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色 第6章 冷曼的故事，冷曼的家庭

易安回了家，还没到家门口就被冲过来的易要兰抱了个满怀，让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模模糊糊听见她“你去哪了……老师打电话……被带走了……”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是从学校偷跑出来的，一拍脑袋，暗自内疚。“对不起妈，让您担心了，我没想到老师会给您打电话，我是一时情急才跑出去的，是我错了。”他半搂着她往家里走，嘴上不停打趣：“妈，我这逃学一会你就想的那么严重干嘛，我这么厉害怎么会被人带走嘛？是你想多了。”

缓了好一会儿，易要兰才终于放下心来，想了想又是使劲抱了他一下才放手，喊道：“吃饭！”

“今天逃学去了什么重要的地方？”

“医院，有人受伤了，去看她。”

“啊？是哪里受伤了？受伤严重吗？”

这么一问，他突然想起来自己都没发现穆青歌是哪里受了伤，小脸上一如往常地惨白，身体被棉被紧紧地裹着，手上打着点滴，他不由又是一阵烦躁，怎么每每碰上穆青歌都自乱了阵脚，什么也观察不出来了呢？“不知道。”语气很不耐烦，闷闷地。

“又是那个小女孩？”易要兰忽地笑出声来，“你在她身上折了已经是第三次了吧，光我看见的。”

“她就是——总是拒绝我，还总是跟我划清界限，我还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从来看你都是什么都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能有人让你吃瘪啊，真是稀事一件。”当然，除了他。

“妈——你怎么也来取笑我？反正自从遇见她以后，我的自信心是已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了。”

“改天带来，让妈妈见见？”

“她得愿意来，我才能带。”

“哈哈哈哈……”

第二天，易安去给数学老师道了个歉，说自己突然身体不适去医院了，这当然是借口，数学老师也没为难他，放他回去了。但恰巧碰上14班的班主任刘平，被带到走廊上问话。“听方友芙说，是你带着她们出校门的？”

“嗯。”

“说是去医院了？穆青歌住院了？”

“嗯。”

“哦，那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老师再见。”

“好。”这个刘平是东楼里头最奇特的老师，别的班主任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的索性就闭上两只眼了，偏偏他把两只眼睛瞪得咕噜咕噜的，愣是把14班管成了东楼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他自己也成了人人皆知的一个闪亮的奇葩，可能是因为人年轻，满腔热血正是有用之时。

他无可避免地又想到了穆青歌，她清淡的目光像是一把利剑。他摇摇头，把她甩到脑后。

整整一个星期，易安就坐在座位上不停地刷题，放学就回家，回家也是不停地刷题，脑子里一冒出一点穆青歌的样子，马上就果断地抛之脑后，逼迫自己绝不去想，但却总是事与愿违。他只要一想到她，等自己意识到不能去想的时候，她的脸庞就已经在脑海里上演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根本无法遏制住。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失控过。

12月中旬的时候，易安听说穆青歌回学校了。

“易安你怎么没去找穆青歌啊？”

他写字的笔尖颤抖了一下，他不得不抬高他的手防止笔在试卷上划出难看的线条，头没抬，应了赵德浩一声“嗯”。

“听说她受了很严重的伤住院了，易安你知道这件事吧？”他死死握紧手中的笔，心情有些崩溃，但前面的人丝毫没有察觉，继续说着听来的传闻：“有人说不小心看见了她脖子上有疤痕，猜测她是自杀的，我就觉得这说法不太靠谱，你说人一大好——”

“你说什么？她伤到哪里了？”

赵德浩的胳膊被易安突然抓紧，他突然精神紧张起来，话语声都有些颤抖：“就是脖子那里……”话没说完，易安整个人跑了出去，板凳“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刚刚易安的神情，他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第一次见到易安这副样子，像失了魂魄、反复克制得不到解脱，像只游魂，孤立无援，居无定所。

