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被脸颊上不轻不重地拍打叫醒,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
“桂兰,醒醒神儿,马上靠港了。”
韦大娘的声音穿透了记忆的迷雾,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包裹着“我”的那层混沌隔膜。属于王桂兰的记忆段落涌入了我的脑海。
——天狼星β-海洋星球的原始海战后,明空号又打到了那个势力的老巢,大肆搜刮,主打一个“不能白打”。于是整个星星海盗团都忙了起来。那段日子里桂兰在赵姨手底下继续当杂工。削土豆,擦地板,运淡水,轮班清理泔水桶,把厨余垃圾分类后倒进垃圾处理器。但显然赵姨对此并不太满意。
“你是真不知道啊!这小丫头片子真的什么食材都不认识!我让她去冷冻库给我取两块50年陈的柑橘海螺肉,她磨蹭半天给我整俩多头黑柿子干!”赵姨向轮机长吐槽道,“我让她帮我在汤里加一撮星鲸冻干粉,你知道她给我整的啥?人家给我整的绵羊梨奶粉!”赵姨痛心疾首“我那么大的一锅汤啊!全毁了,最后只能当咱们自己的员工餐!” 赵姨对着轮机长一桶苦水乱倒,轮机长也是哭笑不得,弱弱地说“ 赵姨多担待,您让她慢慢学。” 谁知赵姨把两撇细眉一竖道“钱惠敏,你捡来的人,你可要负责!”
于是亲爱的轮机长就想了一个法子,正好劫掠的下一步就是贸易,不如把桂兰送去后勤长韦夫人那里当“扛包小妹”,一边干力气活,一边贴身跟着增长见识。毕竟这可是全团最能长见识的岗位了。
看起来长,其实只过去了一秒。回忆结束,我睁开了眼睛:撞入眼帘的是一个相对低矮、线条圆润的金属舱顶。身下是贴合人体曲线的座椅,轻微的震动和方向调整带来的推背感告诉我,这应该是一艘小型的交通艇。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类似臭氧和金属冷却剂混合的味道。
意识彻底上线,锚定在这个叫王桂兰的身体里。我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侧过头。
韦淑芳——后勤长韦大娘——就坐在旁边的座椅上。她今天穿了件剪裁利落的深紫色丝绒外套,领口别着一枚小巧的、流光溢彩的宝石胸针,衬得她鬓角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愈发醒目。她脸上带着一种旧时代商贾夫人特有的、精明又不失从容的神态,手里正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电子记事板,指尖在上面快速滑动着,屏幕的光映在她温润但锐利的眼睛里。
“可算醒了,”她抬眼看了看我,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那笑容里带着点长辈看小辈赖床的宽容,“上次那场‘手动操演’够折腾人的吧?赵姨那头气还没消呢,嫌你晕船耽误事儿,早上还跟我嘀咕,说厨房缺个打下手的,结果塞给她的是个‘只配洗土豆、连高级食材边角料都认不全的愣头青’。” 韦大娘模仿着赵姨那又高又瘦的北方大姨特有的、刀子似的嫌弃腔调,惟妙惟肖。
我脸上顿时火辣辣的,仿佛被赵姨那挑剔的目光又刮了一遍。上次晕船药过量被拖进医务室,紧接着又被那场惊天动地的海战震撼得灵魂出窍。之后在厨房的活干得真的是磕磕碜碜的,除了力气活之外,几乎干啥都出错……赵姨的嫌弃,合情合理。
“对、对不起,韦大娘……我又睡着了……”我嗫嚅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身上那件明显是船上统一配发的、耐磨但毫无版型可言的灰色工装裤。
“行了,用不着跟我道歉。”韦大娘摆摆手,视线又落回她的记事板,“轮机长那小滑头,把你塞我这儿当个‘扛包小妹’,美其名曰‘长长见识’。她说得倒也没错,跟着我跑跑跳蚤窝,认认货,开开眼,总比在厨房被赵姨的唾沫星子淹死强。回去也好堵她的嘴。”
