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水铺子角落里,王也和花朝对坐着,碗里的清甜似乎也缓和了方才那点不快。两人天南地北地瞎聊,从北京哪家的点心腻死人,聊到武当的旅游区,最后话题不可避免地绕回了今天最出风头的那位。
“张楚岚,”花朝舀了一勺冰镇的绿豆沙,摇了摇头,语气里说不出是佩服还是无语,“真是我见过最别致的人了。那脸皮,长城拐角都得甘拜下风。”
王也闻言,扯了扯嘴角,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里多了点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沉默了几秒,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慎重:“说起来,我被动拉进内景看到的人,就是他。”
“内景?”花朝抬起头,眸子里闪过一丝真实的困惑。这个词对她来说很久违。
王也这才意识到自己顺口说了术语,看着花朝清澈疑惑的眼神,他想了想,觉得告诉她似乎也无妨,便用尽量通俗的方式解释:“嗯…算是我这门功夫的一个特殊状态吧。风后奇门的内景,类似于一个由炁和精神构筑的奇特空间,里面能窥见一些天机或者与自身牵连极深的人事的答案。寻常术士是自己主动进去问,而我那次算是被他相关的事,硬生生扯进去的。”他省略了关于巨大火球和代价的部分,只描述了现象。
花朝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她能明白这种能被动将人拉入某种预知或启示状态的关联,绝非等闲。她按捺下心中的震惊,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只是了解了新知识的平静。她甚至找了个轻松的话头,试图掩盖那一瞬间的失态:“哦!怪不得呢。我说那天我到你旁边坐下的时候,你怎么有一瞬间闭着眼一动不动跟入定了似的,合着那会儿是在算我?”
王也见她没深究内景的玄奥,反而调侃起自己,也松了口气,顺着她的话开玩笑:“可不是嘛,也算算你这大明星突然冒出来是福是祸。”
花朝白他一眼,心里却翻腾不息。风后奇门,内景,被动关联张楚岚…这些信息拼凑起来,让她更清晰地认识到王也此刻身处漩涡的中心,以及那个张楚岚恐怕牵扯着极大的干系。
这不好办吧,王也。
介于王也不细说,她又不好意思细问。那跟着呗,反正没戏拍。
吃完糖水,两人溜达着回山。在住处岔路口分开时,花朝的脚步比平时快了些许。回到房间,她靠在门上,想了想,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备注为周大爷的对话框,手指飞快地打字:龙虎山罗天大醬,见到王也了。他看起来有点麻烦,提了风后奇门和内景,似乎和张楚岚有关联。您那边有空瞅一眼?
输入好又删掉,最后以极其简洁的语言表达:龙浒山,武当王。
信息发送成功。对话框顶端立刻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好一会儿,却又归于平静,最终一条新消息也没弹出来。
花朝撇撇嘴,也不在意,把手机扔到一边。她也就是尽个心意提醒一下,至于那位大爷管不管,怎么管,那是他的事。她恶趣味地想,他们不是会算吗?让他们自己算去吧。
她扑到床上,身心放松下来,这一天信息量太大,她几乎是沾枕头就着,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等她慢悠悠晃到比赛场地,还没看清场上的情况,就先被山呼海啸般的声浪给震了一下。
“无耻!” “不要脸!” “张楚岚滚下去!”
花朝下意识堵住耳朵,踮着脚在人群里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在看台走道的阴凉处,王也又以他那标准的“北京瘫”姿势窝在那里,与周围的群情激愤格格不入。
花朝挤过去,一屁股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学着他的腔调:“呦,王道长真会找地方,你瘫走道,我躺座椅,您讲究人,不多占一个位置。”
王也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回怼:“哪能啊,您花大小姐气场足,一人占六个位的量,分下来我替您占了三个。再多占,别人该有意见了不是?”
花朝被他逗笑,她就喜欢这种把她当自己人的话,尤其是出自王也。心里美美地,目光投向场上。张楚岚的对手似乎很强,但他那套嘴炮不断的打法上演,最后竟真让他用不知是运气还是算计的方式,周身冒出噼里啪啦的白光,一击得手。
“?!”花朝坐直了身体,眼神锐利起来,“他怎么会用雷法?那一下是巧合还是?”她看得出那雷电绝非寻常,那一拳的时机也刁钻得古怪。
这时,落败的对手似乎极度不甘,厉声指责张楚岚无耻。张楚岚站在场上,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说了一番感人肺腑的话。
全场安静了一瞬。王也早在张楚岚开场展示出以往不同的实力时,走到最前面看了。
就在这片寂静里,王也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不大,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无耻…但是你弄混了一个概念——无耻,并不代表无能。”
花朝定定地看着王也的背影。他的话很简单,却掷地有声。她听懂了。王也谈不上认同张楚岚的所有行为,但他看到了张楚岚表象下的能力和处境,并且,他认为这个人本质不坏,甚至算的上不赖。
还有能被动将一个掌握了风后奇门的术士拉入内景,张楚岚对王也的重要程度,恐怕远超她的想象。
花朝和王也的比赛一如既往顺序早已定下,结果似乎也简单明了——一招制敌。
晚上的篝火晚会热闹非凡,巨大的火堆噼啪作响,映红了一张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脸。花朝喜欢热闹,却不太擅长融入陌生人群。她拿了一罐啤酒,在人群外围晃悠了一圈,实在找不到能自然搭话的人,最后目光锁定了独自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吸管喝白酒的冯宝宝。
她走过去,指了指石头上的几个空酒瓶:“我能坐这儿吗?”