跑上四楼，被恰好转过头来的穆青歌的眼神注视着的时候，易安才找到自己的意识，他无奈地笑了一下，问自己为什么这个人那么吸引他呢？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他慢慢走向她，一直看着她的眼睛，一直看着。“阿青。”他喊她。

她还是不说话，像以往一样冷淡，是啊，她说他们之间只能是互相交易的关系，残酷得连“合作伙伴”这样的体面词汇也不愿意用在他身上。“我看一下你的脖子。”

“已经好了。”

他低头去看，只能看到一片白皙的皮肤，“我不知道你的伤是在脖子上，是我妄断了。”妄断你受的伤一定是轻伤，因为你大胆地挑衅冷曼的爸爸，因为你和自己说了那么多话，因为你丝毫没有点疼痛的征兆……“以后不会了。”他突然垂下头去，声音低落：“阿青，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

“没有谁有义务要照顾一个人。”

“阿青，我以后一定会尽力保护你的。”

“你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阿青，要上课了，我先回去了。”

这段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隔天就被易安作出了解答，他带着他一书包的书走到了14班，穆青歌的同桌边上，面带微笑，极具亲和力地问：“同学你好，我是易安，刚刚转来14班，我想坐这个座位，你可以换一个座位吗？”

“好啊好啊！”

“你同意了，老师能同意吗？”

“问得好！”刘平就在这个时候进了前门，望着后面的小骚动，喜笑颜开，道：“易安同学能转来我们班，是我们班莫大的荣幸啊，像这种选座位的小事情，全权由易安同学做主，我在这里郑重地声明啊，易安同学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努力满足，当然如果其他同学能发愤图强考出像他这样的成绩，我一定会一视同仁的！”刚刚在办公室可是闹翻天了，全部都跑来问他，易安是不是真的转进他们班了！教书生涯中能有此一遇，带差班以后都是小case！他好像都可以预见以后14班鹤立鸡群的样子。“好了，就这样，那个同学赶快换座位吧，把你的书全都带走，桌子擦擦干净。”

底下全是议论声。

穆青歌这才慢慢意识到，易安说得那句“我会尽力保护你”是什么意思。

“阿青。”他冲她一笑，单纯善良无害，甚至有点让人沉沦，她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懒懒散散地趴在桌面上，装作对他的出现毫不在意的样子，眼睛看向前面空着的位置，控制自己把思绪转向冷曼。冷曼已经有好多天都没来上学了，打过电话，说是挣扎的时候把胳膊给扭了，声音听起来也和平常没什么变化，还是再去看看她吧，毕竟上次那个男人也不像是什么好惹的人。“友芙，放学一起去趟曼曼家吧。”

“好。”

“我们也一起去吗？”

“你们就不去了。”

“哦。”

“那我可以去吗？”问话的人就是她的新同桌，易安。穆青歌不说话，也不看他，易安却是无所谓地笑笑，转身又去收拾书桌了。

南巧兰适时地开口：“易安，你是为了青歌来这里的吧？”问罢又自言自语地回答：“肯定是的，要不然像你这么优秀的尖子生怎么会主动要求来这边的班级。青歌，好羡慕你啊，简直就是学校欠我一个易安啊！”这句话一出口就是一呼百应，每个人私下里都是一副痛恨“为什么这样优秀的男人不是属于我的”真实写照。穆青歌情绪、神情丝毫没有起伏，易安早就习惯了看她一脸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也不甚在意，和南巧兰说了几句话便算了了这个话题。

很快就打了上课铃，这一节课是数学课，老师一进门就问：“听说咱们班转来了易安同学？”

“是啊，老师！”

“老师，你是不是心里头高兴坏了？”

……

还没等易安回答，前面像是有千万张嘴在替他回答问题，哪个老师能忍受得了这样的课堂？于是接下来的每一节课每一个老师都先是非常兴奋地问了一下易安是不是真的转来了这个班，然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进行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的阶段，离开教室的时候都是扼腕叹息，易安这样的尖子生转到这样的班级来算是全毁了啊。