小艇轻轻一震,伴随着一阵柔和的机械提示音,速度明显减缓下来。透过舷窗望出去,前方不再是浩瀚无垠的星海,而是一片由巨大金属结构、杂乱延伸的管道、五光十色的闪烁灯牌以及密密麻麻停泊着各式各样、奇形怪状飞行器的区域构成的庞然大物,像一块漂浮在宇宙尘埃里的、生了锈的、臃肿不堪的金属肿瘤。这里就是“跳蚤窝”,联盟最混乱也最“自由”的边境空间站。
“准备对接。”一个柔和悦耳、吐字清晰得如同新闻播报员的女声从前排驾驶位传来。
我这才注意到驾驶位上还有一个人。她闻声微微侧过脸,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挺直的鼻梁。那是一种混合着干练与某种沉淀下来的、近乎慵懒的优雅气质。她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乌黑的头发一丝不乱地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身上穿着剪裁合体的米白色套装,与韦大娘的雍容形成鲜明对比,却奇异地和谐。
“这位是屠剑翘,”韦大娘适时地介绍,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欣赏和倚重,“我们都叫她屠姐。咱们团里的贸易长,管买卖、管说话、管跟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待会儿进了跳蚤窝,多看,多听,少开口,跟着屠姐学。” 我闻言猛猛点头。
屠剑翘转过半个身子,对我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那笑容温和得体,眼神却像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外交官式的审视。“叫我屠姐就好,王桂兰是吧?轮机长,就是机械崽跟我提过你,说手劲儿不错。”她的声音果然跟广播里一样,字正腔圆,自带一种令人信服的穿透力。
“屠、屠姐好!”我赶紧坐直身体,紧张地回应。
“放松点,”屠剑翘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带着点安抚的意味,“跳蚤窝是个好地方,只要记住韦大娘的规矩,还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和韦大娘,“我们船上的规矩。”
小艇稳稳地嵌入一个延伸出来的、锈迹斑斑的对接臂,发出沉闷的金属咬合声。舱门滑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机油、劣质香薰、汗味、烹饪香料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甜腥气的热浪猛地涌了进来,呛得我差点背过气去。这就是跳蚤窝的“空气”。
屠剑翘率先起身,动作利落优雅,仿佛不是踏入一个混乱的太空贼窝,而是步入某个高级会所的宴会厅。韦大娘也收起她的记事板,整了整衣襟,从容地跟上。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立刻后悔了),努力压下胃里被那混合气味勾起的翻腾,赶紧扛起脚边那个看起来不大但异常沉重的金属货箱(里面大概是用来交易的样品或硬通货),小跑着跟了上去。
跳蚤窝的内部,比从外面看更加光怪陆离,拥挤不堪。狭窄的通道如同巨兽的肠道,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和店铺。闪烁的全息广告投射在油腻腻的金属墙壁和天花板上,内容五花八门,从“超值二手跃迁核心(八成新!)”到“塔图因沙虫风味烤串(保证鲜活!)”,应有尽有。空气里充斥着各种语言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电子音乐的轰鸣,还有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节奏狂乱的打击乐。不同种族的生物摩肩接踵:皮肤粗糙如树皮的格鲁特人、浑身覆盖着细密鳞片的蜥蜴人、触手灵活翻飞忙着整理货物的章鱼形生物、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动力装甲、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扫描红点的家伙。
