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里被白翊“公报私仇”地按着输了两天液,做完全套检查,龚岩祁终于被批准出院。
他几乎是一刻也没耽搁,立刻带着白翊再次驱车前往竹影村。井下的白骨、诡异的童谣、魏蔓晴离奇的死亡,像一团乱麻萦绕在他心头好几天了,而胡玲玲那惊恐的眼神和破碎的字句,无疑是这团乱麻中一个关键的线头。
再访竹影村,气氛明显比上次凝重了许多,村民们看到他们,眼神里都带着几分敬畏和疏离。
龚岩祁首先找到了村长李万才,开门见山地问道:“李村长,除了魏蔓晴,村子里近几年,或者更早以前,有没有其他失踪的人?”
李万才皱着眉头仔细回想了好一会儿,肯定地摇摇头:“龚警官,我们这村子小,家家户户都知根知底的,平时就这么几个人。近几年确实没有听说谁家有人失踪,早年…好像也没听说过。大家都是土生土长在大山上的,要么出去打工挣钱,要么就留在村里种地采笋,好端端的怎么会失踪呢?”
龚岩祁想了想,转而问道:“我记得您说过,竹影村是个老村子了?”
提到村子的历史,李万才的脸上露出了些许自豪的神色:“是啊,老村子了。听老辈人讲,咱们竹影村从宋朝那时候就有了,之后一直没有搬迁,祖祖辈辈都住在这儿。而且啊,早年这可不是普通的村子,竹影村以前是有名的‘巫医村’。”
“巫医村?”龚岩祁挑眉,对这个词感到陌生。
“对,巫医。”李万才点点头,“就是那种……既会看病,又会些…呃…说不清道不明法术的人。据说那时候村里出了很多厉害的巫医,连皇宫里的娘娘生病了,都专门派人来请咱们村的巫医进宫去看病呢!风光得很!”
龚岩祁看向身旁的白翊,眼神里带着询问。白翊淡淡开口解释道:“巫医,顾名思义,是巫与医的结合。在古时候,很多地方都存在这类职业。他们通常认为疾病不仅源于身体本身,也可能来自邪灵、诅咒或触犯了某种禁忌,所以才会殃及身体。因此,他们的治疗手段往往结合了传统草药、矿物等实物药物,以及祭祀、祷祝、符咒、驱邪等仪式一起。他们既是部落或村落中的医生,也是与超自然力量沟通的媒介,地位通常比较特殊。”
他的解释清晰明了,仿佛在客观地陈述一个人类文化现象,但龚岩祁却隐隐觉得,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有一闪而过的淡漠,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厌弃?
李万才在一旁附和道:“对对对!这位警官说得没错,就是那么回事儿。老辈人都说竹影村的巫医可神了,能通鬼神,治百病!”
“那现在呢?村子里现在还有巫医吗?”龚岩祁问道。
李万才闻言叹了口气,摆摆手:“早没啦!现在这年头,谁还支持你搞那些封建迷信?再说了,现在都是科学社会,生病了就去医院瞧大夫,很少有人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要是还有巫医,咱们村也不至于年年盼着上面派大学生村医下基层不是?魏医生来之前,村里人不管生什么病,都得折腾到山下的镇卫生院去,麻烦得很!”
看来巫医的传统早已断绝,似乎与当前的案子并无直接关联。这时已近中午,村里的小学放学了,孩子们嬉笑着从学校里涌出来,欢闹着走在回家的路上。李万才看着孩子们,脸上又露出了笑容:“现在日子好了,孩子们上学也方便。这学校以前破得很,多亏了前些年敬济堂出钱给我们重修,那些新的桌椅板凳,书本文具什么的,都是他们资助的,孩子们上学也不用翻山越岭走很远的路了。就连村诊所当初添置设备,敬济堂也捐了不少钱,要不说还是现代科技好,一台小机器,啥病都能瞧得出来!”
“敬济堂?!”龚岩祁和白翊几乎是同时出声,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这个名字他们太熟悉了!周世雍的案子正是围绕着这个神秘的敬济堂,还有那些神出鬼没的穿着黑斗篷的家伙,当初还是拜他们所赐,龚岩祁才正式了解白翊的身份。怎么…竹影村也跟敬济堂有关系?
