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种醒来的姿势 第67章 第六十个梦：鱼叉与七人会议

意识像是被艾索林四号行星温和的海浪声轻轻托举着，缓缓浸入王桂兰的身躯。我在这具熟悉的身体里睁开眼睛，明空号的模拟晨光柔和地洒在舱室内。没有刺耳的警报，没有维修的轰鸣，只有飞船金属结构在静泊时细微的热胀冷缩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令人心安的海浪拍打船体的节奏。

记忆丝滑回拢，几天过去了。在轮机组和损管队不眠不休的连续奋战下，明空号最关键的传感器阵列和动力分配系统终于恢复了基本功能，虽然距离完全修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我们不再是“聋子”和“瞎子”，也具备了短途跃迁和基本的自卫能力。船壳上那个狰狞的大洞被临时补丁覆盖着，像一道尚未愈合的疤痕，但内部秩序已然恢复。

帝国侦察舰被翠花带队驱离后并未去而复返，轨道上空暂时安全。海岸边的土著部落自那次“部落丰收盅”外交后，敌意大减，甚至每天清晨都会派人在沙滩上摆放一些新鲜的渔获和海藻果实，像是某种无声的贡品或交易邀请。翠花派人谨慎收取，并回赠了一些我们船上生产的、对她们而言可能很新奇的压缩饼干和合成织物，关系在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中逐渐缓和。

明空号迎来了迫降后难得的“休养生息”期。

我迅速起床，洗漱，换上便于活动的工装。作为代理厨师长，我的一天从规划菜单开始。得益于部落的“进贡”和翠花偶尔带队去“友好交流”一下的收获，海鲜供应暂时充足。我在烘焙室数据板上飞快地写下今天的食谱：

早餐：海藻面包果粥（混合碎鱼肉糜）、清蒸贝类拼盘、耐力薄脆。

午餐：香煎鱼排（配脱水蔬菜糊）、海鲜杂烩汤、轮机长特供超载面包。

晚餐：海鲜烤饭（新尝试） 、烤巨型海螯虾、蒜香黄油焗海藻块。

将食谱和任务分派给阿丽和阿玲，让她们带领帮厨姐妹们开始准备午晚餐的预处理。看着她们井然有序地忙碌起来，我心里涌起一股小小的成就感。这个临时厨房，终于在我的打理和姐妹们的合作下运转得越来越顺畅了。

“公主！走了！”翠花姐的大嗓门在烘焙室外响起。我应了一声，抓起我的多功能小工具和一条结实的长绳（天知道用不用得上），小跑出去。

今天，我和翠花姐，还有战斗组的两位姐妹——身材精悍、眼神锐利的狙击手夏雪，以及力气惊人、扛着各种装备大气不喘的雷大力——约好了，要跟岸上的部落学习她们的捕鱼技术和了解当地文化。既是难得的休闲放松，也是为了更好地利用本地资源，给姐妹们换换口味。

我们乘坐工作小艇来到岸边。那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发亮、戴着兽骨和珍珠饰品的中年女首领已经在等候，她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矫健的女性族人。经过这几天的“面包盅外交”和翠花的“物理交流”，双方已经能进行一些简单的、借助屠姐出发前留下的基础翻译器和手势的沟通。

女首领——我们发音为“卡莎”——看到我们，露出了一个算不上灿烂但绝对友善的笑容。她拍了拍身边一种用巨大空心浮木和坚韧海藻纤维捆绑制成的简易木筏，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

接下来的大半天，我们完全沉浸在了这片陌生海洋的馈赠中。卡莎和她的族人们毫无保留地向我们展示了她们的技巧：

她们如何观察水流和天空中的海鸟来判断鱼群位置；如何使用一种带有天然香气的海草编织诱饵；如何投掷一种尾部绑着长绳、骨质磨制的锋利鱼叉，精准地命中水下快速游动的大鱼；如何在退潮时采集岩石缝里肥美的贝类和那种神奇的海藻面包果；甚至如何潜入浅海，用特制的网兜捕捉藏身珊瑚丛中的大虾。

夏雪展现了惊人的学习能力，很快掌握了投掷鱼叉的诀窍，甚至差点青出于蓝。雷大力的力气则在拖动装满渔获的渔网时发挥了巨大作用，引得土著女战士们纷纷投来敬佩的目光。翠花则更热衷于……嗯，和卡莎比试谁用拳头砸开某种坚硬贝壳的速度更快。（结果是平手）

