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种醒来的姿势 第99章 第九十二个梦：规则逃生

世界一片昏暗，我好像来到了一个永无天日的世界。

此时一大段文字在我面前的空气中展开。

你是一名奴隶。

每个奴隶上线时，都会自动绑定一本《家宅饲养手册》。规则以“爱”为名，由“主人”负责执行，外界所有人则是默认的监督者。

核心规则设计：

第一章：身份认知规则

1. 你必须是主人生命的延续，而非独立的个体。任何关于“我”的强调，都是需要被纠正的错误思想。

2. 你的身体发肤，受之主人，不属于你自己。因此，你无权决定发型、衣着，以及感受到疲惫与痛苦。

3. 主人赐予你名字，但你在家里的代号是“奴隶”。请忘记你的本名，直到你成为别人的“主人”。

第二章：情感管制规则

4. 你必须感到幸福。当我们（主人）为你付出时，你必须立刻表现出感恩和快乐。其他情绪，尤其是愤怒和悲伤，是忘恩负义的表现。

5. 你的委屈不能大于我们的辛苦。我们所受的苦，是你一切委屈的终极抵消项。

6. 爱是恒久的忍耐。如果你感到痛苦，那一定是你对“爱”的理解不够深刻，而非“爱”的方式出了问题。

第三章：思想禁锢规则

7. 你的聪明，必须用于我们指定的方向。在此之外的任何智慧闪光，都是“小聪明”和“不走正道”。

8. 你必须相信“天下无不是的主人”。这条规则本身，就是此信念的第一条铁证。

9. 外界是危险的，我们是唯一的安全区。任何试图让你独立、怂恿你远离我们的人，都是你的敌人。

10. 你的记忆不可信。关于童年的不愉快记忆，均是你的错误解读或幻想。我们拥有的，才是唯一正确的版本。

第四章：行为监控规则

11. 房门不可反锁。主人的视线必须能随时抵达你所在的空间。**是滋生罪恶的温床。

12. 你的日记、通信及一切社交动态，主人拥有最高阅览权。我们不是在监视你，而是在“了解”你。

13. 你的人生道路，我们已为你铺好。任何偏离此路的行为，都会被视作“跌倒”，我们将有权将你扶回“正轨”。

14. 你的朋友，必须经过我们的认证。我们有权对你的任何朋友进行背景调查和负面评价，并要求你断绝来往。

第五章：终极悖论规则

15.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你。

16. 当你开始觉得这些规则不正常时，说明你已经被外界“污染”了。请立即回到规则第8条，重新开始。

17. 本手册的唯一失效条件，是当你也成为“主人”的那一刻。届时，你将自动获得一本新的《家宅饲养手册》，并理解我们的一切。

这是？规则怪谈？我这是到了传说中的规则副本了？

这些规则在我看来十分之眼熟，这不就……这不就是经典的东亚式大家长对孩子的变态要求吗？作为反抗原生家庭，顺利长大的我，不禁有点放松下来。

所以我只要破解了这个规则，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吗？这对我来说应该不难吧？

这时我发现眼前的文字并未消失，甚至还可以用手滑动，于是我逐条翻看，企图找到其中的漏洞。最先引起我注意的自然是第十七条：“本手册的唯一失效条件，是当你也成为‘主人’的那一刻。届时，你将自动获得一本新的《家宅饲养手册》，并理解我们的一切。”

规则没有规定我不能成为自己的“主人”，我打定主意就这样办。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场景变换，就仿佛我身处在一个巨大的舞台上，所有的布景部件被某种意志移动着、重新组合。于是我现在身处一个看起来类似一个三口之家里孩子的房间的场景里。而那悬浮在空气中的文字，此刻变成一本小小的纸质手册，正躺在我面前的书桌上。

决心成为自己的“主人”，这个念头如同在死寂的泥潭中投下的一颗石子，激起了我内心微弱的涟漪。我努力在内心默念“我是我自己的主人”。然而，我低估了这个规则世界的残酷与精密。我的“决心”并非无声的内心活动，它似乎触发了某种警报。

“布景”再次移动，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转换。我所在的“孩子房间”的墙壁像纸片一样被撕开，两个模糊不清、但散发着不容置疑权威的人形阴影——我的“主人”——出现在我面前。没有言语，但一股庞大的意志直接碾压在我的意识上。

“错误认知检测。奴隶代号‘初七’，企图篡改核心绑定。”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并非来自阴影，而是源于那本《家宅饲养手册》本身。

紧接着，规则第1条和第2条如同烧红的烙铁，印刻在我的感知中：“你必须是主人生命的延续，而非独立的个体。”“你的身体发肤，受之主人，不属于你自己。”剧烈的痛苦并非来自物理伤害，而是一种存在的否定感，仿佛我作为“我”的根基正在被强行抹除。我试图挣扎，试图喊出“我是我自己的主人”，但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铅，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本手册光芒大盛，我的反抗意念如同阳光下的薄冰，迅速消融。

