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种醒来的姿势 第92章 第八十五个梦：公路诡事

这是我一个开长途大车的远房表叔在家庭聚会饭局上讲的故事，以下都是他的口述。

我算起来也开了快20年的大车了，走南闯北，全国各地各种道路跑了个遍，自认胆气够壮。但那次的事情让我毕生难忘，以至于后来一直安全驾驶，不接受任何老板的威逼利诱。

那次是一个夜班，油门踩到底，我的老伙计哼哧着在中间车道上跑着一百二。没办法，货主催得紧，这趟运费高，但也压得人喘不过气。夜深得像墨汁，高速上车不多，只有隔离带的反光标识像鬼火一样绵延不绝。

就在我准备并回行车道时，前方最右侧车道，毫无征兆地，“轰”一声，火光冲天！

我吓得差点把方向盘扔了。定睛一看，头皮瞬间炸开——那是一辆跟我这辆一模一样型号的顺风拖挂板车！它歪斜着撞在护栏上，车上拉着的两辆崭新的新能源小轿车正被熊熊大火吞噬，火苗蹿起好几米高，黑烟滚滚，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那股灼热。塑料和金属燃烧的刺鼻味道，甚至钻进了我紧闭的车窗。

我的心跳得咚咚直响。超速的愧疚和目睹同类事故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我赶紧打起双闪，减速，小心翼翼地从它旁边经过。经过的那几秒钟，像是被拉长了一个世纪。火光映照下，那辆事故卡车的驾驶室扭曲变形，里面……里面好像空无一人？我不敢细看，猛踩油门超了过去。

开出几公里，心情稍稍平静下来了，于是我习惯性地拧开了高速调频广播，想听听有没有关于刚才那起事故的播报或者绕行提示。可是，收音机里只有滋滋的电流声，然后是一个女播音员用毫无波澜的语调播报着路况信息：“……G45高速路段通行正常，天气晴，请各位司机注意安全驾驶……”

正常？怎么可能正常！那么大的火，那么严重的事故！我不死心，来回切换了几个频道，全是歌舞升平，没有半点关于火灾的影子。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难道是我眼花了？疲劳产生的幻觉？我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很。那场火，真实得可怕。

为了平复心情，我决定下一个出口拐下去，走一段老省道，虽然慢点，但能避开刚才那诡异的一幕。省道蜿蜒，穿过一片茂密的黑松林，车灯像两把虚弱的手术刀，勉强切开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突然！“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车身一阵明显的抖动和偏移，方向盘都跟着一颤！那感觉太熟悉了——我撞到东西了！不，不是东西，是那种软中带硬的撞击感，绝对是个人！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我猛踩刹车，老伙计发出刺耳的尖叫，停在了路中间。脑子一片空白，我撞人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

我颤抖着拉开车门，跳下车，手里紧紧攥着强光手电筒。车头，保险杠，轮胎……我疯了一样前后左右检查，甚至连底盘都趴下去看了。奇了怪了，什么都没有！没有血迹，没有衣物碎片，连一点碰撞的痕迹都找不到！只有夜风吹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无数冤魂在哭泣。

我正浑身发毛，不知所措时，一辆红蓝闪烁的交警巡逻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我后面。车上下来两位警官，问我怎么回事。

我像抓到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描述刚才的经过：“交警同志！我……我好像撞到人了！就在这儿！一个男的，穿着灰夹克，个子不高，有点胖，我感觉撞得结结实实的！”

其中一位年纪大点的交警听完，用手电照了照我的车，又照了照路面，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他摆摆手说：“老师傅，别自己吓自己了。你没撞到人。”

“不可能！我感觉真真的！”

交警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你说那人的样子，是不是灰夹克，微胖？我们太清楚了。去年这时候，就在这儿往前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有个司机酒驾，车蹭了下护栏，他醉醺醺下来检查，没打双闪也没放警示牌，还熄了火。结果，被后面过来的一辆大车……唉，人当时就没了。自打那以后，这段路就邪门，隔三差五有司机报警说撞了人，描述的跟你一模一样，可每次我们来，都啥也没有。”

我听得目瞪口呆，寒气从每一个毛孔往里钻。交警拍拍我肩膀：“快走吧，夜里开车小心点，别分神。” 他们上车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幻觉？集体幻觉？可那个人的样子，怎么那么清晰？

重新上路，我手脚都是冰凉的。两个诡异事件叠加，让我高度紧张，车速也慢了下来。但一想到货主要求的时间和准时送到的奖金，焦躁又占了上风。不知不觉，车速表又指向了一百二。这条新接上的高速路况很好，车也少，我抱着侥幸心理，想着赶一赶。

