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程安排并非场场紧凑,尤其是这第一轮的筛选,中间只偶有一两场格外出彩。可人群并未散去,反而因等待而滋生出更多躁动与交流的**。
诸葛青便是这时带着他那无懈可击的笑容挤过来的,身后果然跟着几个面露兴奋、举着手机的年轻男女。“花朝,王道长,劳驾让让,给我的粉丝朋友们发点福利。”他语气熟稔,仿佛真是多年老友。
花朝正叼着根草茎,闻言挑眉上下打量他,语带调侃:“你还能有粉丝?啧,这世道,男女演员的就业难度果然不一样哈。”
诸葛青也不恼,扇子轻摇,笑吟吟地忽略了她的吐槽,自顾自地调整角度,对着镜头和身后的山景拍了几张。拍完,他像是才想起什么,非常自然地将镜头往后一扫,恰好把后面瘫着的王也和叼着草杆看热闹的花朝也囊括了进去。“来来来,再拍张热闹的!”
照片里,前景是诸葛青完美的笑脸,后景是王也一脸莫挨老子的懒散和花朝略带愕然却灵动的表情,构图诡异又和谐。诸葛青满意地收起手机,对着两人眨眨眼:“谢了!”便施施然带着他的粉丝团去往下一处。
人潮稍散,留下一点短暂的安静。王也其实肚子里攒了一堆问题,关于她的能力,关于她舅舅,关于她这些年怎么过的,怎么会进了娱乐圈又跑来这罗天大醮……但话到嘴边,看着身边人那副优哉游哉、仿佛只是来郊游的模样,又觉得刨根问底没啥意思。她想说自然会说。
反倒是花朝,安静了一会儿,先开了口。她没看王也,目光落在远处切磋的两个异人身上,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王也愣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身体往后一靠,用一种极度概括且平淡的语气说道:“就那样呗。考上清华,读了几年,没劲,后来就上武当山当了几年道士。来这有点麻烦事,处理完了就回去。”
三言两语,勾勒出常人无法想象的跌宕。清华,武当,麻烦事。每一个词背后都能引申出无数故事,但他偏偏说得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花朝安静静听着,没打断。等他说完,她才转过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完了?咋不问问我的?”
王也从善如流,从善如流,顺着她的话问:“成,那你呢?花朝同学这些年咋样?咋还成大明星了?”
花朝笑了,开始掰着手指头,挑着那些轻松有趣的讲:“我啊~也挺好玩的。高中不是转学了嘛,跟我老舅满世界瞎跑,爬过雪山,潜过深海,挺刺激的。后来在国外念了大学,学的导演。偶然机会被个导演看上,拍了支广告,觉得还挺有意思,就慢慢演点小角色呗。十八线,够自由的,能吃瓜能追星,没人管,赚的钱够花。”
她语速轻快,笑容明媚,仿佛那些年尽是阳光沙滩和有趣的冒险。
但王也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笑起来依旧弯弯的眼睛深处,比起少年时,多了些东西,也少了些东西。多了沉淀下来的通透和偶尔闪过的锐利,少了些毫无阴霾、肆无忌惮的张扬。她的笑容依旧有感染力,却明显收敛了,像是经历过风雨后,学会了将真正的情绪更妥帖地藏匿于恰到好处的笑意之下。
不过她舅舅,王也表示不靠谱吧。
“我还记得你舅舅。”
“啥时候见过?”花朝疑惑了。
“幼儿园,你那天说你舅舅从美国回来,还要来接你放学,结果你从门口等到天黑。”王也还清清楚楚记得花朝忍着泪的样子,“你说你舅舅不会失约的,又不让我送你回家,又不让人联系你爸妈,你又不记得你舅舅电话,逼得我只能待在门口陪你。”
花朝也想起来了,她怀恋的说,“谢谢你,王也。”
“别用这种追悼的语气说我,”王也又恢复北京瘫,“托您的福,我第一次看到了保安换班,晚上那保安可帅多了。”
花朝抬着头浅笑着,台阶上狗尾巴草已经低下头。
王也留意到这点,绝不像她描述的那么轻松简单。满世界跑?跟着那个不太着调的舅舅?爬雪山潜深海是旅游,但异人的冒险绝不可能只是观光。而娱乐圈更是个大染缸,她一个身怀秘密的异人,能混得如今这般看似轻松自在,背后不知有多少需要小心翼翼的时刻。
王也心里叹了口气,没再追问。他忽然闭上眼睛,意识瞬间沉入内景。
一片混沌之中,关于花朝这些年的真实境遇和潜藏的风险,化作一个不大不小、灼灼燃烧的火球。不算惊天动地,却也绝非无关紧要。王也没有强行去打破它获取答案,他只是感知着那火球代表的能量层级,心中大致有了判断。与他隐约的猜测吻合,绝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云淡风轻。
但同时,他也能模糊地感知到,花朝的命格很是奇特,并非一路坦途,却总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韧性与贵人运,看似山穷水尽,往往又能绝处逢生。这让他稍微安心了点。
他退出内景,睁开眼,正好对上花朝带着点探究和不确定的目光。她似乎隐约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他周身气场的微妙变化,但又不敢确定那是什么。
王也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抬下巴指了指不远处正在进行的另一场比试:“哎,你看那俩,你觉得谁能赢?”
