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色 第24章 三年前，三年后，都像是死掉了

穆青歌在房间里待到第二天晚上的时候，方友芙和元青开了，敲她的房门，喊她：“青歌，你在吗？”

她睁着眼睛，散漫地注视着墙面，脑子里全是那张脸，两人的声音虚虚浮浮飘过来，像是做梦一样，梦见前不久他们还聚在一起闹，为了一道数学题答案和过程争得不可开交，嘴角情不自禁扬起微笑，再把眼睛聚焦，眼前却只有白花花的石灰，眼泪不争气地又流下来，才听明白门外的声音：“青歌，青歌……”不停地叫她，却不是叫她“阿青”。

门外声音还在继续，叫她：“青歌，你给我们开个门好不好？我们担心你，至少先吃饭，吃饱了再回房间，你告诉我们不告诉我们都行，你想怎样就怎样，只是别让我们担心你。”

“穆青歌！你TM给我出来！你躲在房间里就能解决问题了？你以为你这样逃避就能不面对这些事实了？易安他走了就是走了，也不可能再回来了，你再不愿意面对，这也都已经成定局了，忘不掉也要忘掉，过不去也得过去，能是多大不了的事？啊？我告诉你啊，你再不出来我就撞门进去了……”

里面是淅淅索索的声音，紧接着门“吱呀”一声慢慢开了，穆青歌憔悴的脸从黑暗中显现出来，惨白的，没有血色，衣服宽宽松松地套在身上，骨架小小的没有力气，仿佛随时都要摔倒，方友芙几乎是立刻伸出手去扶住她，问：“青歌，要吃一点东西吗？”

“好。”

“那那那，吃什么，对，吃什么？”

“随便吧。”

“阿姨阿姨，青歌要吃晚饭。”

每个人都用小心翼翼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她，都很紧张，手不自觉地抓紧筷子，她只当做没看见，低头去吃饭。

今天做了糖醋排骨，对，她特别喜欢吃糖醋排骨，易安为了讨她开心，还和妈妈学了这道菜，是在去年快过年的时候吧，大概。端上来的时候，笑嘻嘻地看着她，也不说话，傻傻地期待着她什么时候能夹一块到碗里，她后来尝了，第一次下厨的人做得难得的好吃，又夹了几块，酸酸甜甜的，像恋爱的味道。

她一筷子也没动那盘排骨，就盯着自己面前的一盘素炒包菜吃，天慢慢黑了。“我明天想出去走走。”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听起来恍恍惚惚的，陌生得厉害。

“想去哪里？我们陪你去啊，要不我们去旅游吧，正好放这么久的假，不去也是可惜。”

元青也在一边附和，“对啊，对啊！我一直都想着高考完和你们一起去旅行，黄山怎么样？去爬山也不错啊。”

“爬山也行，青歌你觉得呢？”

“去吧去吧，去散散心也好。”穆光也在一旁说着。

“我想自己一个人走走。”

一片沉寂。

方友芙去牵她的手，抚摸她，劝她：“青歌，你从前不会这样的，你这么理智又聪明的人，怎么能纵容自己低迷这么久？你听我们的，易安他走了就走了，不管什么理由，我们都要重新振作起来，对不对？这么简单的连我们都知道的道理，你一定也懂，忘记他，忘记过去，眼前你拥有的才是一切啊。”

“是啊，青歌，生活是要往前看的，没了易安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还有我们啊，我们都在这里。”元青也来握着她的手。

她没挣脱，垂头丧气地，眼睛颜色很灰，脸色惨白，吃了饭也还没恢复过来，声音更是有气无力的，她说：“你们不知道我是花了多大的力气还有勇气才重新振作起来的，在他的陪伴下，我学会了相信，学会了放手，学会了善良、原谅、珍惜……所有所有，你们不知道——他对我来说，有多珍贵。”她怎么舍得忘记他？

“那就算是再珍贵，他走了就是走了，他抛弃你了，你还在这痴痴傻傻地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