我们三人穿行其中,韦大娘和屠剑翘如同两艘劈开浊浪的优雅旗舰,目标明确地朝着某个区域前进。韦大娘边走边低声给我讲解着目之所及的货物,她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在这片嘈杂中清晰地钻入我的耳朵。
“看左边那个摊子,”韦大娘用眼神示意一个堆满了各种扭曲金属零件和发光水晶的摊位,摊主是个独眼的格鲁特人,正唾沫横飞地向一个蜥蜴人推销着什么,“那些水晶,看着能量反应挺强是吧?走私的泽塔星云未切割原矿。这种货,不能只看亮度,”她脚步不停,声音压得更低,“得看能量波动的稳定性。走私货往往切割粗糙,或者能量源不稳定,你看他手里那块大的,边缘是不是有点微弱的、不规则的闪烁?像喘不上气似的。这种,买回去塞进引擎,搞不好半路就给你来个能量逸散,船毁人亡。”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那块拳头大小的幽蓝水晶,核心的光芒忽明忽暗,边缘偶尔会爆出一点细碎、紊乱的星芒。摊主正把它吹得天花乱坠。
“所以,走私品,尤其是能量体,”韦大娘总结,“第一看波动稳不稳,第二看卖家慌不慌。像他那样,眼珠子乱转,语速快得跟打机关枪似的,八成心里有鬼。”
又转过一个弯,空气里的气味变得更加诡异,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泥土腥气和淡淡甜腻的味道。这边的摊位显得“高端”一些,摆放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透明维生舱。舱体里浸泡在淡绿色营养液中的,是各种各样形态怪异的卵。有的布满彩色斑点,有的表面覆盖着细密的绒毛,还有的像跳动的心脏般微微搏动。
“虫族卵交易区。”屠剑翘轻声接话,她的目光快速扫过两旁的维生舱,如同在阅读一份复杂的商品目录。“按克计价。种类、品相、孵化率、潜在价值,差一点,价格就是天壤之别。”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厚厚眼镜、看起来像疯狂科学家的摊主立刻热情地凑了过来,手里托着一个维生舱,里面是一颗拳头大小、通体漆黑、表面覆盖着金色螺旋纹路的卵。“尊贵的女士们!看看这个!泽格族‘暗影刺客’的优质卵!孵化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基因序列完美!绝对的潜力股!只要……”他报出了一个让我差点把货箱掉地上的天文数字。
韦大娘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脚步都没停:“金纹太浅,螺旋末端有轻微断裂感,营养液里气泡密度偏高,说明保存温度波动过。你这孵化率能有百分之七十就烧高香了。下一个。”她语气平淡得像在点评菜市场蔫了的青菜。
摊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讪讪地退开了。
屠剑翘嘴角弯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低声对我补充:“虫卵市场水最深。品相可以作假,基因报告可以伪造,甚至维生舱的参数都能调。韦大娘靠的是眼力和经验,还有,”她顿了顿,“对贪婪本性的直觉。真正的好货,卖家反而不那么急着推销。”
我扛着货箱,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比第一次经历跃迁还晕。走私矿要看能量呼吸?虫子蛋按克卖还得会看“气色”?这哪里是买东西,简直是在地雷阵里跳探戈!