而我，则充分发挥了我贪吃和热爱生物观察的本性。我仔细记录各种鱼类的形状、颜色、肉质特点，品尝不同海藻的味道，好奇地研究每一种被捕获的生物。我还试着用我带来的小刀，按照现实中学来的处理技巧，现场放血、处理了几条鱼，片出整齐的鱼生，分给卡莎和她的族人品尝。她们惊讶于这种生食的鲜美，纷纷竖起大拇指。

阳光、海风、协作劳动的汗水、收获的喜悦……这一切都让我暂时忘却了帝国的威胁、飞船的创伤和厨房里永无止境的忙碌。这是一种原始的、与自然搏斗并获取丰厚报酬的充实感。

傍晚时分，我们带着满满一大箱各种渔获和海产品，心满意足地返回明空号。小艇被压得吃水都深了很多。

“太痛快了！”翠花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畅快地大笑，“晚上能吃全鱼宴了吧，公主？”

“没问题！看我的！”我也兴致高昂。

回到烘焙室，我立刻投入战斗。姐妹们看到如此丰富的收获，都发出了惊喜的欢呼。我指挥大家将渔获分类：肉质紧实的大鱼适合香煎或烤制，肉质细嫩的适合做鱼丸或入汤，贝类和虾蟹立刻上蒸笼，那些杂七杂八的小鱼则统一处理干净。

“这些小鱼，烫熟之后把肉剔下来，备用。”我吩咐阿丽，“记得把鱼骨留下来熬高汤，别浪费了。我今晚要用这些鱼肉做海鲜烤饭。”

“烤饭？用烤箱吗？”阿丽问。

“对！用海藻面包果的果肉代替一部分米，混合我们的合成米，加上这些鱼肉、贝肉、虾肉，再用鱼骨高汤和一点点黄油去烤…味道肯定不错！”我一边构思一边在烘焙室数据板上写下来。

正当我撸起袖子，准备亲手炒制烤饭的配料时，墙上的内部通讯器响起了韦大娘那特有的、冷静无波的声音：

“代理厨师长王桂兰，请立即到我的舱室来一趟。”

我一愣。这个时间点？而且直接点名？

“韦大娘，我正在准备晚餐的…”

“工作交由副手代理。立即过来。”韦大娘的语气不容置疑，说完便切断了通讯。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种语气，这种紧急召见…和上次发现帝国追踪器时一模一样。难道又出什么变故了？帝国追兵又来了？还是部落那边出了幺蛾子？

“阿丽，这里交给你了，”我迅速脱下围裙，擦了擦手，“按照我刚才说的处理小鱼，烤饭的米和面包果比例按我刚写在数据板上的来，等我回来再调味！”

“明白，公主你去吧！”阿丽显然也感觉到了气氛不一般，郑重地点头。

我快步穿过廊道，心头像是压着一块石头。来到韦大娘的舱室门口，门禁系统扫描了我的虹膜，厚重的舱门无声滑开。

舱室内的景象仿佛记忆重新。又是核心成员全员到齐：石大娘坐在主位，神色沉静；韦大娘站在她惯常的位置，面前的办公桌上摆着那个从不离手的玉石算盘；李奶奶一脸不耐却又透着严肃；机械崽钱慧敏靠着墙，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腿侧；屠剑翘姐姐则优雅地坐在一旁，眼神却锐利如鹰；连翠花姐也被叫来了，正一脸懵懂地站在一边，显然也是刚到不久。舱门在我身后关闭，熟悉的能量屏障升起的微弱嗡鸣声传来。

又是最高级别的保密会议。

“桂兰来了，坐。”石大娘指了指唯一空着的一张沙发椅。我忐忑地坐下，感觉手心有点冒汗。

“人齐了。”石大娘环视一周，开门见山，“关于李奶奶带来的‘帝国摇篮’数据库，以及随之而来的追杀，我们必须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决绝的力量：“我再三思考后决定，我们不能再被动防守，也不能仅仅考虑如何藏匿。我们应该立刻主动、公开、免费地向整个星际世界公布‘帝国摇篮’计划的全部资料。”

舱内一片寂静，只有韦大娘指尖轻轻划过算盘珠的细微声响。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公开？全部？这…太疯狂了！那不是会引来更多觊觎吗？

