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种醒来的姿势 第76章 第六十九个梦：奇亚籽

这篇是我朋友小Z的梦，以下是她的口述。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每一个健身博主的餐盘里，每一个护肤达人的水杯里，甚至很多明星手里，都晃荡着那种透明液体中悬浮着的、密密麻麻的黑色小颗粒——奇亚籽。

“超级食物！”“膳食纤维王者！”“饱腹感极强，轻松瘦成闪电！”“每天一杯，肠道干净，皮肤发光！”

而我那时的室友，林薇（化名），彻底陷进去了。

她曾是个快乐的微胖女孩，爱奶茶爱火锅，但自从被那个她奉若神明的网红博主“安吉拉瘦了吗”成功洗脑后，她的世界就只剩下一种颜色——奇亚籽泡开后那种浑浊的、半透明的、包裹着无数黑点的灰白色。

那是一个周五，我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公司回来，电梯里一股混杂着汗味和外卖香的闷热空气让我直想吐。推开家门，客厅的灯光显得不同以往地刺眼，照亮了沙发上那熟悉却又有点陌生的身影——我的室友，林薇。她蜷在那儿，腿上搭着手机，屏幕上滚动着减肥博主的视频。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泥土和草本混合的清香，像是雨后花园，但夹杂着点什么……黏腻的，像是胶水在发酵的气味。

“小Z，你回来啦！”林薇抬头，声音脆生生地，像平时一样热情。

她瘦了，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脸颊的婴儿肥没了，下巴尖尖的，像打了瘦脸针。眼睛亮晶晶的，皮肤透着一种不自然的莹润光泽。“快看，我的新发现！奇亚籽！超级减肥神器！”她从茶几上抓起一个彩色运动水壶，里面是透明的液体，悬浮着无数黑亮的芝麻大小颗粒。那些颗粒泡在水里，膨胀成胶状，像一团团微型水母，轻轻晃动时，发出细微的“咕嘟”声。

“你知道吗？它的膨胀力超——级——强！”林薇眼睛发光地向我展示她的手机屏幕，视频里，一勺奇亚籽被放进水中，瞬间像某种活物般膨胀开来，变成粘稠的一大团，“吃下去就在胃里涨开，根本不会饿！而且热量超低！”

我点点头，扔下包，瘫进沙发。“奇亚籽？听过，富含纤维，泡水喝能饱腹减肥。”我随口应着，脑子里想着明天周末的计划。林薇是我们俩中的“开心果”。大学毕业后我们合租这套小公寓，她在一家大牌美妆店当柜姐，我在广告公司干设计。她爱美爱到骨子里，对各种时尚资讯了如指掌。搭配、妆容方面的审美更是一绝。这也是为什么她即使不是完美的柜姐身材，却仍然能被大牌录取。但这次我总隐隐觉得她要翻车。

“对对！它不光能减肥，还能排毒养颜！”林薇兴奋地晃着瓶子，那些胶状颗粒在瓶壁上滑动，留下一道道黏丝。“我从抖音上学的，博主说每天一杯，坚持一周瘦五斤！看，我已经喝了三天了！”她咕咚一口灌下去，喉咙滑动时，我听到一种奇怪的“吱吱”声，像气泡在皮肤下破裂。喝完，她满足地舔舔嘴唇，“凉凉的，滑滑的，里面那些籽儿在肚子里膨胀，超级有成就感！”

我笑笑，没当回事。晚上我们点了火锅，她只吃蔬菜和豆腐，边吃边念叨奇亚籽的功效：“Omega-3，抗氧化，肠道清道夫！”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厨房有水声，像有人在搅拌泥浆。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厨房台子上多了一排瓶子，全是奇亚籽水，黑亮的籽粒在阳光下闪着油光，像无数小眼睛在眨。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林薇的痴迷像野火一样烧起来。她开始囤货，快递盒堆满玄关，里面全是不同品牌的奇亚籽：有机墨西哥产的、澳洲进口的、甚至还有“纳米级”研磨的。

林薇的早餐，是奇亚籽泡燕麦奶。

午餐，是奇亚籽拌无糖酸奶。

晚餐，是奇亚籽代餐奶昔。

甚至加餐，也是一杯白水泡奇亚籽。

她喝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虔诚的狂热，眼睛盯着虚空，仿佛喝下去的不是食物，而是通往完美身材的密钥。她喋喋不休地向我灌输：“你要试试！真的！感觉整个人都轻透了！它们正在把我身体里多余的垃圾都吸走！”。

