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气这种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周末两天过去,当叶知秋再次踏入校门时,张老师话语带来的暖意,似乎又被周而复始的课业冷却了几分。
周一的晨读课,教室里一片嗡嗡的背书声,像一锅煮沸的、混沌的灰色粥。叶知秋正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滕王阁序》上,同桌周芸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压低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欸,知秋,听说没?三班那个林澈,周末在文化宫那边的歌舞厅跟人打架了!”
“打架”两个字像两颗石子,猛地投入叶知秋心湖,瞬间搅乱了那片刚刚趋于平静的墨蓝色。
她握着课本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却尽力维持着平静:“……为什么?”
“听说是因为一个驻唱的女孩儿,”周芸的八卦之魂在燃烧,声音更低了,“好像有人对那女孩儿动手动脚,林澈就冲上去了……啧,真没想到,他看起来挺冷的,还会为女生打架。”
为了……一个女孩。
叶知秋感觉自己的心跳漏掉了一拍,随即又杂乱无章地跳动起来。原来他不见踪影,是去了歌舞厅。原来他弹着那样深邃旋律的手,也会用来打架。原来他的世界里,并不只有梧桐树下的琴声,还有别的、她完全陌生的女孩。
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林澈护在另一个女孩身前的样子。这画面带着声音,是一种尖锐的、带着破锣嗓子的猩红色,刺得她耳膜生疼。
“哦。”她低下头,重新看向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那些华丽的骈文,此刻在她眼里,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干枯的黑色符号。
一整天,她都有些心神不宁。林澈为了另一个女孩打架的消息,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她的喉咙里,不致命,却存在感鲜明,让她吞咽困难。
放学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又走向了那条路。这一次,她甚至说不清自己是想遇见他,还是想证实些什么。
远远地,她就看到了梧桐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果然在。
只是,他靠在树干上,没有弹琴,额角贴着一块显眼的白色纱布,嘴角也带着一块不大不小的青紫。夕阳落在他身上,却仿佛驱不散他周身那股明显的低气压。
叶知秋的脚步慢了下来。
林澈也看见了她。他的眼神扫过来,没有了之前的笑意,甚至比初遇时更加疏离,带着一种被打扰的不耐烦。
“好学生,又来视察民情?”他的声音有些哑,带着明显的嘲讽。
叶知秋的心沉了一下。那种猩红色的、尖锐的感觉又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他额角的纱布上,周芸的话在耳边回响。她攥紧了书包带子,一股莫名的情绪——或许是失望,或许是委屈,或许只是一股冲动——让她脱口而出:
“你去歌舞厅打架了?”
林澈愣了一下,随即扯了扯嘴角,那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微微蹙眉。“消息传得挺快啊。”他不否认,反而用一种近乎挑衅的眼神看着她,“怎么,好学生也关心这种‘不着边际’的事?”
“为了一个……女孩?”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澈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是又怎么样?跟你有关系吗?”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叶知秋。是啊,跟她有什么关系?他们不过是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她凭什么来过问他的生活?她的关心,在他眼里,恐怕只是一种好学生式的、居高临下的好奇吧。
一种巨大的难堪和羞耻感瞬间淹没了她。脸颊滚烫,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看着他额角的伤和嘴角的淤青,看着他冷漠又带着刺的眼神,之前所有关于青绿色音符和蓝紫色旋律的幻想,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一个可笑又苍白的笑话。
那些美好的色彩,被现实的、粗粝的猩红与灰暗覆盖了。
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猛地转过身,推着自行车,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这一次,她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风吹过她的脸颊,带着湿意。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不争气地哭了。
那串曾经让她心动的青绿色音符,在她心里,彻底变成了一个错误的、刺耳的音符。
而那个坐在梧桐树下,浑身是伤、眼神冰冷的少年,也与之前那个弹着吉他、眼眸含笑的影像割裂开来,变得陌生而遥远。
她决定,再也不要去那棵梧桐树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