我们又连续经过了一排卖食材和香料的店铺,韦大娘和屠姐挨个给我讲解如何分辨好坏,合理的市场价,还给我解释了通常的用法。感觉之后再回厨房我腰杆都能稍微挺直了。
我们在一家看起来相对“正经”、门口挂着块古朴木匾(上面用一种我不认识的优美文字写着什么)的店铺前停下。店铺里光线柔和,展示架上摆放着一些金属器物、卷轴和石板。屠剑翘上前一步,用一种低沉悦耳、带着奇异卷舌音的语言和柜台后一个穿着考究长袍、留着山羊胡的老者交谈起来。那语言听起来像是无数细小的沙砾在丝绸上滚动,又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
韦大娘趁机拿起旁边展示台上的一块巴掌大、边缘破损、刻着繁复星空图的青铜板,掂了掂,又凑到眼前,借着店铺里的灯光仔细查看边缘的断口和表面的磨损痕迹。
“低科技星球弄来的‘中世纪文物’?”她低声问我,更像是自言自语的教学,“瞧瞧这做旧的手艺。断口用酸蚀过,太均匀,少了自然崩裂的毛糙感。磨损痕迹,”她用指尖划过板面,“刻意集中在几个凸起的地方,凹下去的地方反倒太新了。像是拿砂纸专门磨过那几个点。还有这‘包浆’,”她轻轻嗅了一下,“一股子化学合成蜡的味道,跟老物件自然沉淀的油润感差远了。”
她把青铜板翻过来,指着背面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刻着一个模糊的符号:“最关键的,是这个‘故事’。卖家肯定会编一个天花乱坠的来历,什么失落神庙的星图啊,古代航海家的密宝啊。其实这符号,是隔壁星系一个小作坊十年前注册的防伪标记,早倒闭了。伪造文物,三分看旧,七分靠编。”她轻轻把青铜板放回原位,语气带着点嘲讽,“所以咱们那些‘战利品’,得让屠姐用合适的语言,卖给‘相信’这个故事的人。”
我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这黑市里的每一件东西都包裹着层层谎言,稍有不慎就会掉进坑里。
就在这时,我们经过一个异常冷清的角落。没有闪烁的灯光,没有热情的吆喝,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金属台子。台子上,只摆着几样东西:几个冰冷的、闪着哑光的金属项圈,旁边散落着几支装着不明浑浊液体的注射器,还有几块封装在透明盒子里、颜色妖异的结晶块。
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顺着脊椎爬了上来。周围嘈杂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我的目光被其中一个项圈牢牢吸住。它通体漆黑,造型粗粝,内圈镶嵌着一排细密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尖刺。
韦大娘和屠剑翘的脚步也停了下来。空气似乎凝固了。韦大娘脸上的从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厌恶。屠剑翘的眼神则变得异常锐利,像淬了毒的针,扫过那个摊位。
一个穿着肮脏皮夹克、眼神浑浊、嘴里叼着半截自制卷烟的蜥蜴族男人懒洋洋地靠在台子后面,看到我们停下,尤其是看到韦大娘和屠剑翘明显不同于普通游客的气度,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的精光。他直起身,咧开嘴,露出一口黄黑细小的牙齿。
“哟,贵客!瞧瞧?刚到的‘好货’!”他拿起一个项圈,手指粗鲁地拨弄着内圈那些尖刺,红光随着他的动作明灭不定,“最新款的‘服从者’!远程遥控,内置强效镇定剂和痛苦刺激模块,保证听话!还有这个,”他指向那些注射器,“遗忘剂,服从剂,禁锢剂!一滴下去,保管让最烈的虏隶变成小绵羊!价格好商量!量大从优!包运输!”
他的声音像钝锯子一样割着我的耳膜,带着特有的弹舌和嘶音。我的胃部猛地一阵剧烈抽搐,出发前在明空号上勉强吃下去的那点合成麦片粥疯狂地翻涌上来,酸腐的气味直冲喉咙。我的视线无法控制地聚焦在那个项圈的内侧。哑光的黑色金属上,靠近尖刺根部的地方,有一小片难以察觉的、已经干涸凝固的褐色污渍。
那是……什么?
是锈迹?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
一个模糊而恐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炸开:冰冷的金属项圈死死卡在某个温热跳动的脖颈上,尖刺刺破皮肤,渗出的血珠缓缓汇聚,滴落,最终凝固成这丑陋的污渍……那个被项圈束缚的“东西”,它……他曾是谁?有过怎样的恐惧和绝望?
“呃…呕……”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浓重反胃感的干呕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我猛地弯下腰,货箱“哐当”一声砸在脚边的金属地板上。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那项圈内侧的污渍,像一只冰冷恶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蜥蜴男人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被冒犯的恼怒:“嘶!死妹包,吐什么吐?晦气!”
