莲姑娘又送了他们一些补药。沈大毛为了感谢郑大夫和雪莲姑娘,就决定帮医馆跑腿。做了些日子,沈大毛说雪莲姑娘生了重病,这一病就是半个月。直到郑大夫找到祖传古方,说要二十年以上的长成人形的何首乌才能救命。
刚好郑大夫知道离这几百里外的范县里有家药铺里有人形何首乌,沈大毛揣着他卖身得来的银子和郑大夫说一定在五天内把何首乌带回来。
最后,靠着沈大毛不远数百里买回的何首乌,雪莲的病被治好了。
赵敏听完慧娘的话,笑笑不多话,直接让慧娘把干布巾递给她。
加厚章实在太多了,卤煮要考虑细分章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4章 城镇篇(八.壹+)松竹深处有人家(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