“行，你爱他，你爱得死去活来，那又怎样？他人都走了，你就不活了吗？你也要跟他走吗？你的生活你不要了吗？我们呢？我们在你的身边就什么都不是了？穆青歌！一个易安走了，你伤心难过我们知道，可是爱你的又不止他一个，你把我们放在什么位置？你的生活就为了他一个人转吗？”

方友芙生气了，她感觉到了，可她没办法承诺说自己一定会重新振作起来，也没办法说她会恢复到过去的样子，她的心像是一具死尸，叫不醒了。或许还需要些时间，还需要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

见她沉默，方友芙心都凉了，自己喊上元青好心好意地来看她，结果就这副样子，就应该把冷曼喊回来，好好得把她治一顿，省得自己在这生气。“行！你生活里只有你的易安！我们两个什么也不是，我知道了。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就此别过。我TM也再也不会拿我这热脸贴你的冷屁股了！”

“友芙——”元青急得拉住方友芙。

“别拉我！我走了。”

“友芙，青歌她现在情绪不稳定，你怎么也闹，你让着点。”

“我闹？你看她那样子，还有没有点人样？我再也不来了！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方友芙和穆光道别，没被劝住，怒气冲冲地走了，元青拉也不是，走也不是，看穆青歌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她一时间也没法思考什么问题，还是和穆光道别了，“叔叔阿姨，友芙她就是太担心青歌了，我去劝劝她，我们改天再来。”

“好好好，今天谢谢你们了，劝劝她，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还叫她生气了……”

穆青歌又钻回她的房间去了，她的脑袋好像不够用了，思考不了问题，方友芙说了什么？要和她决裂了吗？是这样的吗？那自己应该怎么做？头好痛啊，为什么会头痛，有点想睡觉。

醒的很早，天还没亮，穆青歌一个人穿了白布裙子出了门，后来到了街上才恍恍惚惚发现，没有大爷大妈们在小区公园里跳舞，打太极，也没有早餐店开门，没人去上班，没有清洁工阿姨，只有到处红绿黄的灯光，冷清的街市，关闭的店门，处处都是冷冷清清。原来，现在刚刚过了零点。

街道很黑，酒店饭店还开着门，脑子还是很混沌，到处都是易安的影子，方友芙离开的说的话像在耳边，她是不应该这样，总是想着他，可她控制不住自己，脑子里大概是被施了魔法。

“美女，进去玩吗？”来搭讪的人不知道是谁，个子很高，破洞裤，白T，她抬头看过去，一个貌似还算好看的人，鼻子那里像是易安，使劲甩甩头，为什么又想起易安？旁边的人还在问：“美女，一个人吧？我也是一个人，我们进去玩玩，喝杯酒聊聊天啊？”

男人的手横跨过来触碰到她的肩膀，穆青歌一下子弹开了一定距离，回他：“滚！”

“脾气倒是不小！不玩就算。”

三更半夜，她一个人跑出来，也不怪别人把她当成什么不正经的女人，她慢慢离开酒吧门口，又回过头远远望去，灯光闪耀，一片绿色，像极了易安心口的那抹绿色。里面也是这样的绿色吗？她情不自禁地发问。

走了一圈却又绕了回去，站在酒吧门口，一直盯着看，眼睛被刺得发黑，可还是不想离开，不知道盯了多久，又有一个人跑来问她：“小姐你好，你是哪里不舒服吗？”穿着服务生的衣服。

“我没事。”

“小姐，我看你在门口蹲了很长时间了，您看要不进来喝两杯再走？”

“可以进去吗？”

“当然。”

穆青歌跟着进了酒吧，主题是绿色，到处都是绿色的光，桌子凳子酒杯，到处都是鲜活的有生命力的绿色，她大概会爱死这个地方。

“小姐，您是一个人吧？要不您坐吧台这边？”

“谢谢。”

“这是酒单，您看您想喝点什么？”

“随便吧。”

“好咧。”

“这个酒吧开业多久了？”她主动发问。

“有三年了。”

“这么久了啊。”