她的变化肉眼可见：腰围细了，腿长了，连五官都变得立体了。站在镜子前转圈时，衣服松松垮垮的，像换了个人。但她的眼睛……越来越亮，瞳孔里总有种湿润的、胶状的光芒。皮肤也变了，摸上去滑腻腻的，像涂了层油膜。

“小薇，你这减肥也太猛了，吃点饭吧。”周三晚上，我叫了烧腊饭套餐，她摇头，端起一杯奇亚籽水。“我不饿，那些籽儿在肚子里膨胀，饱得慌！”

“那也不能只吃这个呀”，我还想再努力一把。“你不懂！”她立刻反驳，语气带着被冒犯的激动，“这是最科学的方法！安吉拉说了，要坚持！要彻底净化！我感觉好极了！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她继续喝着，瓶子里的颗粒翻滚，我忽然觉得那些籽粒在动，不是水流，而是它们自己在蠕动，像有生命一样。

那天夜里，我又听到厨房的声音，这次不是水声，是“啪嗒啪嗒”，像种皮爆裂开来。我起身查看，客厅的灯亮着，林薇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视频，屏幕上一个网红博主正夸张地展示奇亚籽的“神奇膨胀”：一勺籽扔进水里，瞬间吸水变成十倍大，胶状体缠绕着，仿佛能吞噬一切。

我揉揉眼睛，走过去。“这么晚还不睡？”她转头，笑容甜蜜，但脸颊上有一道细微的裂纹？不，是光影吧。她指指瓶子，“再喝一杯，就睡。”咕咚咕咚，喉咙又发出那“吱吱”声，这次更响，像无数小虫在爬行。她的肚子微微鼓起，看上去软软的，里面似乎有东西在轻轻蠕动。我心头一紧，甩甩头，回房了。但睡不着，那泥土香钻进鼻孔，黏黏的，像有东西在爬上床沿。

又是一天，我加班到深夜，回家时发现入户门没锁。客厅黑漆漆的，只有厨房灯亮着。一股浓烈的、发酵般的臭味扑面而来，像腐烂的种子混着酸奶。灯光下，林薇弯腰在台子上，背对着我，手里拿着勺子，搅拌一个大碗的奇亚籽水。碗里不是水，是半透明的胶状物，里面黑点密密麻麻，像活的青蛙卵在跳动。“小薇，你在干嘛？”我声音有点抖。她转过身，脸上的笑容僵硬，眼睛湿漉漉的，像蒙了层膜。“泡夜宵啊，减肥不能停！”她舀起一勺，送到嘴边，那些胶粒在勺子上拉丝，黏住她的嘴唇。吞咽时，脖子上的皮肤鼓起一个个小包，像籽粒在皮肤下滚动。我虽然觉得诡异，但疲劳战胜了我，第二天还要加班我已经无暇顾及她，匆忙洗漱就回屋睡了。

日子又一天天过去，变化是悄然而至的。

先是声音。她说话时，喉咙里似乎总是裹挟着一种极细微的、湿漉漉的摩擦音，像是很多小颗粒在轻轻滚动、碰撞。

然后是她开始抱怨。“痒……好痒……”她时不时会皱着眉，轻轻抓挠自己的手臂、腹部、后背，“像是有东西在里面爬……”

我劝她去看医生，她断然拒绝：“这是正常的！安吉拉的视频下面好多人都说了！这是奇亚籽在吸附肠道毒素，身体在排异的正常反应！说明它在起效！”

直到那天晚上。

我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不是从林薇的房间，而是从卫生间传来的。一种粘稠的、缓慢的、拖拽着什么重物的声音，间或夹杂着极其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痛苦呻吟。

“林薇？”我敲了敲卫生间的门，“你没事吧？”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传来她有些含糊不清的回答，那种湿漉漉的摩擦音更重了：“没……没事……肚子有点不舒服……你快去睡吧。”

我迟疑地回到床上，心里那点不安却越来越大。后半夜睡得极不踏实，总觉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比以前更浓的、像是雨后潮湿泥土和某种东西缓慢腐烂混合的气味。

第二天是周六，我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林薇罕见地没有在厨房鼓捣她的奇亚籽。她的房间门紧闭着。

