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深海里的锚,一点点被结实的绳索拉回到水面上。
龚岩祁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刺眼的白光让他瞬间又眯起了眼。消毒水的味道钻入鼻腔,耳边是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他花了几秒钟才适应光线,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白晃晃的身影站在他床边。
一个背对着他,正低头看着手里的页夹,看起来应该是个医生。
而另一个……
龚岩祁的心漏跳了一拍,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另一个白色的身影正侧身站在窗边,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银白色的发丝柔顺地贴服着,就连侧脸也几乎完美得不真实。
是白翊啊。
似乎是察觉到床上的动静,正望着窗外凝神的人转过头来,那双清澈的眼眸对上龚岩祁有些迷茫的视线,微微一怔,随即快步走了过来。
那位背对着他的医生也转过了身,看到龚岩祁睁着眼,便俯身用手电筒检查他的瞳孔。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医生一边检查一边询问。
龚岩祁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沙哑,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发出一点气音。
“你呛入了大量污水,呼吸道和肺部有轻微感染的炎症,喉咙肿痛是正常的。”医生说道。
而白翊静静地站在床尾,目光却始终落在龚岩祁脸上,仔细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像在确认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医生检查完毕收起手电筒,说道:“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了,醒了就好,说明没有严重的脑缺氧。肺部感染需要输几天液,你要注意休息,不能着凉或过度劳累。”他一边在病历上记录情况,一边对龚岩祁嘱咐着。
龚岩祁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医生记录完毕,便转身离开了病房,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龚岩祁的目光转了一圈,最终锁在白翊身上,大脑里的记忆碎片开始混乱地拼接:幽暗冰冷的井水、窒息的痛苦、绝望的黑暗……然后,是一道劈开混沌的银光,还有……
这时白翊走到床头柜旁,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龚岩祁嘴边:“先喝口水,慢一点。”
龚岩祁就着他的手,小口地吸着温水,水流滋润了干涸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他的眼睛却一直没离开白翊,试图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找出些端倪。
喝完水,白翊放下杯子,语气依旧平淡地开口,仿佛只是在做病情汇报:“你肺里进了不少脏水,引发了炎症,需要住院治疗。身上有些擦伤,但不严重。其他检查没发现大问题,算是万幸。”
龚岩祁终于找回了一点自己的声音,虽然沙哑得厉害:“我……睡了多久?”
“一夜。”白翊答道,“现在是第二天早上。”
才一夜?龚岩祁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努力回忆着失去意识前的最后画面,那银色的光芒,那破水而来的身影,还有那……
他盯着白翊近在咫尺红润饱满的唇,一个清晰又模糊的触感记忆猛地撞进脑海。微凉,柔软,还带着一丝清甜,在那绝望的冰冷深水中,是唯一生机的来源。
龚岩祁默默吞了下口水,沙哑着嗓子,嘴角扯出一个虚弱却带着点痞气的笑容:“我好像记得……是你把我捞上来的?”
白翊放下水杯的动作顿了顿,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轻颤,语气冷淡道:“嗯…有个神经病解开了安全绳,不去救的话,难不成指望那个神经病自己爬回来吗?”
被翼神大人指桑骂槐的骂了一通,龚岩祁不怒反笑,因为喉咙不适,声音低沉又嘶哑,却反而带着莫名的暧昧:“不光是救吧?我怎么恍惚记得…你…好像还亲了我?”
他紧紧盯着白翊,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果然,他看到白翊的身体似乎突然僵了一下。再抬起头时,表情依旧是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样,微微挑了下眉梢,眼神似乎是在说“凡人的想象力真是贫乏”。
“纠正一下,那叫人工呼吸。”白翊的语气一本正经,仿佛在科普一个周所周知的书本知识,“基于急救原则的必要步骤,这是符合常理的救护流程,龚队长连这点常识都要我来提醒吗?”
“哦……人工呼吸啊……”龚岩祁故意拉长了语调,脸上的笑意像只偷腥的猫,尽管他脸色还略显苍白,但那眼神里的调侃却是明晃晃的,“可我怎么记得,人工呼吸是把人救上岸之后才要做的,翼神大人怎么在水下就开始了?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想亲我啊?”