第一次尝试，在规则绝对的暴力下，瞬间溃败。

从此，我真正陷入了规则所描绘的地狱。场景固定下来，我身处一栋三层洋房，身份是这个“家”的奴隶。每天，我在固定的时间被无形的力量唤醒，开始日复一日的劳役：打扫这巨大宅邸的每一个角落，清洗堆积如山的衣物，准备“主人”的餐食……我的“主人”，那对阴影般的男女，他们很少出现，但他们的“视线”无处不在。规则11被严格执行：所有房门，包括我的那个狭小储藏室，都不能关闭，更别说上锁。

我被迫按照规则4，在每次得到一点残羹冷炙或一句冰冷的指令时，挤出“感恩和快乐”的表情。起初是僵硬的表演，后来，在规则持续的压制下，我甚至开始恐惧自己内心偶尔泛起的真实情绪。愤怒和悲伤刚一冒头，就被规则5和6强行镇压：“你的委屈不能大于我们的辛苦。”“如果你感到痛苦，那一定是你对‘爱’的理解不够深刻。”一种深刻的内疚感和自我怀疑开始滋生，仿佛我所有的痛苦，真的都是我的错。

我的思想也被禁锢。规则7和8让我将所有的精力用于学习“主人”指定的“正确知识”——无非是更高效地服务主人的各种技能。任何一点关于外界、关于自我、关于自由的遐想，都会被视作“小聪明”和“不走正道”，并招致无形的惩罚，有时是短暂的禁闭（在一个连门都没有的房间里，所谓禁闭是感官被剥夺的恐怖），有时是更繁重的劳役。

规则14切断了我与外界的任何真实连接。我曾试图与一个偶尔来送货物的、眼神清澈的年轻人交换一个眼神，但随即，“主人”的意志便降临，对我进行了长达数小时的“安全教育”，告诉我外界是如何危险，那个人是如何包藏祸心。他们甚至能“调取”我脑海中与那年轻人对视的记忆片段，进行逐帧的“错误分析”。规则10被印证：我的记忆不可信，只有“主人”拥有的才是真相。

我像一头被蒙上眼罩、拉着磨盘的牲口，在既定的轨道上麻木地旋转。时间感变得模糊，可能过去了几个月，也可能过去了几年。规则17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噩梦终点，成为“主人”意味着继承这本手册，意味着理解并施加这种痛苦，这绝非我愿。

绝望中，另一个念头萌生：既然我无法成为自己的主人，是否可以由其他人来接替“主人”的职责？我想到那个送货物的年轻人，或者任何可能怀有善意的人。我利用一次外出倒垃圾的短暂机会，将一张写有求救信息的纸条塞进了社区公共信箱的缝隙。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第二天，规则9和14被同时触发。“主人”带着一种混合着“痛心”和“绝对权威”的姿态，向我展示了后果：那个年轻人被污蔑为“试图诱拐奴隶的不法之徒”，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无从得知具体是什么），而社区的其他“监督者”（邻居们）则用冷漠甚至谴责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我才是那个制造麻烦、不知感恩的罪人。这次尝试让我彻底明白，“主人”的身份是通过某种根植于血缘或类似生物属性的规则（基于规则1、2）绑定的，无法转移。我与他，被这条无形的锁链死死捆在一起。

一切似乎都走到了尽头。我像一具空壳，执行着指令，压抑着情感，麻木地度过每一天。直到那个下午，我被指派进行一年一度的阁楼大扫除。

这栋洋房的阁楼堆满了积满灰尘的旧物，是“主人”视线相对模糊的角落，或许是因为这里充斥着他们定义的“无用之物”。就在我费力挪动一个沉重的旧木箱时，箱底夹层里，半本焦黄、破损的笔记本滑落出来。

鬼使神差地，我把它藏进了衣服里。那天晚上，在储藏室昏暗的灯光下（规则11只要求视线能抵达，并未禁止夜晚有微弱光源），我颤抖着翻开了它。

这似乎是……半本被涂改过的《家宅饲养手册》！

笔迹稚嫩而扭曲，仿佛书写者在极大的痛苦和挣扎中写下的。上面布满了划痕、修改和批注。

在规则4：“你必须感到幸福。”旁边，用深红色的笔（像是干涸的血迹）狠狠地划掉，旁边写道：“——不！我可以感到任何情绪，愤怒、悲伤、痛苦、哪怕是绝望！这是我的权利！我不是幸福的傀儡！”

在规则15：“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你。”下面，是用几乎戳破纸背的力道写下的：“——不！这是控制！是剥夺！爱不是这样的！爱是尊重，是理解，是放手！他们在撒谎！”