体验了一天下来，易安说不出的别扭，到底东教学楼还是不一般的地方，这里的同学个个都似奇葩，能在这里适应并且生存下来，做到像穆青歌这样遗世独立、波澜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还真是不简单。他观察了她一整天，除了中午吃饭没碰见，一整天她都在他的视线里。

早上第一节课趴着睡觉，第二节课练了会字，然后是大课间活动，东教学楼的学生不参加做早操（其实本来是要的，但是去的只有那么零星几十个人，还是被老师抓过去的，于是——）她就趴在栏杆上望着天空，没人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或许只是为了简简单单地放空一下，第三节课是英语课，她听了一会的课，写了一会英语题，第四节课一直在玩手机，后面吃完饭回来到第一节课下课都在睡觉，睡醒了以后就是一直在看小说，他扫了一下封面，一些读不大懂的但是看上去写的就很赤果果的题目，南巧兰一下子给了她好几本，被她一个下午就给看完了。

然后就是现在，和方友芙站在学校门口等车，当然旁边站着他。坐车到冷曼家已经是四十分钟后的事情了，她家住在一个高档小区，离学校比较远，平时都是家里的司机接送，俨然就是一个大小姐的生活水平。穆青歌首先按了门铃，没几分钟就有个穿着保洁服的阿姨来开了门。

“你们找谁？”

“您好，我们是冷曼的同学，听说她生病了来探望她。”

保洁阿姨似是经常看到这样的场面，先是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他们的校服、书包，又看了一眼他们手里拎着的果篮，扫视了许久，内心斟酌了一番才把人给放进门来，挨个拿出客人穿的拖鞋，对着里面喊了一声：“先生，是小姐的三位同学过来探望。”

穆青歌的心突地被提到了嗓子眼，想起那天在医院男人危险的神色，背后不由地冒出冷汗。果然一转弯就看见了冷曼的父亲，坐在沙发上，旁边坐着一个女人，想必是冷曼的妈妈，女人微微低着头，神情躲避着他们，怕被发现什么端倪，心脏标记是蓝色，但是冷曼的爸爸心口却是黄色的。这也就是说，她的爸爸并没有对她妈妈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关系？能让这个家庭里的三个人有这样的颜色转变？冷曼是隐瞒了什么吗？

她先是上前一步道：“之前在医院见到曼曼她情绪不大对，一时间有些失态，还请叔叔见谅，这次不仅仅是来看曼曼，还是特意向向您表达歉意的，希望您能接受。”

男人本来沉着的面容微微破了个口子，点了点头，“都是过去了的事了。李嫂。”

“曼曼人在楼上，我带你们去。”李嫂反应很快，立刻就带着他们离开了大厅，看得出来，这一家人关系很是混乱。“这就是小姐的房间了，你们直接进去就好，我去楼下给你们装些零食上来。”

“谢谢阿姨。”

这档口，冷曼的房门已经打开了，往里一看，小妮子塞着耳机在那摇头晃脑的，好不自在，害她白担心了。

方友芙一把拽下了她的耳机，残忍粗暴，干净果断。冷曼一回过头见是他们，马上要发火的表情立刻换成了吃惊，再接着是欣喜，跳起来就是和她们两个抱在一起，感动兴奋的泪水抑制不住地要流下来。“你们怎么来了呀？”

“担心你啊，你都几天没去学校了？你爸——”

“爸”这个字眼很明显触到了她的神经敏感区，她立刻叫嚣起来，用整个身体和大脑反应机制，“他才不是我爸！他绝对不是我爸！我爸一定不会是这样子的人！”