就在他骂骂咧咧的同时,屠剑翘动了。她甚至没有看那男人一眼,脚步轻盈地向前跨出半步,挡在了我和那个令人作呕的摊位之间。她的下颌线条微微绷紧,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彻底变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清晰悦耳的通用语,也不是和古董店老板交谈时那种优雅卷舌的语言。从她唇齿间流淌出来的,是一种极其嘶哑、低沉、充满了威胁性的喉音,伴随着急促而有力的、类似蛇类吐信的“嘶嘶”声和短促的弹舌音!这声音像粗糙的砂纸摩擦着金属,带着一种爬行动物般的冰冷和原始的攻击性!
那蜥蜴男人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巨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像见了鬼一样,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手里的项圈“当啷”掉在台子上。
屠剑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可怕的穿透力,每一个嘶哑的音节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向那个男人。她的语速极快,蜥蜴人方言特有的、充满侮辱性的俚语如同连珠炮般迸射而出。我虽然一个字也听不懂,但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滔天怒火和冰冷的警告。
蜥蜴男人脸色刷一下由红转绿,额头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他嘴唇哆嗦着,惊恐地看着屠剑翘,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掠食者。他手忙脚乱地把台子上的项圈和那些注射器、结晶块一股脑地扫进台子下面的暗格里,动作慌乱得差点把自己绊倒。
屠剑翘这才停下那令人胆寒的“嘶嘶”声。她甚至没有再看那个吓得魂飞魄散的蜥蜴人一眼,仿佛他只是路边一滩需要绕过的污秽。她微微侧身,目光转向脸色依旧冰寒的韦大娘,以及扶着膝盖、还在努力压下恶心感的我。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晰悦耳,如同碎冰撞击玉石,在这片死寂的角落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韦大娘定下的规矩,也是明空号刻在骨头里的规矩。”她的视线扫过那个空荡荡的、仿佛还残留着罪恶气息的摊位,最终落回我和韦大娘身上,眼神锐利如刀锋,“我们,不碰虏隶,不贩毒品。”
“因为这两样东西一旦沾了,我们星星海盗团的初心就再也没法守住了。我们所有的追求也将变成一个笑话。” 韦大娘的声音接了上来,冰冷而坚硬,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打破屠剑翘话语留下的余震,“女人能靠的,只有自己这双手,还有心里的秤!”她弯下腰,动作沉稳地拎起我掉在地上的那个沉重货箱,塞回我手里,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内心的天平一旦倾倒,我们总有一天也会沦为宇宙里的垃圾。走!”
货箱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我的掌心,那份沉重感似乎一直压到了心口。我踉跄了一下,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扛稳箱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压制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和灵魂深处泛起的冰冷战栗。那项圈内侧干涸的褐色污渍,像一个烙印,深深地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韦大娘挺直脊背,像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屠剑翘最后瞥了一眼那个瘫软在角落、如同烂泥般的蜥蜴男人,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得意,只有彻底的、冰冷的漠视。她优雅地转身,仿佛只是掸去了一丝尘埃。
我扛着沉甸甸的货箱,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她们身后,重新汇入跳蚤窝那光怪陆离、喧嚣肮脏的洪流。走私矿的能量波动、虫卵的克重计价、伪造文物的做旧故事……所有之前让我头晕目眩的“见识”,此刻都被那金属项圈内侧的污渍彻底覆盖、冲刷得苍白无力。
“不碰虏隶,不贩毒品。”
这两句话,和那抹深褐色的污渍交织在一起,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反复地烫在我的意识深处。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光怪陆离的霓虹灯牌扭曲成狰狞的鬼脸,耳朵里灌满了尖锐的嗡鸣,像是无数个奴隶项圈启动时发出的悲鸣——
我猛地睁开眼,醒了。额头上一片冰冷的汗珠。窗外,城市灰蒙蒙的黎明微光透进来,勾勒出房间里熟悉家具的轮廓。我第一次隐隐意识到明空号作为一艘全女海盗船,在那样一个光怪陆离、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过的并不总是我现在所看到的这种阳光美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