“李村长,您确定是敬济堂?您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资助竹影村吗?”龚岩祁急切地追问着。
李万才茫然道:“是…是啊,我确定是敬济堂。至于为什么资助我们村,这…这我也不太清楚,我就听说他们一直在做慈善项目,帮扶偏远地区的教育和医疗……要非深究个所以然,人家是大慈善机构,里面的门道哪是我这个乡下老头子能清楚的呢!”
龚岩祁深深叹气,压下心中的疑惑不安,笑了笑说:“没什么,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今天又麻烦您了,李村长。”
话虽如此,但龚岩祁和白翊心里都知道,敬济堂这个神秘的基金会资助了竹影村的小学和诊所,应该不仅仅是巧合。
就在带着这个惊人的发现准备离开村委会时,龚岩祁余光忽然瞥见村东头竹林边上,似乎有一个坐着轮椅的身影,正艰难地试图进入竹林小道。
是胡玲玲!她一个人想去哪里?那条路崎岖不平,又狭窄泥泞,根本不是轮椅能顺利通行的。
“白翊,你看!”龚岩祁给白翊使了个眼神,两人立刻快步跟了过去。
胡玲玲瘦弱的双手用力地转动着轮椅的车轮把手,试图攀上那略微倾斜的土坡,但轮椅实在太重,地面又坑洼不平,她努力了几次,轮椅反而向后滑退,有一次甚至差点侧翻,看得人心惊肉跳。
龚岩祁一个箭步冲上前,稳稳地扶住了即将失衡的轮椅扶手。
胡玲玲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到是龚岩祁和白翊,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怀里抱着的一个小布包。
“胡玲玲,你要去哪里?这太危险了!”龚岩祁语气严肃地问道。
胡玲玲看着他们,眼神复杂,有恐惧,有悲伤,还有一丝倔强。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松开抱着布包的手,用手指艰难地比划着。她先指了指竹林深处古井的方向,然后双手合十,做出一个祭拜的动作。接着,她伸出右手,比了一个“七”的手势。
龚岩祁思考了一下,似乎有些明白了:“你是不是想去古井那边祭拜魏医生?‘七’是什么意思?你去了七次?”
这时,身后的白翊开口道:“我想她的意思应该是指,今天是魏蔓晴的头七。”
听白翊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胡玲玲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
龚岩祁看了白翊一眼,轻声叹息。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让一个行动不便的女孩独自去案发现场,更何况,古井周围地形复杂危险。但他又不想伤了胡玲玲的心,毕竟这孩子已经够可怜的了。
“我们陪你去吧。”龚岩祁的声音放缓了下来,微笑着说道,“路不好走,我帮你推轮椅,不然你没有这么大的力气自己上山。”
胡玲玲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感激,再次用力点头。
龚岩祁推着轮椅,白翊在一旁帮忙扶着,三人缓慢地向竹林深处的古井行进。一路上无人说话,只有轮椅碾过碎石落叶的沙沙声,和着风吹竹林的呜咽,显得有些凄凉。
古井边的警戒线依然拉着,此刻这里很是寂静荒凉,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悲戚的味道。
胡玲玲比划着让龚岩祁把轮椅停在井口不远处,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那个旧布包里拿出几样东西:一个手工制作的白色纸花,几个红红的苹果,还有一小叠粗糙的黄纸。
她将纸花和水果郑重地放在井边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然后拿起那叠黄纸,又从布包里摸出一盒火柴,就在她想要点燃纸张的时候,龚岩祁忙拦住她道:“等等!玲玲,这林子里到处都是干叶子,在地上点火太危险了,万一引起山火就不好了。咱们换种方式祭奠魏医生好吗?心意到了,她一定能感受到的。”
胡玲玲拿着火柴的手顿住了,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汇聚,显得无比失落和委屈。
就在龚岩祁有些于心不忍,却又不得不坚持原则的时候,一旁沉默的白翊在胡玲玲背后轻轻动了一下手指,紧接着,一个金属铁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手上。
白翊表情淡淡地将铁盆放在胡玲玲面前的地上,微微一笑,用眼神示意她可以把纸放在这里面烧。