石大娘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继续道：“秘密之所以有力量、有价值，在于它的稀缺性和信息差。一旦它变得人尽皆知，人人皆可获取，那么掌握它就不再具备任何优势。恶人拿到，确实可能用来作恶，但正义的力量、中立的学者、甚至潜在的受害者，也同样掌握了与之对抗或防范的武器。阳光，是最好的消毒剂。”

“我们要做的，”她看向所有人，“不是守护这个秘密，而是让这个秘密失去作为‘秘密’的价值。让帝国旧部彻底失去抢夺它的意义。”

这个想法太大胆，太颠覆了！但我仔细一想，却又觉得…石大娘说得对！把魔鬼放出来，让它不再神秘，人人可见，它就不再是能吓唬人的魔鬼了！

“我同意大娘的看法。”屠剑翘第一个开口，她眼中闪着光，“但公开的方式需要精心设计。通过联盟中央港口的官方新闻渠道最快，但联盟高层态度难以预测，他们很可能会出于‘稳定’或‘政治考量’压下消息，甚至反过来追查来源。”

“黑市信息港口的渠道呢？”机械崽插话，“给钱就发，足够快，覆盖也广。”

韦大娘立刻摇头：“商人重利轻义，不可全信。他们可能收两遍钱，也可能为了更高的价格把我们整个打包卖给帝国旧部。风险太高。”

“或者…通过星际学术期刊或者出版机构？”我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个想法，“这样显得更…正式更有权威性？”

李奶奶哼了一声：“等那帮老学究走完审稿流程，验证完数据真伪，再排版印刷发行，黄花菜都凉了！到时候我们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讨论似乎陷入了僵局。如何确保消息能快速、安全、无法被扼杀地传递出去？

我看着眼前这些身份各异、却同样强大的女性，目光最后落在了石大娘和韦大娘身上。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也许…我们不一定非要走那些‘主流’的、容易被监控或控制的渠道？”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我有点紧张，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们下一站，不是正好要去‘煤灰港’附近的女子监狱，安置那些难民女孩吗？韦大娘的女性互助网络…能不能利用起来？”

“女子监狱、孤儿院、流浪者收容所、边缘星球的女性互助会…这些地方通常资源匮乏，信息闭塞，但又是最需要帮助、也最容易对‘帝国摇篮’这种涉及伦理悲剧的信息产生共鸣和愤怒的地方。”我越说思路越清晰，“如果我们把资料免费提供给她们，让她们帮忙传播…就像撒下一把种子。消息会先在这些‘边缘’地带流传开来，成为她们口耳相传的‘热搜’和‘八卦’…”

“边缘包围中央！”屠剑翘眼睛一亮，接口道，“等到联盟高层或者帝国旧部察觉到的时候，消息已经像野火一样烧遍了草原，再也无法扑灭了！到时候，就不是他们来找我们，而是全宇宙都在盯着他们了！”

“这个思路可行！”韦大娘首次露出了赞许的表情，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了几下，像是在计算成本或是成功率，“这些机构大多处于半自治状态，与主流权力中心若即若离，且普遍缺乏资源。我们提供她们急需的‘硬通货’——不仅是惊天秘闻，还有实用的知识——她们有极强的动机去传播，以换取关注或实际援助。更重要的是，她们大多或是没有能力，或是完全没有必要出卖我们给帝国旧部。”

“而且目标众多，同时发动，帝国旧部根本拦截不过来。”机械崽补充道，“我们可以把资料拆分成无数碎片，通过不同的路径，用最古老的物理拷贝和点对点传输方式分发，让它们像病毒一样自我复制传播。”

“安保问题，”石大娘看向屠剑翘和机械崽，“如何确保数据传输过程不被拦截或篡改？”

“可以用一次性的物理加密存储器，配合最简单的广播信号发送核心验证码。”机械崽立刻回答，“笨办法，但有效。只要有一个节点成功接收并公开，就等于全部公开。”

“合作对象的筛选要极其严格，”韦大娘补充，“必须确保其核心利益与女性生存发展高度一致，且自身处于‘弱势’地位，急需外部信息和支持来提升自身话语权或生存状况。苗女士（女子监狱长）那里，确实是个极好的起点和支点。”

