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勘查一直持续到傍晚,除了确认红绳阵的大致形态,并没有获得更多其他线索。红绳的确是和魏蔓晴脖子上的那根材质相同,但若追踪来源,这样的绳子市面上常见,所以就如同大海捞针。附近村民们也都表示昨夜睡得很好,什么动静都没听见,仿佛这些红绳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带着满腹疑云和那张画着红绳阵的草图,龚岩祁疲惫地回到家。白翊还没回来,空荡荡的公寓里格外安静。他草草吃了点东西便坐在书桌前,摊开那张草图,打开电脑,开始搜索与“七芒星”或者“红绳阵法”相关的信息。
网络上信息芜杂,从西方神秘学到东方民俗,从正统宗教到边缘邪说,各种解释千奇百怪。有的说七芒星是召唤或封印某种力量的符号,有的说红绳常用于辟邪或结阵,但具体到眼前这个合二为一的阵法,却找不到任何直接对应的记载。
龚岩祁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感觉像是陷入了一团迷雾之中。千年的白骨,诡异的童谣,模仿童谣的谋杀,神秘出现的红绳阵,敬济堂,还有那些专为猎杀神明而来的弑灵者……这些碎片线索之间,究竟隐藏着怎样一条能将之贯穿的暗线?
他盯着纸上那个扭曲的七芒星图案,试图从中找出某种规律或暗示,但线条交错,只让人觉得头晕目眩。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际,阳台上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这是‘缚灵阵’。”
“卧槽!”龚岩祁吓得差点儿从椅子上弹起来,心脏砰砰直跳。
猛地转头,只见白翊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背后的阳台上,月光将他修长的身影投射到墙壁上,窗户大开着,有些许微风吹散了他银白色的头发。
龚岩祁拍了拍胸口,无语地撇撇嘴:“我说翼神大人,您放着大门不走,干嘛要走窗户?跟个幽灵似的突然出现在背后,你知道吗,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白翊收拢了背后尚未完全隐去的羽翼,步履从容地走进屋,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地说:“飞回来比较快。”
他瞥了一眼龚岩祁惊魂未定的样子,又淡淡地补了一句:“而且,我又不是人,吓不死人。”
龚岩祁被噎得无话可说,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行行行,您是神,您厉害!怎么样,断龙山还顺利吗?”
“嗯。”白翊点点头,目光落在那张画着红绳阵的草图上。他走到桌边,拿起草图仔细端详,眼眸中不禁闪过一丝凝重。
龚岩祁凑过来问道:“你刚才说,这是什么阵?”
“缚灵阵,”白翊指着图纸上的七芒星图案,指尖划过那些线条,开口解释着,“是一种相当古老且阴损的阵法,你看这里,井口为核心,红绳为引,扭曲的七芒星并非为了召唤,而是构成一个囚笼。它的作用是束缚灵魂,将其禁锢在阵眼所在之地无法离开,也无法进入轮回。”
他顿了顿,指向图案上的几个关键节点:“你看这些打结和缠绕的方式,是为了增加阴邪之力,放大怨念。这个布阵者…我猜他是想将某个灵魂的力量困在阵眼,以古井中的阴邪之力不断滋养其怨气。”
龚岩祁有些惊讶:“束缚灵魂?滋养怨气?那这阵法是针对……魏蔓晴的灵魂?”他立刻想到了昨天晚上正是魏蔓晴的头七。
白翊放下草图,眼神冷冽:“倒也不一定,虽然在头七回魂夜布下此阵,很有可能是想让魏蔓晴的魂魄永世困于井中,不得超生。但你别忘了,井下的冤魂似乎不止魏蔓晴一个。”
“你是说…那具白骨?”龚岩祁立刻联想到了岩洞中的千年女尸。
白翊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这个阵法,很像是在人为地‘培育’某种条件,来创造一个极具怨气的地脉。或者,是想要滋生出更强大的念力,比如…怨髓。”
如果猜测成立,那么背后操纵者的目的就更加清晰可怕了,他不仅在收集怨髓,甚至可能在主动“制造”适合产生怨髓的环境和灵魂,他不只要夺走魏蔓晴的怨髓,就连岩洞里那具千年古尸,他也不放过。
龚岩祁沉思片刻说道:“昨晚那些弑灵者埋伏我们,恐怕不只是为了袭击你,也是为了阻止我们接近古井,破坏这个阵法。”
白翊:“弑灵者嗜杀神明,对普通魂魄兴趣不大。但它们可以被驱使,布下此阵者,能够同时驱使那么多的弑灵者,想必他的力量不容小觑。”
红绳阵的用途已然知晓,龚岩祁突然想起最关键的问题:“对了,你去断龙山从鉴真镜里看到了什么?魏蔓晴的灵魂,真的是你……错降的天罚吗?”