“曼曼！”穆青歌不由抓住她的手腕，控制她的情绪，之前她倒是忽略了冷曼的情绪状态，有点反应过激的表现。

冷曼这时候才看见易安，立刻喊：“他怎么又来了？易安！我不是已经说了很多遍了吗？远离我们！离开青歌！”她冲上前去推他，把他推到房门外，推离她们的身边，“青歌是我的，是我们的，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易安，你先出去。”好在他反应够快，一听她说这句话马上跑出了房间，还把房门带上了。

“青歌，易安不适合你，你不能被他骗了。”

“嗯。”

“要不然就会和那个男人一样，抛妻弃子，让我和我妈被人指手画脚。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会跆拳道吗？因为我从小就被人欺负，他们说我爸被狐狸精拐走了，不要我了。”说到这里，冷曼忍不住哽咽起来，“我妈为了让我不受欺负，换了好多家小学，可人言可畏，无论走到哪里，大家好像都知道，原来我们家多么富裕多么幸福，突然只剩我们娘俩孤苦相依。”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冷曼，她在人前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任何好奇的事、热闹的事必须往上冲，从没说一个怕字，从没喊过一次退缩，可就在此刻，她躲在自己和方友芙的怀里，眼泪突然落了出来，身体蜷缩颤抖，诉说着自己痛恨至极的往事。

她还在说着，声线颤抖，又是嘲讽地扯出一抹笑容来。“几年前，我家突然变得富裕起来，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才发现原来那个男人又回来了，我一直都单纯地以为他是想补偿我们，直到两年前，我撞见他们两个在家门口亲吻，依依不舍，我才明白原来是旧情复燃！我冲上前就是吼，我问我妈，你为什么还要和这个混蛋在一起。我妈向来软弱，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那个男人倒是先给了我一巴掌。我倒是纳闷，你说他有什么资格打我？我当天就离家出走了，没用，隔了两天被抓了回去。”

“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心里纵然反对，但心里头毕竟念着他是我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放他们两自由了，只是后来我又看见那男人在一高级大商场里陪一个特漂亮的女人逛街，听那些百货店里的员工说，每一家他们逛过的店里的员工都说，那女人是他的太太，是哪家集团的千金，是名门贵族。然后我就对他们说，如果他们再在一起，我就死在他们面前，我妈一听这话，立刻把男人赶出了家门，再没让他进过家门。但是那男人手段高啊，每次就打着我的旗号，每次只要我一出什么事，就会被他给送回家门，然后一顿好脸色给我，美其名曰教育孩子，实则就是来找我妈，他心里头可是恨着我呢。”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单独出现他们父女，和单独父母在一起时候心口的标志颜色不一样的原因了。

“你妈妈还爱着他？他也还爱着你妈妈？”

一提起那个男人，冷曼脸上的神情就变得无比得愤怒，“他就是想脚踏两条船！爱着我妈，那为什么要抛弃我们？”

“你问过他这个问题吗？”

冷曼反应随时一愣，眼泪也悬在睫毛上，时间仿佛静止，俶尔又见她缓慢开口，言辞间皆是不自信：“不问也知道！他这样的人能有什么苦衷！”

“那你问你妈妈了吗？她为什么要原谅这个负心汉？”

“我妈妈太软弱了，肯定不敢开口，而且自从那个男人回来了以后，她就不再像是之前那样待我了，以前不论我犯什么样的错事，她都会先问我有没有哪里受了伤，然后再是告诉我这件事不能做。现在无论我做了什么，人在哪里，她都是一个电话打给那个男人，她再也不是我以前那个妈妈了。青歌——”

她忽然又抬起头来，眼神直直地盯着她，带着坚定：“所以青歌，你不能离开我们，不要被易安骗，他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人，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青歌，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听了这话，冷曼才放心地躺回她们的怀抱里。

冷曼很黏穆青歌，方友芙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穆青歌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气质，她常常不说话，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甚至是一个眼神都不给，但都知道她是个很聪慧很善良的人。她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秘密，不光冷曼有，她有，她相信穆青歌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