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阴沉了好几日的天,终于下起了大雨。市博物馆的菱格形状外墙,像挂上了珠帘一般淌着雨水。
龚岩祁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走进电梯,随着电梯门缓缓开启,博物馆三层的走廊尽头,两名实习警员正扶着垃圾桶干呕。
“出息!”龚岩祁接过庄延递来的橡胶手套,“现场谁查过?”
“张盛带着技术科的人在里面……”庄延也脸色煞白地说,“师傅,这次真的邪门……”
推开雕花橡木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沉香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将近四百平米的顶层展馆被改造成船舱的模样,正中间的立牌上写着“北宋海上丝绸之路特展”的字样,柚木地板上用金粉勾勒出古代漕运航线。而在所有航线交汇的中心点,一个穿着藏青色西装的男人正以跪拜的姿势俯卧在血泊中。
死者胸腔被剖开,内脏流了满地,心脏对应的正下方蹲着一只镀金雀鸟,鸟喙里还叼着一块红色的肉块。
这场景,怪不得小警员们受不住。
龚岩祁环顾四周,见展馆的地毯两旁摆着两列镀金雀鸟,与尸体旁边的那一只是一模一样的,快速数了数,一共有49只。
“死者身份?”龚岩祁蹲下身,用手电筒扫过尸体的脸。
“死者是市博物馆副馆长卢正南,三十八岁。”徐伟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是值班保安巡夜时发现的,祁哥,这位就是报案的值班保安。”
龚岩祁转头看向徐伟身后的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保安,表情略带惊恐,似乎还没从发现尸体的冲击里回过神。
龚岩祁站起身:“请描述一下你是怎么发现死者的。”
庄延忙拿起笔和本开始记录,小保安哆嗦着点点头,开口道:“我…我每晚八点钟和十点钟都会巡一次楼,八点巡完楼,我记得三楼的门明明是锁上了的,可十点钟再巡楼时,突然发现这个展厅的门缝底下透着光。我…我推开门,就看见卢馆长跪在那里……”
说到这儿,小保安的手指微颤着指向地毯上的那些镀金雀鸟,表情就像是快要哭了:“但是,那些金雀…那些金雀在围着他转圈儿……”
龚岩祁皱眉:“你说金雀会动?”
小保安突然害怕得全身都颤抖起来,他摇摇头:“我不确定…要不就是我眼花了……太,太吓人了……”
这时,白翊悄无声息地走到保安身边,他抬起手拍了拍保安的后背,指尖泛起微不可察的银白色的光:“你有些受惊过度,别着急,慢慢说。”随着那一点点光亮渗入他的颈后,小保安的眼神竟真的逐渐平静下来。
龚岩祁顿了顿,继续问道:“除了卢馆长,你还看到其他人了吗?”
“没有……”小保安摇摇头,“但是,我好像闻到一股香味。”
“什么样的香味?”
“就好像…庙里烧的那种香。”
程风提着法医箱匆匆赶来,透明雨衣上沾满了雨水,他脱掉雨衣戴好手套,蹲在尸体旁,镊子轻轻拨开死者被血浸透的衬衫,仔细观察着被剖开的刀口,过了一会儿说道:“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晚九点之后的两个小时内。”
“死因呢?”龚岩祁问道。
程风掀开死者后颈的衣领,露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圆形伤口:“这个贯穿伤直接破坏了延髓,理论上讲应该立即致命。但胸腔被剖开的刀伤,却是在他死后进行的,也就是说,凶手先确保他已死亡,再进行了这场……”他停顿了一下,“解剖,或者是虐尸?”
又是被利器刺中了后颈,龚岩祁眉心微蹙,他不禁转头看向白翊,只见白翊站在警戒线的边缘,正仰头凝视着整个展厅,冰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因为在他的视野中,整个展厅里漂浮着许多银灰色的因果丝,但在尸体周围,却缠绕着几缕罕见的浅金色丝线。
这人,是个良善之人吗?
这时程风又说道:“龚队,死者的心脏…也呈结晶化。”
“什么?”龚岩祁赶忙走近细看,见程风用镊子翻开的尸体胸腔中,赫然躺着一块晶莹剔透,却沾满了鲜血的心脏。
“和周世雍的一样?”
程风道:“具体成分还要回实验室化验才知道,但目测,应该是差不多的。”
“龚岩祁。”白翊开口轻声唤道,还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龚岩祁会意,对其他人说道:“那个…物证搜集好了就先送回车上,庄延,你带报案人去把笔录整理一下,徐伟你去找博物馆总控室,把今晚的监控视频调出来。”
“好的,龚队。”
“知道了,祁哥。”
众人领了任务纷纷去干活了,不一会儿,凶案现场只剩下龚岩祁,白翊,还有一个蹲在地上检查尸体的程风。
程风取了一块地上的生物样本装进袋子里,头也没抬地说:“我是不是也该回避一下?”
“呃…你……”龚岩祁支吾着不知该说什么。
程风整理好东西站起身,看向龚岩祁:“龚队不用为难,现场已经勘测完毕,我正好要去找人来抬走尸体。”他说着,便拿起一旁的雨衣,转身离开了顶楼展馆。
等众人都离开后,白翊突然展开羽翼,银白色的光芒照亮了昏暗的展厅。他抬起右手,一道亮白色的光如流水般渗入死者的颈后。
白翊突然一怔,说道:“这伤口不是伪造的审判之羽造成的。”
龚岩祁皱眉:“什么意思?”