闻言,白翊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夜色,冰蓝色的眼眸仿佛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烟尘。他缓缓开口讲述起在鉴真镜中看到的过往:
“魏蔓晴的灵魂,其前世名为‘花云芷’,是宫廷中一位颇具声望的巫医。她不仅精通医术药理,也知晓一些古老的祝由之术,在宫中颇受尊崇。”
白翊的声音平静而悠远,将一段尘封的故事娓娓道来:“你已经知道,当时贵妃忌惮太子,设计毒杀储君,并将这罪责嫁祸给楚璃。但其实,贵妃的冤孽不止这一桩。”
“太子暴毙,举宫震惊。皇帝命人彻查,所有证据都指向楚璃呈给太子的那一只香囊。香囊中的粉末是一种名为‘朱鸢红’的剧毒,此毒取自一种罕见毒鸟的喙部提炼而成,色泽艳红,中毒者面色发绀,口吐白沫,最终窒息而亡。”
“然而,”白翊话锋一转,“花云芷查验太子遗体时,凭借她深厚的医术和巫医的敏锐感知,她发现太子真正的死因并非‘朱鸢红’。太子体内还有一种更为隐蔽的毒素,名为‘万殇蛊’。此蛊毒需用多种毒虫培育,中毒初期症状轻微,很像是感了风寒,但毒素会缓慢侵蚀心脉,积攒到一定程度便会发作,顷刻毙命,死后尸身脚心会隐隐透出青绿色。贵妃是先用了‘万殇蛊’缓慢削弱太子体质,在其病发虚弱时,再以沾染了‘朱鸢红’的香囊作为触发和嫁祸的工具。”
“花云芷验出真相,本想将实情禀报皇帝,但贵妃势力庞大,眼线众多,很快就得知了花云芷的发现。”
白翊的声音微冷:“贵妃恐事情败露,便先下手为强。她命心腹太监将花云芷骗至冷宫后的一口古井旁,用麻绳将她勒死,然后将尸体抛入井中,毁尸灭迹。事后贵妃对外宣称,花云芷与楚璃合谋毒害太子,是楚璃提供毒药的同伙,那宫里难得的‘朱鸢红’就是证据,这毒药只有进宫不必搜查验身的巫医可以轻易带进来。所以事情败露后,花云芷畏罪潜逃,不知所踪。”
“然而律令之书上,关于花云芷的罪责记载,正是‘勾结刺客,谋害储君,罪证确凿,天罚降之’。而且之前查看魏蔓晴的尸体时,她身上残留的怨髓痕迹也是代表了‘毒恶’的深紫色。”白翊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懊悔又无奈,“我依据律令,对她的灵魂降下了天罚。却不知,又冤枉了一个良善的人……”
龚岩祁听完,久久无言,没想到之前楚璃的那段千年冤案竟然还未完全结束,那段宫廷秘事牵扯了太多无辜的人。他消化了一下这些信息,开口问道:“井下岩洞里那具少女的白骨,是花云芷的尸身吗?碳检测显示那具白骨只有十几岁,花云芷作为宫廷巫医,年纪应该不止于此吧?”
“她不是花云芷,”白翊摇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具白骨应该是贵妃用来试验‘万殇蛊’毒性的药童。”
“药童?”