“听这里的老员工说之前这里差点没营业下去，因为没什么客源，这里毕竟不是市中心，也不是什么商业圈中心带，没得比。”

“后来怎么又营业了呢？”

“重新装修了，现在兴这套，都是绿色的，看着也养眼，有客人就喜欢这里的颜色。”

“绿色很好。”

“我看小姐您在门口一直看着，也是喜欢的吧？”

“喜欢，很喜欢。”

“常来啊。”

“好。”

穆青歌到家的时候才是凌晨两点钟，穆光他们也没醒，像是做梦一样，静悄悄的。她想起语文课本里的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在她心里，那间绿色的酒吧就像是她的“桃花源”吧。

第二天晚上，穆青歌又去了酒吧，还是没有任何人发现，也没有任何人知道，坐在吧台上和小哥有一下没一下地聊天。

“你年纪应该不大吧，晚上来这里家里人不担心吗？”

“他们不知道我来了。”

“念大学？”

“刚高考完。”

“你，不会未成年吧？未成年不能进入的！你还喝这么多酒，赶紧放下来！”

“呵～别担心，我成年了。4月24日刚刚成年的。”成年那一天，她过了一个盛大的生日，身边有家人，有朋友，易安亲吻她的脸庞，祝她生日快乐，她以为会一直这样幸福到老。

“吓死我了，未成年人进酒吧那可是犯法啊！”

“我知道。”

“刚刚高考完不和朋友出去玩，干嘛来这里喝酒？”

“和朋友闹矛盾了。”

“怎么闹矛盾了？”

“因为没有绿色了。”

“嗯？什么意思？”

“绿色，他走了。”

“……”

穆青歌连续去了好几天，和酒吧小哥成了朋友，她虽然神色很淡，但小哥倒是个健谈的人，也算是聊得开。慢慢地，小哥心口的颜色从黄色变成了蓝色。

这天晚上她来的时候却没有看到吧台小哥，换了个人，问道：“前两天的那个服务生没来吗？”

“哦，他请假了，今天我替他一天，您想喝点什么？”

“随便吧，酒精度数低一点的。”

“好咧。”

“美女，有人陪吗？”男人一上来就把手搭在她身后的椅子上，有意无意地蹭她的衣服，她往前坐了坐，手跟在后面又黏上来，索性她什么也不说，拿了酒换了个凳子坐。

那人又黏上来，问她：“美女，你怎么了？”

“滚！”

“哟！小辣椒？哥哥喜欢。”话毕，对着酒保，“这里，来两杯酒。”又是凑近她，笑嘻嘻地：“哥哥请你喝酒。”

“我说滚！”

“妹子，哥哥可是有钱人，大把的票子，不考虑一下？”

穆青歌看这情形，说话已经没用了，打架打了酒还要赔，索性直接付了钱出去了。

那男人还是跟着，拽住她的手，笑着问她：“怎么着？生气啦？”作势还要扯她的手抱她，她立刻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懒得和他废话，一拳就打过去，那男人身子往一旁歪倒过去，趁着机会又是一脚踢到他的肚子上，彻底把他打倒在地。

“嘶～你～TM……”地上男人指着自己，她想起刚刚男人的笑容，觉得一阵恶寒，拦了出租车走人了。

酒吧是不能再去了，她打了人，那人肯定会卷土重来的，真TM扫兴。

低迷地过了几天，方友芙突然冲进了家门，把她用来挡太阳的书拿下来一把扔到地上，质问她：“你能不能别糟蹋你自己？”

她睁开眼睛，阳光正对着她，太过耀眼，木讷地开口：“怎么了？”躺在椅子上的身体未动分毫，整个人还是懒洋洋的，没有精神气，没有生命力。

“怎么了？你自己好好看看。”把手机扔到她的腿上，她接过来，滑开屏幕，熟悉的照片，她穿着那件白色的布裙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揽住了肩膀，在酒吧门口。那是第一天她误打误撞路过那里的时候，明明她是一脸抗拒的，为什么被拍成这么亲密的样子呢？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照片呢？”

