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履行了自己的决定。她重新选择了放学路线,一条更远、但绝不会经过那棵梧桐树的路。
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里,尤其是物理。那些力学分析、电路图、公式推导,虽然枯燥,但它们稳定、精确,不会像某些声音和某个人一样,带来不可控的、令人心烦意乱的色彩和情绪。做物理题时,她的世界是黑白的、线性的、有唯一解的,这让她感到一种扭曲的安全感。
班主任李老师对她近期的“专注”十分满意,在班上表扬了她,说她“沉下心来,走上了正道”。
那张去北京夏令营的申请表,最终还是通过了评审。或许是因为她第二次提交的、规规矩矩的“自我陈述”,又或许是因为她无可指摘的成绩排名。她拿到了那个宝贵的名额。
出发去北京的前一天,放学后,叶知秋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整理书包。夕阳将教室染成一片怀旧的暖黄色,桌椅被拉出长长的影子。
她拿出物理习题册,准备带回家做最后的复习。一张折叠的、边缘有些毛糙的纸片,从书页中滑落,掉在地上。
她弯腰捡起,打开。
是那张被她藏起来的、第一次写的“自我陈述”。上面还有她无意识画下的那片梧桐叶,以及叶脉间青绿与蓝紫交织的色块。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泛起一阵微酸麻的涟漪。那些被她强行压抑的色彩,似乎又要透过这薄薄的纸张,重新弥漫开来。
她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将纸张重新折好,想要塞回书包最底层。
“叶知秋。”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带着一丝迟疑。
她猛地抬头。
林澈站在那里,斜挎着书包,额角的纱布已经取下,留下一道浅粉色的新疤,嘴角的淤青也淡了许多。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没有了上次的冰冷和嘲讽,但也找不到最初的笑意。
夕阳的光线勾勒出他的轮廓,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模糊的、不真切的暖金色。
叶知秋的心跳骤然失控。她下意识地将那张纸紧紧攥在手心,背到身后,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罪证。
“有事吗?”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点疏离。
林澈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看出些什么。然后,他走了进来,脚步很轻,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你要去北京了?”他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
叶知秋有些诧异,他是怎么知道的?但她没有问,只是点了点头:“嗯,明天早上的火车。”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教室里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上的喧闹声,那声音此刻听起来,是一片遥远的、模糊的淡黄色噪音。
“这个,”林澈忽然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到她面前,动作有些生硬,“给你。”
信封没有封口,看起来薄薄的。
叶知秋没有接,只是警惕地看着他。是道歉信?还是……又一首曲子?她心里乱糟糟的,上次那种被刺伤的感觉还未完全消退。
“是什么?”她问。
“不是歌,”林澈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有些勉强,“是……物理笔记。还有几套北京那边可能会考到的题型,我……托人找的。”
物理笔记?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叶知秋的意料。她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想象过很多种他可能给她的东西,唯独没有物理笔记。
她迟疑着,没有动。
林澈举着信封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和失落。他收回手,将信封轻轻放在了旁边的课桌上。
“听说那个夏令营竞争挺激烈的……希望对你有用。”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与他气质不符的沉闷。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就走出了教室。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光晕里。
叶知秋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手心里,那张写着“声音有颜色”的申请表,似乎变得有些烫人。
她的目光,落在课桌上那个孤零零的牛皮纸信封上。暖金色的夕阳正好照在上面,给它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边。
那里面的,不是她曾经期待过的、带着色彩的旋律。
是物理试卷。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像潮水般慢慢涌上她的心头。那里面,有惊讶,有困惑,有一丝残留的委屈,还有一点点……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小的、被触动的暖意。
他为什么会给她这个?
这个问题的答案,像一团缠绕的丝线,和她手心里那张关于声音颜色的秘密,以及明天即将启程的、充满未知的北京之行,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她默默地,将那张攥得有些发皱的纸,和桌上那份沉甸甸的物理笔记,一起放进了书包。
火车明天就要开了。而有些问题的答案,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