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岩祁是被冻醒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餐桌上,胳膊上有一小片水渍,和嘴角边挂着的透明液体成分应该差不多。半边脸都麻了,胳膊肘也有些酸疼。
他直起身舒展了下筋骨,看见桌上那壶早就凉透了的水,这才想起,昨晚自己赌气在厨房烧水,想静下心喝点儿水冷静冷静,结果等水凉的时候不小心就这么睡着了。
龚岩祁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下意识转头看向卧室的方向。
门开着?!
客厅静悄悄的,卧室门大敞着,床上空无一人。龚岩祁的心突然悬到了嗓子眼儿,他不顾右腿还麻木着,踉跄着快步走到卧室门口,发现床也整洁得像是没人睡过,床单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龚岩祁顿时慌了神,转身就要往外冲。
就在这时,随着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龚岩祁猛地抬头,险些和推门进来的人撞个正着。
白翊身上披着龚岩祁那件宽大微长的外套,衣摆几乎要垂到脚踝,所以这件衣服恰好能将背后的羽翼遮得严严实实。银白色的发丝被晨风吹得有些凌乱,脸颊微微泛红,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尴尬。
两人就这么僵在门口,四目相对,但谁都没先开口说话。
龚岩祁的视线从白翊的脸慢慢下移,落在他手里拎着的塑料袋上,里面装着两瓶草莓牛奶和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你…去买早餐了?”
白翊抿了抿嘴,微微低下头:“嗯。”
简单的一个字,却让龚岩祁一直堵在胸口的那股闷气瞬间消散了大半。他侧身让开位置让人进屋,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外面冷吗?”
“还行…”白翊低着头从他身边挤过去,羽翼在外套里微微动了动,露出的羽毛尖不经意蹭到了龚岩祁的手臂,叫他心上一痒。
龚岩祁关上门,见白翊把早餐一样样摆在餐桌上,动作小心翼翼,就像是生怕把餐桌弄脏似的。看着眼前这个一直高高在上的神明,现在正笨拙又努力地学着凡人的生活方式,就连买个早餐都要遮遮掩掩地出门,有种说不出的怜爱在龚岩祁心里油然而生。
“几点出去的?”龚岩祁拉开椅子坐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在意。
白翊把吸管插进牛奶瓶,推到他面前:“天刚亮。”
龚岩祁接过牛奶,指尖不小心碰到白翊的手背,发现他的手凉得像块冰,于是看着他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居家服,皱起眉说道:“你光套个外套就往外跑,里面就穿这么点儿,感冒了怎么办?”
“神明不会感冒。”白翊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熟悉的嫌弃,但眼神却柔和了许多。
龚岩祁轻声叹了口气,却也没再说什么,低头咬了口包子,鲜香的肉汁在口腔里爆开,胃里暖乎乎的很舒服,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饿坏了。昨晚折腾到半夜才回来,连晚饭都没吃,甚至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睡了过去,还莫名其妙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看着对面的人微红的脸颊,他觉得自己总算是又活了过来。
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餐,谁都没提昨晚的争执。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影,时间仿佛被这暖心的光,拉得很长很长。
餐桌上只有瓶子搁在桌上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龚岩祁偷偷抬眼,正好撞上白翊投来的视线,两人又同时慌乱地移开目光。
“那个……”龚岩祁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这家的包子…还行吗?”
白翊小口小口地咬着,轻轻点头:“嗯。”
又是一阵沉默。
龚岩祁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牛奶瓶,发出轻微的“哒哒”声。白翊的羽翼不安地动了动,几根细小的绒羽在摩擦中飘落到地上,简直就像换毛期的猫咪。
“我……”白翊犹豫了许久,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沉默,这时,龚岩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抱歉。”龚岩祁皱了皱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显,是庄延。
“喂,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庄延说道:“师傅,赵炳琛馆长已经赶到博物馆了,您要来亲自跟他问话吗?”
龚岩祁:“那是肯定的,我一会儿就过去,徐伟怎么样了?”