冯宝宝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坐嘛。”
花朝把空酒瓶挪到地上,自己坐下,看着冯宝宝脚边一溜的空瓶,咋舌:“你喝几瓶了?”
冯宝宝伸出六根手指,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第六瓶。”
花朝乐了,觉得这人直白得有点可爱。她凑近冯宝宝,借着火光仔细看她的脸,真心实意地说:“你其实挺美的啊,怎么一天到晚也不打扮打扮?”
冯宝宝也转过头,同样认真地端详花朝,然后指着她的头发:“直发。”又指指她身上简单的T恤牛仔裤:“衣服。”最后得出结论:“你也不打扮噻。”
花朝一愣,下意识低头看两人被火光投在地上的影子——一样的随意,一样的不修边幅。她噗嗤一声笑出来,那点微妙的隔阂感瞬间没了:“没得事!异人强就是最好的打扮!宝宝,我感觉你很强啊。”
冯宝宝点点头,似乎觉得她这话很中听,从旁边箱子里又拿出一瓶白酒递给她:“谢谢,请你喝。”
花朝接过,看着那瓶高度白酒,眨眨眼:“还有吸管吗?”
冯宝宝还真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吸管,插进瓶口。花朝也来了劲,两个人就并排坐在石头上,对着酒瓶,开始“吸溜吸溜”地喝起来。
没多会儿,一个不知哪来的男人晃悠过来,目标明确地对着冯宝宝,几句话就要和她喝烈的。花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得,完全当我不存在是吧。
这时,她看到诸葛青也站了起来,背对着听张灵玉和路玲珑谈话,脸上那八卦兮兮的表情藏都藏不住。花朝立刻谴责自己刚才一瞬间觉得“这里还是诸葛青能聊两句”的想法——大错特错!这狐狸分明是去看更大热闹的!
她毫不犹豫地也站起身,几步跟过去,一屁股坐在诸葛青旁边,竖起耳朵。
听到“一血”两个字,诸葛青和花朝几乎同时倒吸一口冷气,两双眼睛瞬间亮得惊人,目光在空中交汇,贼溜溜地转了一圈,达成了无声的八卦同盟。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把身体往后靠了靠,试图听得更清楚。
可惜关键处没了下文。花朝一脸惋惜,压低声音对旁边的诸葛青说:“怎么不说了啊!” 诸葛青用扇子半遮着脸,同样压低声音:“就是说啊!” 两人同时叹气,仿佛损失了几个亿。
异人疯起来确实不一般。不知道谁起的头,气氛越来越嗨,张楚岚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彻底放飞自我,突然嗷嗷叫着冲上旁边的小山坡,在一片起哄声中,竟然开始了惊世骇俗的遛鸟活动!
花朝处在微醺状态,站在人群最后面,看得目瞪口呆。她下意识拿出手机,咔嚓拍了一张,完美拍下了所有关键部位,她心里得意,本科没白学,构图完美,焦点完美。手指轻点屏幕,飞快地发给了王也。
然后她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再完全沉浸在其中。
心里疯狂吐槽:天啊!这是什么月落乌啼霜满天,哥们儿友谊万万年?大型行为艺术现场?!
她有点想溜,但又觉得这场面百年难遇,实在好玩。震耳的音乐响了起来,人群开始跟着乱蹦。花朝那点微醺的酒意也被点燃,跟着节奏蹦跶起来,也不管旁边是谁,撞到人就笑着碰碰胳膊,之前的隔阂在这种混乱狂欢的气氛里似乎消融了,跟谁都能瞎聊两句。
另一边,王也刚和老天师交完手,浑身冷汗让他不是滋味。手机的提示音响了。
“祖宗,这个点谁发的消息?”要知道他只有几个联系人,偏偏这些人发个信息,处于情谊,他都得回。
显示花朝。
王也眼睛微缩,这倒是时隔11年,她第一次发信息给他。
金光闪闪的图片让习惯黑夜视觉的王也眼睛刺痛,眯着眼睛点开放大。
“我去!”王也是目瞪口呆,惊掉下巴,震碎三观,“这张楚岚不要逼脸!”