“我怎么会有？还有呢，你往右滑。”

她继续往右滑，是她喝得有点多被酒吧小哥掺着出了门，走不稳差点要摔倒，照片上像是要撞进他的怀里。再一张是酒吧小哥送她上出租的照片，这张倒是很正常。下面一张呢，艹，这个男的不就是轻浮她的那人吗？为什么照片拍出来像是他们两个是情侣一样？男人拉住她的手，就要把她拉进怀里。“你怎么会有这些照片？”她又抬起头问。而且为什么这些男人都打了马赛克，却独独她没有？

“我怎么会有？现在不只是我有，全中国，全世界，只要是用了微博，上网的人都知道你了！穆青歌！你倒真是不安分！”

“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会上微博？”她退出图片，微博页面，一个博主po出来的九宫图，其余的都是她打架的照片，配文说：“我都不知道现在的高中生可以这么牛逼了？打群架？一下子约会三四个不同的男人？”

底下网友们更是闹翻了。

A：高中生？博主确定？回复：百分百确定。

B：卧槽！刷新世界观！现在的高中生可以这么开放了？

C：博主请不要用高中生这样的字眼，只有她这个高中生，其他我们都是安分守己的好学生。

D：成年了吗？

E：未成年人进酒吧犯法，应该成年了吧？

F：谁知道呢？都可以一个人约会这么多个男的，说不定还没成年呢。

G：小妹妹小小年纪真是大有前途啊！三更半夜私会男人，家里人知道吗？

F：绝对不知道，肯定就是趁着半夜偷跑出来的，小姑娘够可以的！

B：这要是换了以前，早被拉去浸猪笼了吧？

G：何止浸猪笼啊！这种丑事要我我是做不来。

……

H：艹，听说是高中生，看这校服是一中的我就去人肉了一下，TM的，竟然高考成绩是全市第九名，而且还报了清北大学！

I：这样的人能上清北？

J：这样的成绩清北肯定会录取的吧？

K：录取我就告去教育局去！这样的人都能上清北，我们家孩子辛辛苦苦念三年高中算什么？照这样的话，人人都能上清北。

L：可是人家成绩也确实摆在那里。

M：再好的成绩那也得看人品，道德条件不行，成绩怎么样都是假的，我才不信清北会要这样的人！

……

方友芙把手机夺回去，闷声道：“前几天我和叔叔阿姨已经帮你查过录取信息了，你能上清北，可是你现在出了这样的事，网上网友都一边倒，舆论闹得很厉害，现在已经上了热搜，清北怕是悬了。”

“哦——”她还没回过神来，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你清醒一点！”方友芙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她不得不去看对面传递来的眼神，只有失望，也是，她对自己也很失望。“青歌，你快醒醒吧，你看看你好好的前途被你糟蹋成什么样子了？你看看叔叔阿姨，看看他们操心的脸，看看我们，你回来吧！”

她看了，真的看到了。每个人都在为她担心，小心翼翼地，生怕触碰了她什么伤心难过的点，可是心太痛，碎裂了，它还没缝好，怎么能重新跳动呢？

“易安他不会再回来了，这样，我们打赌，现在全部的网友都能看到这个新闻，易安他不可能不用手机，他一定能看见这个，如果他重新打电话给你，哪怕是一条消息，我方友芙什么话不会再说一句，但是如果他没有，我请求你，你回到你正常的生活里来，好不好？”

“不要！”她哪还有力气去赌？

“你看，你自己都不会相信他还回来，那你还在坚持什么呢？”

“我不知道。”

“青歌，你回来吧。”

“我知道，我也想回来，可是我回不来，我的心，我的灵魂像是死掉了一样。”

“青歌——”

确实如方友芙所料到的那样，事情闹得特别厉害，热搜：#女高中生清北#、#道德成绩重要还是学习成绩重要#……网络上言论几乎都是一边倒，认为在校打群架的学生一定都不是什么好学生，况且去了三更半夜地去酒吧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和那么多男人有染的事情倒不论，就这两样已经占据舆论的最高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