“医院那边来信儿说人已经醒了,没什么事,再吊一瓶盐水就能出院了。”
“好,你先在那边盯着,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龚岩祁三两口解决掉剩下的包子,起身时不小心碰倒了牛奶瓶。白翊眼疾手快地扶住,两人的手指在玻璃瓶上短暂相触,又同时像触电般缩回。
“那个…队里有急事,我得先过去一趟。”龚岩祁有些慌乱地擦了擦嘴,抓起外套就往门口走,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从冰箱里拿出几个冷冻过的餐盒,“这些是我之前做好冻起来的半成品,你中午自己热着吃,别饿着。”
白翊其实想说,神明少吃几顿饭根本不会饿着,但犹豫了片刻还是垂下眼眸,只轻轻“嗯”了一声,手指却悄悄收紧,摩挲着牛奶瓶。
龚岩祁手忙脚乱地蹲在玄关穿鞋,肋骨因弯腰过度而有些酸胀,系鞋带时差点摔坐在地上,白翊下意识想伸手去扶,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因为龚岩祁已经动作麻利地站了起来。
他站在门口看着白翊,欲言又止地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晚上我尽量早点回来。”
说完,他慌忙逃出大门口,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根本看不出是大病初愈的人。
门关上的一瞬间,白翊的肩膀微微垮了下来。他抿了一口草莓牛奶,突然觉得,这牛奶似乎没有刚才甜了。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冰箱运作的嗡嗡声,白翊毫无食欲,便放下包子开始慢慢收拾着餐桌。他拿起龚岩祁剩下的牛奶瓶,指尖无意识地擦过瓶口,那里残留着一点未干的牛奶痕迹,不知是不是贴合那人微厚的唇,白翊突然觉得耳根有些微热,于是匆忙将瓶子扔进脚边的垃圾桶。
窗外,一只麻雀落在阳台栏杆上,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白翊走过去,轻轻拉开一点纱窗。麻雀受惊飞走,只留下一片羽毛在风中打着旋儿下落。
白翊望着那片羽毛出神,背后的羽翼不自觉地轻轻颤动。阳光刺眼,照得他眼睛有些难受,他转身靠在窗边,看着桌上的冷冻餐盒出神。
忽然很想知道,龚岩祁的肋骨还疼吗,现在到警队了没有,是不是在为案子头疼,会不会…还在生气……
……
上午十点,龚岩祁赶到博物馆时,赵炳琛正在办公室里翻阅资料。老人穿着笔挺的西装,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眼下的青黑却透露出些许疲惫,看来近日确实经常失眠。
“龚队长。”见龚岩祁进来,赵炳琛放下手中的文件,微笑着迎上来,“听说昨晚又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龚岩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老人,笑着说:“赵馆长客气了,昨晚的具体情况您都了解了吗?”
赵炳琛叹了口气:“今早保安跟我汇报过,但我也是听得一知半解,听说是跟那些金雀有关?一开始地下室闹出所谓的‘灵异事件’,我一直以为是有贼惦记着地下室的文物,没想到,终究还是出了问题……”
龚岩祁在办公桌对面坐下,仔细观察赵炳琛的表情,发现他仍旧气定神闲:“可在我看来,您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赵炳琛苦笑:“自从小卢出事,我就总觉得这些金雀不简单。”他顿了顿,问道,“龚队长,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龚岩祁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赵馆长,您知道地下室摆放金雀的展柜西面那堵墙后有什么吗?”
“墙?”赵炳琛满脸疑惑,“就是普通的水泥墙啊,后面是地基。”
龚岩祁仔细观察着老人的表情:“您确定?”
“当然。”赵炳琛站起身,从书架上翻找出一卷图纸递给龚岩祁,“这是博物馆当初的建筑工程蓝图,龚队长可以看看。”
龚岩祁接过图纸,发现地下室西墙确实标注为实心结构,上部开有天窗。龚岩祁微微皱眉,看来目前真的要暂且将一切归结于超自然现象,不然他无法解释昨晚经历的一切。
收起图纸,龚岩祁又问道:“赵馆长,您听没听说过一句话‘鹊鸟引路,怨魂归巢’?”
赵炳琛明显愣了一下,推了推鼻翼上的老花镜:“龚队长这是什么意思?”
“怨魂归巢,”龚岩祁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您曾说过,卢正南生前总提起‘归巢’这个词,他书房的手稿里也写到过,我对历史文化没什么研究,所以不知道所谓‘怨魂归巢’的来历,特来请教赵馆长。尤其是这个‘怨魂’,究竟指代了什么?”
老人摘下眼镜,用努力克制颤抖的手擦了擦镜片,笑着说:“龚队长,我虽然也不知道这词的出处,但小卢生前确实对一些传统民俗文化很感兴趣,兴许是他从哪本古籍上看到过也说不定。”
“传统民俗文化?哦,是这样啊。”龚岩祁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昨晚拍的金雀照片,递给赵炳琛看,“那么,以您的知识储备来分析,这些金雀为什么会自己转动方向?”
赵炳琛重新戴上眼镜,仔细看了看照片,摇摇头说道:“如果不是真的进了贼,那么我认为可能与磁场有关,毕竟金雀是金属材质,通过磁场的引力应该是可以将它们转动方向的吧。要不就是…某种我们尚未发现的物理现象?抱歉,我对理工学科并不精通。”
龚岩祁听完,微微眯起眼睛,问道:“那赵馆长,您弟弟生前也对传统民俗文化方面感兴趣吗?”
赵炳琛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惊讶中带着紧张:“你是说炳琨?他…他倒是个理工脑袋,从不信这些。龚队长怎么忽然提起我胞弟了?”
龚岩祁淡笑道:“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
小剧场:
白翊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时钟,想着龚岩祁答应他会早回家,也不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突然发现沙发缝里闪过一抹粉色,他伸手捡起,竟然是一颗包装精致的草莓软糖。
白翊捏着糖纸若有所思:“这个愚蠢的凡人,什么时候藏起来的……”
指尖泛起微光,糖纸上立刻浮现出昨晚的残像:龚岩祁气呼呼举起糖袋要摔,却在最后一刻泄了气,把糖扔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羽翼“嘭”地一下炸开成蓬松的一团,白翊嘴角不自觉扬起好看的弧度,他刚撕开糖纸往嘴里塞了一颗软糖,就听到玄关处传来门锁开启的声音。
龚岩祁推门而入,见他愣愣地站着,便问道:“你在干什么?”
白翊心慌得要命,脑子几乎都不转了,脱口而出:“我才没有在吃东西!”
龚岩祁:“……你在吃什么?”
白翊耳根通红:“我才没有在等你下班!”
龚岩祁:……这货到底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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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