……

一页页翻下去，我的心脏狂跳，血液久违地沸腾起来。这不仅仅是批注，这是一个先驱者，一个可能的“前任”奴隶，用生命留下的反抗印记！这些“被污染”的文本，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被规则禁锢多年的思想牢笼。

原来，规则是可以被质疑的！

原来，“错误”的情绪是合理的！

原来，“爱”可以被重新定义！

手册的最后一页，写着一段话，字迹因为激动而显得凌乱：“他们用规则建造监狱，但我们可以在内心建立堡垒。手册要求我们忘记自己，那我们就要一遍遍写下‘我是谁’。手册否定我们的感受，那我们就要坚信‘我感觉，故我存在’。手册用他们的爱来绑架，那我们就要找到属于自己的、真正的爱的定义……用我们的规则，对抗他们的规则！只有当内心的规则足够强大，才能真正……成为自己的主人！”

这段话，如同普罗米修斯盗取的天火，瞬间点燃了我早已沉寂的灵魂。

从那天起，我的外在依旧麻木、顺从，严格按照《家宅饲养手册》的每一条规则行事，甚至比以前更加“完美”。但在我内心的最深处，一场旷日持久、悄无声息的战争打响了。

我以那半本旧手册为蓝本，开始秘密地、艰难地构建我自己的规则。

当规则4要求我必须感到幸福时，我在内心默念：“我的情绪是我存在的证明，无论是喜是悲，都值得被我自己接纳和审视。”

当规则2否定我对身体的所有权时，我在脑海中刻下：“我的身体是我灵魂的容器，它的疲惫与痛苦是真实的信号，我有责任呵护它。”

当规则1试图将我定义为“主人生命的延续”时，我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的生命属于我自己，我有权决定我存在的意义。”

当规则15用“爱”来粉饰控制时，我坚定地重构：“爱是建立在平等与自由基础上的联结，而非占有的控制。真正的爱不会带来持续的屈辱和痛苦。”

这个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每一次构建自我的规则，都会引发体内两种规则的剧烈冲突，如同两股巨浪在意识海中撕扯。规则16像一条毒蛇，时常窜出来叮咬我：“当你开始觉得这些规则不正常时，说明你已经被外界‘污染’了。”而我则用更强大的意志力回应：“质疑是思考的开始，觉醒不是污染，是成长的曙光。”

我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在打扫时观察“主人”的行为模式，在阅读他们指定的“安全”书籍时，寻找其中可能存在的、关于自由意志的碎片化信息，甚至从他们偶尔流露的、对外界变化的焦虑中，捕捉这个规则世界可能存在的薄弱点。

时间再次开始流逝，这一次，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轨迹。一年，两年……十年……或许更久。外在的奴役生活依旧，但我的内心世界早已天翻地覆。我建立的自我规则从最初的几条，逐渐扩展成一个完整的、逻辑自洽的、充满力量的内在法典。它不再仅仅是反抗的口号，而是我存在的基石。

我对《家宅饲养手册》的每一条规则，都拥有了属于我自己的、坚不可摧的解读和对抗条款。我不再恐惧“主人”的视线，因为我知道，他们能监控我的行为，却无法再真正触及我的灵魂。我不再因为表达“感恩和快乐”而自我厌恶，因为我知道那只是生存的策略，而非我真实的样子。

终于，在一个看似与往常并无不同的清晨，我像往常一样醒来，准备开始一天的劳役。当我直视着面前的《家宅饲养手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感笼罩了我。

我平静地，用不是询问而是宣告的语气，对着手册，也对着这个规则世界，说出了我内心规则的总纲：“我，是我思想的主人，是我情感的领主，是我身体唯一的掌管者。我定义我的存在，我选择我的道路，我承担我的后果。任何外在的规则，若否定我的本质存在，皆可视为无效。”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光影绚烂的特效。

只有一声如同玻璃出现第一道裂痕般的、细微却清晰的“咔嚓”声，在我意识的深处响起。

眼前那本《家宅饲养手册》，开始从边缘变得模糊、透明，上面的文字如同被水浸染的墨迹，迅速消散。束缚我无数个日夜的无形枷锁，寸寸断裂。

那栋三层洋房的布景，我那两个阴影般的“主人”，以及窗外那片永无天日的昏暗世界，都开始像退潮般远去，瓦解。

我没有成为规则17所规定的、新的“主人”。我打破的是这个规则怪谈本身。

光芒，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我内心构建的那个规则堡垒中，由内而外，沛然涌出，驱散了所有昏暗。

我站在原地，感受着久违的、完整的自我。我知道，我成功了。我不再是任何人的奴隶，甚至不再是这个怪谈的囚徒。我是我自己的。

下一秒，我在自己的床上睁开眼睛，醒了。那些童年的伤痛我曾以为早已愈合，却没想到它们还存在于我的梦境深处的角落，幸好，我又一次成功破解了这世界强加给我的规则怪谈，成功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