白翊的耳根瞬间微红,他转过头不再看龚岩祁,面无表情地拿起桌上的苹果和水果刀,开始用力削皮,语气里带着满满的嫌弃:“看来脏水不光进了你的肺,可能还灌了你的脑子。需要我叫医生再给你做个详细的脑部CT吗,龚队长?”
他的刀工极好,苹果皮削得又薄又均匀,动作又快又准,却又优雅得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完全不搭理对方的调侃。
龚岩祁看着他这副故作镇定的样子,心里痒痒的,于是更想逗他了,便笑着说:“我脑子好得很,只是那段记忆太深刻了,说真的,我不记得你平时用过润唇膏啊,怎么就…那么软呢……”
“二位聊什么呢?怎么聊到润唇膏了?”一阵笑声从病房门口传来。
两人同时转头看去,只见古晓骊、徐伟和庄延正探头探脑地站在那里,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显然刚才的话应该是被他们听见了。
古晓骊脸上是极力压抑着的八卦笑容,徐伟在一旁尴尬地摸摸鼻尖,庄延则是一脸“我师傅真牛逼!连白顾问都敢调戏!”的崇拜脸。
白翊见到众人,赶紧默默放下苹果和刀,起身假装去看窗外的风景,只是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耳根越来越红了。
龚岩祁脸皮厚,虽然有点尴尬被下属听到暧昧不明的对话,但更多是得意,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没好气地对着门口说道:“赶紧进来!鬼鬼祟祟的看什么看!”
众人这才嘻嘻哈哈地涌进病房,七嘴八舌地吵吵着:
“师傅您幸亏没事!昨天可吓死我了!”庄延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祁哥,感觉怎么样?还有哪儿不舒服吗?”徐伟把手里拎的水果放到桌上。
“小帅哥你没事吧?昨天听庄延说你也跳下井了,我吓一跳呢!”古晓骊跑到白翊面前嘘寒问暖着。
白翊淡笑着摇摇头:“我没事。”
龚岩祁这才想起正经事,开口问道:“那口井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倒灌水?抽水泵怎么会爆?”
庄延连忙解释道:“查清楚了师傅,抽水泵是因为功率不够,再加上机器老化,泵体过热,负载过大导致爆裂的。可关键是,那井底下确实连着一条废弃多年的地下水脉的细小支流,平时大都是干涸的,所以李村长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涨水。地质学家说可能是抽干了井水导致水位急剧下降,再加上打穿了封闭的岩洞,使井底内部压力突然变化,过大的压强差,让那条废弃水脉联通的另一端支流就跟开了闸似的,突然倒灌。”
庄延又补充道:“还好白顾问反应快,想都没想就跳下去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说着,脸上满是后怕和愧疚,微低着头:“师傅,对不起,都是我没注意到安全绳已经松了……”
“意外情况,不怪你,再说了,安全绳是我自己解开的,跟你没关系。”龚岩祁打断了他的自责。
提起安全绳,白翊淡淡地瞪了一眼龚岩祁,若不是他下井前自己在他腰间的锁扣上施了法,只怕还没那么容易在漆黑的岩洞中准确找到他的位置。
但是病床上的人只当没看见这个白眼儿,又追问庄延他们:“那井下的岩洞现在怎么样了?那具白骨呢?”
“已经处理好了,”回答的他是徐伟,“我们换了一台更大功率的抽水机,还调了一些小型水下作业设备,把水彻底排干之后,又叫人专门破拆了井底的洞口进入到岩洞里,现在那具白骨已经完整的取了出来,已经送到了法医室,程法医在做具体的检验,他说初步断定那具白骨的年代好像不止是几十上百年的样子。那个岩洞里除了那具白骨,暂且没发现其他有用的东西。”
听了这话,龚岩祁皱起眉头陷入沉思。一口废弃的古井,井下有被水泥封堵的密道,通向一个藏着白骨的岩洞,而那具白骨的年头相当久远。竹影村里的孩子们经常唱着一首预示死亡的诡异童谣,而那童谣背后,竟是一个抛尸井中的女村医……
这一切之间,到底藏着怎样的联系?