突然，前方应急车道上，有红蓝警灯在闪烁！一个穿着反光背心的“交警”站在路边，清晰地对我做出了靠边停车的手势！

我魂都快吓飞了！超速！一百二！这下完了！扣分罚款都是轻的！我赶紧松油门，打右转向，心里七上八下地把车稳稳停在了应急车道。冷汗顺着额头流进眼睛，又涩又疼。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好驾驶证行驶证，打开车门跳下车，准备接受处理。可是……车外空空如也。刚才闪烁的警灯不见了，那个打手势的“交警”也消失了。夜风吹过，只有我这一辆卡车孤零零地停着。我跑到刚才看到警灯的位置，沥青路面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

又是幻觉？一次比一次真实？我瘫坐在路沿上，浑身脱力。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像乌云一样笼罩了我。今晚这一切，太不对劲了。那个交警说的去年的事故……我超速……那场诡异的火灾……还有这个子虚乌有的交警拦截……它们之间，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线连着。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驾驶室，再也不敢开快车，规规矩矩地用90公里的时速往前挪。疲惫和恐惧像潮水般涌来，但我死死撑着不敢合眼。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击中了我的脑海，让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顺序……事情的顺序错了……

真正的顺序，或许是这样的：

我为了赶单子，义无反顾地超速了！夜色深沉，我驾着这庞然大物在高速上飞驰。在经过一处知名的事故高发路段时，路边突然亮起了刺眼的闪光，一个电子交警的声光警报器尖锐地鸣响，旁边还有一个做得惟妙惟肖的假人交警提示牌，机械地挥舞着减速慢行的警示灯。

“前方事故高发，请减速慢行！”

“哇呜哇呜哇呜……”

“前方事故高发，请减速慢行！”

“哇呜哇呜哇呜……”

……

那红光像血一样刺眼。可我当时怎么想的？我嗤笑一声，这种吓唬人的把戏见多了！我一边紧张地瞟着导航，一边在心里盘算：这里大概率没有真正的超速抓拍摄像头，赌一把！时间不等人！脚下的油门非但没松，反而又往下压了压。我把那尽职尽责的电子警告甩在身后，也把安全抛在了脑后。

然后，就是我为了抄近路拐下高速，在那条穿过黑松林的黑暗县道上，撞上了那个穿着灰夹克、踉跄出现的人。那声闷响和撞击感如此真实，有一种可能，就是我真的撞了人。但我当时已经开车开红了眼，满脑子都是准时送到就会额外得到的奖金。于是我像一个病入膏肓的赌徒，不顾而去。没有什么比近在咫尺的奖金更吸引我，水果新款手机我一定要第一时间拥有！

即便经历了如此毛骨悚然的事故，我却没有丝毫担忧和恐惧，继续用危险的速度挑战极限。直到那一刻，无法抗拒的疲劳让我瞬间瞌睡，惊醒后致命的急刹车，导致了后方车辆的追尾，引爆了我车上的新能源小汽车……

原来，我一直以为是自己亲眼所见的、那场发生在“别人”车上的熊熊大火，根本就是我最终命运的结局。而我经历的那个诡异无比的“撞鬼”事件，则是我的大脑在我撞人后为了合理化自己不顾而去的恶劣行为替我编造出来的故事。正是我忽视最初那个电子交警警告后，命运给我敲响的第二声、更加急促的丧钟！

我一直都在循环播放自己死亡前的警告片段！

那个子虚乌有的“交警”拦停，或许是我在弥留之际，将最初忽略的那个电子警告，扭曲成了更个人化、更无法忽视的形态，烙印在我最后的意识里。

我一直，都在自己的死亡倒计时里狂奔，却对一路上的红灯视而不见。那三个看似独立的事件，是我驶向深渊途中，一个个被我亲手碾碎的路标。

想到这里，我“哇”地大吼一声，在驾驶座上惊醒！

“噔噔噔！”

车子在新升级的智能驾驶系统的带领下正平稳地行驶着，但系统检测出我的手不在方向盘上发出了急促的警报音。我刚刚竟然已经睡着了！还在极短的时间内做了这一连串的怪梦！

我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从脚后跟凉到天灵盖。我再也不敢继续疲劳驾驶，马上就在最近的服务区洗漱睡觉了。

这次的事让我深刻地意识到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从此我的驾照再也没有被扣过一分，接活的时候也坚决拒绝一切要求“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货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