“对,药童,‘万殇蛊’毒性复杂,中毒时间不容易控制,需反复试验才能掌握确切的剂量和发作时间。贵妃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必定会先找人试毒。那具白骨便是她用来试毒的药童,是她宫里的一个小宫女。她作为试验毒性的对象,在经历了毒发的痛苦后,被弃尸于远离皇宫的竹影山上,那口古井下的岩洞,千年前只是山上的一处隐秘洞穴,后来修葺了山井,或许是意外打通了岩洞,便人工将它封堵住。这也是为什么那具白骨年代久远,却死因成谜。因为万殇蛊毒性侵蚀血肉内脏,但是历经千年,皮肉早已腐化殆尽,骨骼上自然没有留下痕迹。”
龚岩祁听后,不禁感到一阵恶寒,没想到为了权力争斗,竟然如此视人命如草芥,连年幼的宫女都不放过。
“那……花云芷的尸骸呢?”龚岩祁问道。
白翊望向远处,目光深邃:“花云芷的尸身在冷宫的废弃枯井,千年时光,沧海桑田,皇宫里那口废井早就被填平,如今那块地也翻新盖了写字楼,估计什么都找不到了。”
这信息确实有些混乱,龚岩祁消化了许久才理清头绪,他低头看着桌上的草图:“暂时抛开千年前的恩怨不说,现在的关键是魏蔓晴的死,到底是谁杀了她?我认为凶手必定熟知那首童谣,才能让魏蔓晴的死状与歌词吻合。而胡玲玲一提到‘歌’就情绪激动,她很可能知道,甚至目睹过什么可怕的事情。”
他站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凶杀案还是得先从竹影村内部入手,敬济堂资助过村子,弑灵者布下‘七芒星阵’,应该都是为了提取怨髓,但魏蔓晴经过程风的尸检,她身上除了那几道弑灵者的抓痕,并没有其他非自然现象的伤口,而抓痕也是在她死后造成的,所以,杀害魏蔓晴本身的凶手若排除非自然因素,那么必定是跟她本人有直接仇恨的人。”
白翊表示同意:“弑灵者和敬济堂是幕后操控者,但具体到案件本身,凶手很可能就隐藏在村落之中。只有先将案子破了,才是揭开真相的关键一步。明天要不要再去排查一遍竹影村的村民?”
“好,明天再说。”
案情讨论暂告一段落,夜已深,房间里安静极了。龚岩祁看着窗边那月光洒满肩头的神明,心中百感交集。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目光凝视着神明的脸,声音低沉地开口道:“白翊。”
白翊望向他,清澈的眼眸里带着询问。
龚岩祁的目光紧紧锁住白翊,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恳求:“我知道,查清案子后,你一定会想办法为花云芷解除天罚。但是这次我只有一个请求,不管你决定要做什么,无论这事情有多危险,无论我能不能帮得上忙,你都一定要让我知道……不要再像上次那样,一个人偷偷离开,好不好?”
他深吸一口气,避开了白翊的视线,继续道:“我知道在很多事情上,我这个凡人很没用,有时可能还会成为你的拖累。但是,至少…在你为了正义和真相耗尽全力的时候,让我知道你在哪里,让我第一时间找到你,然后……把你平平安安地带回家。”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一字一句深藏温柔。月光下,龚岩祁的眼神灼热而坦诚,叫神明不禁呆愣在原地。
白翊静静地听着,眼眸中闪过一丝波动。几千年来,他习惯了独来独往背负一切,还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地告诉他,会一直在他身后,等着带他回家。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神明的心里泛起了层层涟漪。他微微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动容。耳尖突然隐隐发烫,细碎的绒毛颤栗狂舞,隐约透露出点点浅粉色的光斑,但很快就被白翊的神力强压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侧过脸望着窗外,看似不经意地轻轻“嗯”了一声,说了句“我知道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龚岩祁却听清楚了,一直悬着的心稍稍落下,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他看着白翊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心里被莫名的悸动填满。
或许他永远无法像神明那样拥有无尽的生命和强大的力量,他只是一个会流血、会疲惫、寿命不过百年的凡人,是浩瀚时空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但即便如此,他甘愿做神明的归处,做他漫长岁月里,一个永远站在他身后,在他疯了、倦了、累了的时候,等着接他回家的虔诚信徒。
小剧场:
七月的热浪把室内变成蒸笼,龚岩祁冲进家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空调遥控器对准出风口:“来吧二十度强风,让我重生!”
一只纤长白皙的手突然从他背后伸来,按下了升温键,调到了二十八度。
龚岩祁怒吼:“翼神大人,你这是在谋害凡人!”
白翊冷冷地说道:“神体恒温,畏寒。”
“可我的凡人血肉之躯就快融化了!”
龚岩祁转身去抢遥控器,却被白翊身上的毯子绊住了脚。白翊突然松开遥控器,在龚岩祁愣神的瞬间钻进他怀里。冰凉的脸颊贴上火热的脖颈,两人同时打了个颤栗。
“你……”
“体表温度三十六度五,环境温度二十八度是最优解。”神明的声音闷在他锁骨处,“你热我冷,这样待着挺好。”
白翊抬头眨眨眼看向龚岩祁:“现在还热吗?”
龚岩祁僵着胳膊不敢动,摇了摇头,但心里却想的是:皮肤是不热了,但心里…好像更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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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