会议的方向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不断补充和完善着这个“女性网络散播计划”。石大娘沉稳地听着，不时点头或提出关键问题。

最后，她综合了所有人的意见，做出了最终决策：“好，就按这个方向执行。韦大娘，由你主导，立刻利用你的网络，筛选并联系最可靠的合作机构，拟定名单和接触方案。屠姐，你负责准备资料的多语言版本和传播话术。机械崽，你负责准备加密存储器和传输方案。李奶奶，你需要整理出一份通俗易懂的、关于女性生理健康和危机处理的操作手册，作为‘赠品’之一。”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桂兰。”

“在，船长！”

“你负责整理出一套简单、廉价、美味且易于推广的烘焙配方，集结成一本小食谱。要使用最常见、最基础的食材，工具也要尽量简单。这也是我们要赠送的礼物之一。让那些可能连吃饱饭都困难的地方的女性，至少能多一种获取能量和快乐的方式。”

我愣住了。让我…整理食谱？作为这场惊天计划的一部分？

“这…这个很重要吗？”我下意识地问。

“很重要。”石大娘肯定地说，“美味的食物能抚慰人心，实用的技术能带来希望。这和揭露黑暗、传递知识一样，都是力量。我们要给予的是全方位的支持。这件事，只有你这个厨师长能做。”

一股热流瞬间涌上我的心头，一种被需要、被认可、甚至是肩负重任的使命感让我用力点头：“是！保证完成任务！我一定整理出最好用、最便宜、最美味的配方！”

“好。”石大娘站起身，“各位，行动吧。让我们送给旧帝国一份…他们绝对意想不到的‘大礼’。”

会议结束。能量屏障撤去，舱门打开。我和其他人一起走出韦大娘的舱室，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之前的担忧和忐忑早已被一种激昂的情绪取代。

我没有立刻回厨房，而是先去了资料室，借用终端开始构思我的食谱大纲。《星际求生烘焙：从零开始》……名字要朴实，内容要实用。能量饼干、基础面包、就地取材培养酵母、简易发酵方法、面粉等基础食材的替代方案、利用当地食材的小点心………

不知忙了多久，直到阿丽用通讯器呼叫我，询问海鲜烤饭最后的调味，我才惊觉时间已晚。

匆匆赶回厨房，我按照构思，用鱼骨高汤、盐、胡椒粉以及一点点珍贵的红酸果粉（来自糖霜星的战利品，类似现实中的树番茄和藏红花的结合体，用于增色增香）为烤饭调味，然后送入烤箱。

等待烤制的时间里，我一边监督晚餐最后的装盘工作，一边在个人数据板上飞快地记录着食谱的灵感。

晚餐时分，“渔人烤饭” 大受欢迎。混合了海藻面包果的甜香和海鲜的咸鲜的饭粒，烤得恰到好处，锅巴香脆，获得了姐妹们的一致好评。但我吃得有些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配方比例和操作要点。

晚班结束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和兴奋的脑子回到舱室。数据板上已经列出了十几道基础配方的雏形。

躺在窄床上，我望着天花板，脑海里不再是各种食材和菜谱，而是一幅幅画面：边缘星球的女子监狱里，女囚们传阅着数据卡；孤儿院的厨房里，护工阿姨带着孩子们按照我的食谱烤出简单的饼干；流浪者收容所里，一口破旧的烤箱飘出久违的面包香气……而与此同时，“帝国摇篮”的真相，也随着这些温暖的画面，悄然传递开来……

用美食作为传递真相的掩护，用技术赋能弱势的边缘女性…这简直…太酷了！

意识在王桂兰满足而充满斗志的情绪中缓缓抽离……

睁开眼，现实世界卧室的空调发出轻微的运行声。

我眨了眨眼，猛地坐起身，抓过床头的手机，打开备忘录飞快地记录下梦里想到的几个食谱关键点：“……基础酵母培养……大蠊蛋白粉的替代应用……无糖环境下利用果干天然甜味……”

记了一会儿，我放下手机，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忍不住笑了。

“真没想到，‘吃’这件事，有一天也能参与到这么厉害的计划里…”我低声自语，心里充满了对下一个梦境的期待，“姥姥，你看到了吗？你在那个世界，好像真的…越来越厉害了。”

我伸了个懒腰，打算抓紧时间睡个回笼觉，今晚我一定要干劲满满地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