花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配合地不再深究,歪着头分析:“穿蓝衣服的那个吧,下盘稳,炁也足点。”
王也摇摇头,语气是罕见的肯定:“不,是那个看起来咋咋呼呼、叫张楚岚的小子赢。”
花朝一怔,看向场上那个似乎一直在抱头鼠窜、毫无章法的张楚岚,又看向王也无比确信的侧脸。她心思电转,一个念头猛地窜上来——王也来龙浒山,参加这罗天大醮,绝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或者武当。他如此肯定张楚岚会赢,甚至可能他就是来为张楚岚扫清障碍的?这或许是他解决自身麻烦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她几乎立刻就在心里估摸起来,自己大概在第几轮会遇到张楚岚,或者遇到可能阻挡张楚岚的强敌,又该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自然地下场。她并不想阻碍王也想做的事。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评论着场上的比赛,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那种能安静待在一起的时光,只是彼此心照不宣地绕开了某些更深层的东西。
日头西斜,一天的赛事宣告结束,人群熙熙攘攘地开始散去。王也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忽然对旁边还在磨蹭的花朝说:“诶,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挺喜欢热闹的集市吗?山下小镇今晚好像有夜市,去逛逛?为了今天吓我那一跳,憋坏了吧,正好出去放放风。”
花朝眼睛一亮,她正有此意:“知我者,王道长也!走!”
两人并肩下山,融入了前往小镇的人流。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小镇的夜市果然热闹非凡,汇聚了来自天南地北的异人。叫卖声、嬉笑声不绝于耳,食物的香气混杂在夜晚的空气里。
然而,异人汇聚的地方,总难免有些不一样的氛围。有些轻浮的调笑声、带着炁息波动的炫耀性小法术、以及打量他人时毫不掩饰的评估目光。
花朝微微蹙眉。哪怕那些轻佻的话语并非冲着她来,只是飘过耳边,也让她有些不舒服。她不喜欢这种仗着些许能力就仿佛高人一等、肆意释放**的环境。
正走着,一个明显喝了点酒、眼神飘忽的异人拦在了他们面前,目光直接越过王也,黏在花朝身上,言语轻佻:“哟,这小妹妹长得真水灵!跟个穷道士有什么前途?不如跟哥哥我走吧,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他周身散发着一股躁动的、并不精纯的炁息。
花朝脸色一沉,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手指微动,周围的阴影里仿佛有藤蔓即将破土而出。
然而,王也却比她更快一步。他仿佛没听到那人的污言秽语,只是非常自然地上前半步,恰好挡在了花朝和那人之间,表情甚至带着点真诚的关切,指着对方的嘴巴,云淡风轻地说:“你牙缝里沾了片菜叶子,挺显眼的。”
“啊?”那人一愣,下意识就闭上嘴用舌头去舔,又觉得不保险,竟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借着刀面的反光龇牙咧嘴地照了起来。发现根本没有菜叶后,他顿觉被耍,勃然大怒,酒气上涌,骂骂咧咧地挥刀就朝着王也划来:“妈的!敢耍老子!”
就在刀锋即将临近的瞬间,数根坚韧的绿色藤蔓如同潜伏的毒蛇,骤然从地面阴影和旁边的墙壁缝隙中激射而出!一根精准地缠住他持刀的手腕,猛地收紧,令他痛呼一声,想松开到却松不成;另外几根则迅速缠绕上他的四肢和躯干,将他牢牢固定原地,动弹不得。
花朝走上前,控制藤蔓按着他拿刀的手,灵活地转了一圈,刀锋反射着夜市的光晕,映照着她冷冽的侧脸。用刀尖轻轻点了点那人被吓白的脸,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刚才,你想用这把刀,割哪里?”
那人酒彻底醒了,冷汗涔涔而下。他从花朝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深不见底更直接、更具威胁性的压迫感,以及那藤蔓上传来的、足以绞碎骨骼的力量。他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姑、姑娘……不,女侠!前辈!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我喝多了胡说八道!您大人有大量,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花朝厌恶地皱了皱眉,手一挥,藤蔓瞬间松开,缩回阴影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挤进人群跑了,连掉在地上的刀都不敢捡。
周围有注意到这一幕的零星几个异人,纷纷投来忌惮的目光,不再敢肆意打量他们。
花朝脸上的寒意瞬间褪去。她转头对王也说,“我回国后,很少主动接触异人圈,就是因为不喜欢这样的人。仗着自己有点普通人没有的能力,就觉得全世界都该匍匐在他脚下,可以为所欲为。但一旦发现踢到铁板,膝盖软得比谁都快,毫无骨气和底线。”
王也安静地看着她。月光和灯光交织在她脸上,勾勒出她清晰而坚定的轮廓。他发现,花朝真的长大了。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只是有些小任性、爱玩爱笑的女孩。她看清了这个圈子里的一些丑陋本质,并且选择了自己的应对方式和疏离态度。这份通透和略带厌倦的冷静,让他心里有些微微发涩,却又莫名生出一丝欣赏。
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声音温和:“嗯,看出来了。这儿是没什么意思,走吧,前头好像有家糖水铺子还不错。”
花朝嗯了一声,重新振作精神,将那点不愉快抛在脑后,跟着王也朝灯火更明亮处走去。
回头看了眼,阴影在他们身后拉长,却又因为彼此的并肩,而显得不再那么孤寂。她心里久违地觉得安定,她喜欢这样的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