龚岩祁也瞬间明白了白翊的用意,便不再阻拦,起身站到了旁边。胡玲玲感激地看了白翊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划着火柴,将黄纸点燃放进铁盆中。橘黄色的火苗在铁盆里跳跃,映照着她苍白却带着慰藉的脸庞。
龚岩祁站在一旁,目光从燃烧的纸张转移到白翊的侧脸上。夕阳和火光交织,勾勒出他的美好,那双清澈的眼眸正安静地看着跳动的火焰,猜不出内心的情绪。但龚岩祁知道,这个看似不近人情,总是理性得令人咋舌的神明,内心其实比谁都柔软善良。
这老神仙,有时候还真是……有点儿可爱。
胡玲玲一边烧纸,一边默默地流着眼泪,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诉说着只有她和魏蔓晴才能听懂的话语。火光在她漆黑的眼瞳中跳动,那里面盛满了哀伤。
待所有黄纸都燃尽,火苗渐渐熄灭,黑色的灰烬随风飘散,泛着淡淡的烟气。胡玲玲没有动,就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望着那些随风远去的灰烬,龚岩祁和白翊一直安静地陪在一旁,并没有打扰她。
等到胡玲玲的情绪稍微平复一些,龚岩祁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行,用极其温和的语气问道:“胡玲玲,魏医生是个好人,我们都想尽快找到杀害她的凶手。你能不能再仔细想想,魏医生失踪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关于你那天提到的…歌…还有没有什么想告诉我们的线索?”
听到“歌”字,胡玲玲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眼中再次浮现出恐惧,还瞟了眼面前的古井,随即立刻移开了视线。她用力地摇头,双手胡乱地比划着,情绪又激动起来。
龚岩祁拿出笔记本和笔,递到她面前:“别怕,想到什么就写下来,任何一个字都可以。”
胡玲玲颤抖着接过笔,犹豫了很久,似乎在经历巨大的内心挣扎,最终,还是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三个字:
“井…人…歌…”
龚岩祁盯着这三个字,想了会儿问道:“你是不是想说,井下有人唱歌?”
谁知这话刚一问出口,就见胡玲玲崩溃大哭,似乎怕得要命。但见她的状态,龚岩祁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对了。还想再问些什么,可是胡玲玲状态太差,只好暂且作罢。他和白翊将胡玲玲安全送回了家,并叮嘱胡老六夫妇看好女儿,不要再让她独自去危险的地方。
离开竹影村时,已是傍晚。夕阳给群山镶上了一道金边,美极了,但龚岩祁的心情却丝毫轻松不起来。敬济堂又出现了,这个奇怪的神秘组织,似乎一直围绕着这些诡异的案件。
更让他心头阵阵抽紧的,是那些身穿黑袍子的家伙,他们阴冷的目光总是贪婪地锁定着白翊,几次三番企图掠夺他圣洁的生命。想到这些,龚岩祁下意识侧过头,望向副驾驶上的人。落日余晖温柔地洒落在白翊安静的面庞上,他的清眸璀璨,仿佛拢着世间最后一缕纯粹的光。
龚岩祁心里突然软得不像话,无论如何,都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奉于心尖的神明。
小剧场:
等红灯的时候,龚岩祁转头看向白翊:“说起来…你刚才递铁盆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白翊缓缓转过头,眼睛微微眯起:“龚警官,‘可爱’这个词通常形容生物幼崽,本神不适用。”
龚岩祁挑挑眉:“那换个词,‘慈悲’怎么样?”
白翊瞪了他一眼:“我只是不想看她把整片竹林点着。”
龚岩祁嘴角上扬,猛地点头:“嗯!你说得对!绝对和心软没关系。”
白翊:“……”
神明大人默默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三度,然后将出风口慢慢对准了驾驶座。
没过一会儿,龚岩祁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看了眼车窗外的天空,有些疑惑:“嗯?突然降温了?”
老神仙淡笑不语,悠哉悠哉地哼起了神域小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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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