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我走过去，轻轻推开了她的房门。

房间窗帘紧闭，光线昏暗。林薇背对着我，坐在床沿上，低着头，肩膀微微抖动。她只穿了一件吊带睡裙。

而她的后背……那片裸露的皮肤……

我猛地捂住了嘴，防止自己尖叫出声！

那原本光滑的皮肤下，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无数细微的、正在蠕动的凸起！那些凸起是黑色的，细小如籽，它们在她苍白的皮肤下缓缓地、此起彼伏地移动着，汇聚又散开，像是……像是她皮下塞满了一团活着的、正在膨胀的奇亚籽！它们似乎想要挣脱皮肤的束缚，将她的背部顶得凹凸不平，形成一幅诡异而恐怖的动态浮雕！

似乎听到了我的动静，林薇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

她的脸，也布满了那种细微的黑色蠕动凸起，尤其是在脸颊和额头的皮肤下，让她整张脸看起来像是即将碎裂的瓷器。她的眼睛几乎看不到眼白，充满了某种浑浊的、胶质的灰白色液体，而那些黑色的颗粒就在那浑浊的液体后面若隐若现。

她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但出来的却不是话语，而是一大股粘稠的、灰白色的、裹挟着无数黑色奇亚籽的半透明胶状物！那东西像是有生命般，顺着她的下巴滴落，拉出长长的、粘腻的丝线，落在她的睡裙和前胸上。

“它……它们……”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是一种咕噜咕噜的、仿佛在水下说话的气音，混合着无数细小颗粒摩擦的声响，“……还在……长……”

她向我伸出颤抖的手。我看到她的指甲缝里，也塞满了那种灰白色的胶质和黑色的颗粒！

极致的恐惧像冰锥刺穿我的天灵盖！我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向后猛退，撞在走廊的墙壁上！

林薇，或者说那个曾经是林薇的东西，动作僵硬地、伴随着一种湿漉漉的撕裂声，从床沿上站了起来。她每动一下，都有更多的粘稠胶状物从她的关节处、皮肤的裂口处被挤压出来，滴落在地板上。

她向我一步步走来，步伐缓慢而沉重，带着那种粘液拖拽的声响。

“帮……帮我……”她浑浊的眼睛里流出灰白色的液体，“……痒……好胀……它们……要出来了……”

我转身疯狂地逃跑，冲回自己房间，死死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全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门外，传来沉重的、一下下撞击门板的声音，混合着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稠物被挤压和颗粒摩擦的恐怖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撞门声停止了。

静……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股无法驱散的、潮湿腐烂的泥土气味，越来越浓地从门缝下渗进来。

我颤抖着，一点一点地爬向房门，鼓起毕生最大的勇气，将眼睛凑近了门上的猫眼——

一只完全被浑浊灰白色胶质和密集黑色颗粒填满的眼睛，正死死地、无声地贴在猫眼的另一侧！直勾勾地对着我！

下一秒，一根布满黑色蠕动颗粒的、粘稠的、灰白色的“触手”般的东西，猛地从猫眼孔的另一端捅了进来！几乎要戳到我的眼球！

“啊——！！！”

我惨叫着从床上弹起！心脏快要炸开！冷汗浸透了睡衣！

是梦！是噩梦！

我大口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似乎并无异样的空气。窗外天光大亮，一切都正常得让人想哭。

对了，林薇！你问林薇怎么样了？

当我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客厅厨房空无一人。林薇的房门打开着。

她正背对着我，站在厨房的料理台前。听到我的动静，她回过头，脸上带着平常的笑容，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某著名会员制超市量贩装奇亚籽袋子，正往一个玻璃杯里倾倒。

“醒啦？”她笑着说，声音清脆，毫无异样，“快来帮我看看，这新买的奇亚籽好像膨胀得特别快，你看，刚倒进去就……”

她举起杯子向我展示。

杯子里，清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粘稠、起胶，无数黑色的奇亚籽疯狂地吸水膨胀、变得粘稠……

林薇的笑容依旧灿烂，甚至带着一丝满足。

而我，看着她的脸，看着那杯还在不断膨胀、似乎下一秒就会活过来的黑色颗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昨晚梦中那种子皮肤下蠕动的样子和那“触手”贴满猫眼的恐怖画面，再次席卷而来……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只有喉咙里，莫名地泛起一阵熟悉的、湿漉漉的……痒意。

后来我就搬家了，即使舍了最后两个月没到期的房租也要搬。林薇问起来的时候，我就骗她说家人病了……你可以说我怂、说我小题大作，为了一个梦贴钱搬家，但如果换成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