“伤口并未残留任何神力,”白翊道,“但是,他的内脏上却能探到神力波动……”
话音未落,白翊的手指突然触到尸体的脖颈,就在这一瞬间,他全身痉挛般抽搐起来,无数画面猛地涌入脑海……
滔天的巨浪拍打着甲板,四十九只镀金雀鸟在风中随船体摇晃着。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岸边,手中握着一个闪着银光的东西。甲板下方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滚滚河水混着鲜血漫过了脚踝……
“不是我…不是我……”
“救命!…救命啊!!”
无数的呼救声萦绕在四周,那些撕心裂肺的声音让白翊心惊胆战,头痛欲裂。他恍惚间看到一个弱小的身影爬上甲板,似乎是想要拉起摇摇欲坠的船帆,可此时船体太过倾斜,他瘦小的身体根本没有力气掌控这巨大的船只,一个巨浪袭来,整艘船便沉入水底,连同那个小小的身影。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这句话一直在白翊耳边回荡,不知是谁发出的低吟,声音充满哀怨与冤屈。
白翊脚下不稳,踉跄着后退,太阳穴突突跳动着,头疼得快要炸开,他全身都在颤抖,背后的羽翼也跟着一起抖动,像是在恐惧着什么,也像是在忍受着极强的疼痛。
“白翊!白翊!”
龚岩祁的呼喊将白翊突然拉回到现实之中,他猛地睁开眼睛,冰蓝色的眼瞳还在轻微发颤,找不到焦距。
那些画面太过真实,仿佛不是记忆,而是正在发生的事实。他下意识抓住龚岩祁的手臂稳住身体,指尖传来熟悉的温热触感。
“你怎么了?”龚岩祁扶住他,声音里满是担忧。
“我…看到一些残像……”
“什么残像?”
“沉船……”白翊的呼吸仍有些不稳,他沉了片刻说道,“我看到1069年那艘商船沉没时的景象,但却与我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龚岩祁微微皱眉:“哪里不一样?”
白翊沉默了许久都没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见他脸色不太好看,龚岩祁暂时不再追问,想让他先休息。可这时,白翊又突然开口道:“那艘船上,也有四十九只金雀。”
龚岩祁一愣:“你是说,这些金雀在1069年那艘商船上?那这馆里的会不会就是……”
“应该没错,”白翊道,“这里的镀金雀鸟应该正是从那艘沉船中被挖掘到的。”
白翊走到墙壁前,指着墙上的展示牌说:“这些金雀是2010年清淤古运河时出土的文物,而这间展厅的主题正是‘北宋漕运’,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这些金雀应该就在当年那艘商船上。然而我记得,当年沉船的原因有两个,起初是因为一个小乞丐偷盗船舱里的粮食,导致船体失衡严重,还有就是周世雍的前世周明远偷偷买通船员,在船尾凿了两个孔洞。船体失衡倾斜,孔洞进水,最终造成了沉船事故。可是……”
白翊说到这儿,突然停顿了许久,微微皱眉道:“可是我刚才在残像里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不停地哀嚎,诉说冤屈。”
这时,白翊背后的羽翼突然发出刺眼的红光,并不受控制地微微展开,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刚想使用神力收起羽翼,谁知,一片羽毛突然从羽翼根部脱落,那是一片带着血痕的羽毛,掉落在地上之后,瞬间布满了黑色的纹路。
白翊忍着疼,伸手托起那片羽毛,眉心间的皱痕更深了,他不禁喃喃自语:“怎么可能……”
龚岩祁不解地问:“你怎么掉了一根黑色的羽毛?”
白翊神情沉重,眼睛死死盯着手心那片黑色羽毛,半晌,开口道:“这是对我的惩罚,说明,我曾用错了天罚,冤枉了好人,可是,这怎么可能……”
白翊不敢相信,想再次召唤神力去探究真相,但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刺穿他的羽翼,他闷哼一声,羽翼不受控制地展开,银白色的光在展厅内忽明忽暗。
“够了,别再动用神力,你现在状态很不好。”龚岩祁强硬地将他拉到展厅角落的休息椅上,“先坐在这别动。”
白翊想反驳,但一阵眩晕袭来,迫使他闭上眼睛,无力地靠坐在椅子上。是不能再逞强了,黑羽的掉落,带走了他许多神力,让本就落魄的自己雪上加霜。羽翼变小收回,揽住最后一些神力。
耳边传来龚岩祁渐渐走远的脚步声,以及来到展厅里搬运尸体的警员们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温热的纸杯塞进他手中。
“喝水。”龚岩祁命令道。
白翊缓缓睁开眼,纸杯里的水泛着可疑的淡粉色。他疑惑地看向龚岩祁,后者却避开他的视线,一边用手机拍摄现场照片,一边说道:“找实习女警要了块草莓水果糖化在水里,我怕你低血糖昏死在这儿,还得我背你回去。”
水的味道有些奇怪,虽然带了草莓的甜香,却似乎还有一些奇怪的腥味儿。但白翊也无力多想,温热的水入喉后,那股撕裂般的头痛确实缓解了不少,就连背后脱落黑羽的地方,也少了许多疼痛。
白翊将杯子递还给龚岩祁时,无意中注意到他左手腕的黑色护腕有些歪了,隐约露出一道可疑的红色痕迹。
“你的手……”白翊刚要开口,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龚队!”徐伟快步冲进来,“监控视频有新发现!”
小剧场:
龚岩祁盯着监控画面皱眉:“这个黑影怎么像是飘过去的……”
白翊:“他不是人。”
龚岩祁被吓了一跳:“你说话就说话,别突然贴这么近!”
白翊无辜道:“我神力不足,得离你近点儿。”
龚岩祁:“你当我是充电器吗?!”
白翊默默伸出手……
龚岩祁:“手别乱摸!”
白翊:“我在找充电口……”他轻笑道,“龚队喜欢Type-C还是Lightning?”
龚岩祁:“滚!”
来送报告的庄延,默默关上门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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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金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