同事们又关心了几句,知道龚岩祁需要休息,便识趣地先告辞了,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龚岩祁靠坐在床头,刚才说了不少话,这会儿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肺里像被粗糙的砂纸磨过一样,火辣辣地疼。他一边咳一边将思绪慢慢理顺,像是在跟白翊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童谣…咳咳…的歌词…‘井底娃娃把歌唱’……咳咳咳……井下发现的白骨,会不会…咳咳…会不会是……”
白翊静静地听着,没有搭话,只是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还有胡玲玲,”龚岩祁继续分析着,声音也因咳嗽而断断续续,“她肯定知道些什么…那具白骨会不会和…咳咳…和村里的某些人有关?魏蔓晴……是不是…咳咳咳…因为…知道了什么才被灭口的?”
他越说越激动,咳嗽得也越来越厉害,脸都涨红了,额头上渗出了虚汗。白翊在旁边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眉头越拧越紧。终于,他听不下去了,走上前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龚岩祁喉结的位置。
龚岩祁一愣,顿时住了口,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只觉得有一股清凉舒缓的气流,如同最清冽的甘露,从喉咙瞬间涌入心田,迅速流淌过他的胸膛,最后汇入灼痛的肺部。所过之处,那火辣辣的疼痛感立刻被抚平,呼吸瞬间变得顺畅无比。
龚岩祁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深吸了几口气,真的完全不难受了。看来神明的治愈术还是很高超的,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谢了……”他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就想起另一件事,“既然这样,那我是不是可以现在就出院?案子不等人!”
说着,他就要掀开被子下床。
“不行!”白翊忙按住他的肩,板着脸道,“躺好,输液。”
“我不是都好了吗!”龚岩祁瞪大了眼睛抗议道,“你看,我一点儿都不咳了!你这神力可比什么药都管用!”
“那也不行。”白翊态度坚决,冷着脸把他按回床上,拉好被子,“你还需要多休息,医生都说了,你必须输完液,做完所有检查,确认康复才能出院。”
龚岩祁看着他这副认真的样子,忽然眯起眼睛笑道:“白翊,你该不会是在……报复我吧?”
白翊瞥了他一眼:“我报复你什么?”
“报复我上次在医院里逼你打针做检查,不让你出院啊。”
白翊面无表情地拿起刚才削好的苹果,直接塞进龚岩祁嘴里,堵住这张欠揍的破嘴:“多吃水果,少胡言乱语!我这是遵守你们凡人的规矩,不想惹麻烦。”
龚岩祁叼着苹果,啃了一大口,甜滋滋的汁水溢满口腔。他看着床边这位口是心非的神明,心里那点因为案子而产生的阴霾瞬间被驱散了不少。
他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笑嘻嘻地嚼着苹果,含糊不清地说:“行,翼神大人,您说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可不敢得罪‘救命恩人’!”
小剧场:
晚上,恢复了精神的龚岩祁在病床上盘腿大坐打游戏,白翊在一旁沙发上安静地看书。
龚岩祁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手指飞快操作着:“啧…这队友菜得要死…哎白翊,帮我把桌上的可乐递给我。”
白翊头也没抬地翻过一页书:“本神不是你的侍从。”
龚岩祁眼睛没离开手机,嬉皮笑脸地说:“哎呀,我这不是正激战呢么,脱不开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翼神大人救救我呗!”
白翊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放下书起身走到桌边,鼓捣了一阵,然后端着一个杯子递到龚岩祁嘴边。
龚岩祁看也不看,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微微一怔:“……等等,这是牛奶?”
白翊神色淡然:“看你黑眼圈浓得要死,还喝什么可乐!我听说凡人的这种状态,最容易猝死。”
龚岩祁眨眨眼,突然捂住胸口:“哇!翼神大人这是在关心我?好感动!”
他想了想,笑得贱兮兮地凑近:“不过……你说我要是真猝死了,你会不会再用‘人工呼吸’救我啊?”
白翊冷冷地翻了个白眼儿:“我会考虑直接超度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复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