他得把花朝带走,小姑娘家家的,眼睛还是得看点美好的事物。
王也抬脚就是狂奔。
此时,花朝脚下已经晕昏,还因为在酒吧呢。蹦着蹦着,撞到了脸红扑扑的陆玲珑。两个姑娘对视一眼,狂舞一顿,都笑了。花朝一把搂住陆玲珑的脖子,在她耳边大喊:“异人界还有你这种人!咋不早点出现啊!早知道有这么可爱的姑娘,我早回来玩了!”
陆玲珑也用力回搂她,笑声清脆:“对啊!我还想问你呢!平常都窝哪个山头啊?都没见过你!你这人好玩!以后常联系啊!”
“我?我混娱乐圈的!十八线小透明!回头给你签名啊!”花朝笑嘻嘻地喊回去。
“真的啊?我看过那个《xx风云》!你是不是演里面那个跳舞的?我就说眼熟!”陆玲珑眼睛更亮了。
“哎哟!知音啊!我在普通人里面默默无闻,在异人界市场不错哈!”花朝顿时觉得找到了组织,搂着陆玲珑蹦得更欢了。
就在她蹦得忘乎所以的时候,后衣领突然被人揪住。她不满地皱眉,谁啊这么扫兴?没看她正忙着交朋友吗?
她被人半提半拎地弄出了狂欢的人群,一路带进了旁边的小树林,才被放开。
花朝晕乎乎地站稳,眼前还有点晃。她眯着眼,凑近眼前的人,几乎要贴到他身上,鼻尖嗅到一丝熟悉的淡香和汗味的干净气息。她迷迷糊糊,很小声地确认:“王也?”
“嗯。”王也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无奈,又有点紧绷,“你吓死我了。看你们那阵仗,我还以为你们要开什么那啥的多人露天party了。”
见的事多了,不能怪他多想。
花朝一听,咯咯地笑起来,整个人因为醉意软绵绵的,顺势就往前倒,完全贴在了王也身上,手臂甚至无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腰以防自己滑下去。她仰起脸,笑嘻嘻地,吐息带着酒气喷在他的下颌:“不会…我又不喜欢他…那个时候在场…一个男的…我都不喜欢…”
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她像是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脑袋一歪,彻底靠在王也怀里,不动了。
王也下意识地往后微微倾身,好让她靠得更舒服点。手臂虚虚地环着她,防止她摔倒。直到这时,温香软玉满怀,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曲线和热度,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花朝早就不是小时候那个能被他背着满街跑的小丫头了。她长大了,身体柔软,线条分明,是一个成熟女性的模样。
这个认知让他的耳根瞬间有点发烫,心跳也漏跳了一拍,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一路疾走,还是因为怀里人过高的体温传导了过来。
“花朝?花朝?”他低声叫了两下,怀里的人毫无反应,呼吸均匀,显然是睡熟了。
王也叹了口气,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女孩看着高挑,抱起来却意外的轻。他抱着她走了几步,才想起一个关键问题:“…你也没说你住哪啊你…”
总不能抱回自己那临时分配的、还有好几个大老爷们的通铺去吧?王也认命地抱着她往山下小镇走,找了家看起来还干净的旅馆,开了两间房。
他把花朝抱进其中一间,轻轻放在床上,帮她脱了鞋和外衣,拉过被子盖好,又把空调调到适宜的温度。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床边看了她几秒,睡着的花朝显得很安静,那几根呆毛都乖巧了下来,脸上还带着酒后的红晕。
王也轻轻带上门,回了自己那间房。躺在松软的床上,他本来打算今晚随便找个地方打坐一晚的,结果还是开了房。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想法还是没成功,回归世俗世界喽。他啧了下。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花朝倒下前那句话:
那个时候在场一个男的我都不喜欢。
那个时候?意思后来和那个时候不同。也没啥不同,没人去啊。等一下,他去了啊。就他去了啊。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吧……王也心里咯噔一下,差点从床上弹起来。他自己也说不清那瞬间涌上来的情绪是惊讶、慌乱,还是夹杂一丝隐秘的欣喜。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算了算了,那丫头喝得都不省人事了,语言系统早下线八百年了。说胡话了。”他成功说服了自己,决定不再深想。
起身去洗漱,对着镜子刷牙时,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愣住了。眉头是微微皱着的,但嘴角…嘴角却不知何时扬起了一个清晰的、压不下去的弧度,眼睛里也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他赶紧低下头,急匆匆刷完牙,几乎是扑到床上。
出家人!不想了!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