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种醒来的姿势 第28章 第二十二个梦：手打柠檬鸭

不知是谁起的头，最近办公室里突然开始流行喝手打柠檬茶。而我，一个去过手打柠檬茶发源地湛江好几次的老饕，自然完全看不上这些“大兴货”。柠檬不够熟没有鲜甜味；茶不够好不够香浓，而且完全不丝滑；柠檬放得抠抠搜搜没有浓郁果汁味；手打不够到位激发不出应有的甘甜。这种水平下价格还是湛江的3.5倍！狗都不喝！

这股风刮得那叫一个猛，没两天功夫，几乎每天都是人手一杯。更邪门的是，这帮平时连奶茶都要算卡路里的主儿，突然对甜酸水上了瘾似的。后来才知道，重点不在茶，在鸭子——买一杯，送一只颜色、图案各异的橡皮小鸭。集齐十只小鸭，能换一只个头稍大、造型稍异的“中鸭”；攒够三只中鸭，就能请回一只神气活现、做工“精致”那么一点点的“大鸭”。

呵，套路！**裸的套路！我看着同事们桌上日渐壮观的鸭子军团，内心充满了鄙夷。小鸭排排坐，中鸭当门神，大鸭镇纸压文件……整个办公室活脱脱成了橡皮鸭子养殖场。空气里那股劣质柠檬香精混合着塑料玩具的味儿，熏得我脑仁疼。邻座的老张，桌上已经供起了三排小鸭，两只中鸭，外加一只昂首挺胸的大鸭，那阵仗，就差给大鸭建个神龛再每天上柱香了。

这天中午十二点半，办公室准时熄灯，陷入一片适合午睡的昏暗。昨晚看文熬了夜，加上早上吃了顿扎实的早午餐，困意排山倒海。我眼皮一耷拉，脑袋往臂弯里一埋，几乎是秒睡。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像从温暖的洗澡水里浮出水面，氤氤氲氲、迷迷糊糊的。四周寂静无声，只有空调出风口小声的“呼呼”。就在这片静谧中，一丝极其细微、极其诡异的声响，像生了锈的针尖刮擦着耳膜，钻了进来。

“…嘎…嘎…异类…清除…”

“…茶…要她喝…不喝…压扁…”

“…嘎嘎…同心…三圈…力量…”

那声音细碎、黏腻，带着一种非人的、仿佛从土地深处挤压出来的腔调，不是用嘴说的，倒像是无数微小的关节摩擦、挤压，硬生生“磨”出来的音节。断断续续，含混不清，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韵律和意志。像极了古墓里刚被惊扰的陶俑，用它们干涸千年的喉咙，在窃窃私语，密谋着什么。

我一个激灵，睡意吓跑了大半，但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勉强睁开一条缝。看到了一幅足以让我血液倒流的景象——

工位周围的地板上，密密麻麻，围成了三圈严丝合缝的同心圆！全是那些花花绿绿的橡皮小鸭！它们僵硬地挤在一起，塑料身体微微晃动，扁平的鸭嘴无声地开合。刚才那细碎诡异的低语，正是从这三圈“同心圆”的中心传出来的！它们正用那非人的声音，讨论着如何对付我这个“异类”——那个坚持不喝柠檬茶，让它们无法“入侵”的顽固分子！

荒谬！恐惧只存在了一瞬，就被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轻蔑冲散了。一群塑料鸭子！能奈我何？我甚至想笑出声，嘲讽它们不自量力。就凭你们这些塞在杯盖上当添头的小玩意儿？我连眼皮都懒得全睁开。

然而，下一秒，那细碎的“嘎嘎”声骤然拔高，变得尖锐、急促，仿佛达成了某种恐怖的共识！

“嘎——！”

一声无声的尖啸仿佛直接在脑海里炸开！只见那三圈同心圆猛地向内收缩、堆叠！无数只小黄鸭疯狂地相互挤压、粘连！塑料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吱”声！它们不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像融化的蜡油，又像被无形巨手揉捏的橡皮泥，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迅速聚拢、变形、拔高！

眨眼间，一个由无数小鸭身体粘连、挤压、扭曲而成的巨大“手掌”，赫然矗立在我面前！那“手掌”足有半人高，它散发着浓烈的柠檬香精味和塑料加热后的焦糊味，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喝！” 一个混合了千百个细碎鸭嗓的、轰鸣般的意念狠狠砸进我的脑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我头皮瞬间炸开！肾上腺素狂飙！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做梦！我死也不喝！”

“嘎——！！！”

那巨大的鸭子巨手仿佛被彻底激怒，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五根由小鸭组成的、扭曲粘连的手指猛地张开，带着一股腥风（柠檬香精味混合塑料尘屑的风），朝着我的头顶，狠狠拍了下来！

“我靠！” 我怪叫一声，身体比脑子快，猛地向后一仰，连人带椅子向后翻倒！哐当！椅子砸在地上，发出巨响，但那巨大的鸭掌也落空了，“啪”地一声拍在我刚才趴着的桌面上！

轰隆！

我的显示器被扫飞出去，屏幕瞬间变成充满彩色竖线条的蜘蛛网！键盘像天女散花般爆开！文件、笔筒、杯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咖啡（幸好是冷的）泼溅得到处都是，像案发现场！

我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窜起来，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那鸭子巨手一击不中，似乎更加狂暴，它笨拙但势大力沉地抬起，带倒了旁边的文件柜，轰隆一声，柜子倾斜，里面的文件夹如同雪崩般倾泻而下！它不管不顾，手臂（由更多小鸭疯狂汇聚粘连而成）横扫，目标明确——还是我！

逃！只能逃！

我像只受惊的兔子，朝着办公室前门的方向没命地狂奔！身后是“哐当！哗啦！嘎吱！”的恐怖交响乐！那鸭子巨手像个失控的拆迁锤，所过之处，挡板隔断被拍碎，绿植被连根拔起带倒，饮水机被掀翻，水流了一地！整个办公室如同被台风过境，一片狼藉！

慌不择路，脚下猛地一绊！低头一看，是不知道谁用完没收起来的拖线板！线缆像毒蛇一样缠住了我的脚踝！

“噗通！” 我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下巴磕在地板上，一阵钝痛，眼前金星乱冒。一股混合着塑料焦糊、柠檬香精、灰尘和咖啡的怪味直冲鼻腔。更要命的是，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正飞速逼近！我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巨大鸭掌带起的风！

完了！要被鸭子拍成肉饼了！

求生的本能让我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手脚并用，几乎是爬着扑向近在咫尺的玻璃门！撞开！冲进走廊！

走廊里光线明亮了一些，但空无一人。我踉跄着爬起来，没命地往前跑。就在走廊另一头，我看到了救星——那个总是笑眯眯、穿着蓝灰色保洁服的阿姨！她正背对着我，慢悠悠地拖着地，拖把在光洁的地砖上留下湿漉漉的水痕。

“阿姨！救命！后面！有怪物！” 我嘶哑着嗓子，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朝着她的背影狂奔而去。

听到我的呼喊，那拖地的身影顿住了。然后，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希望瞬间凝固，然后被碾得粉碎。

那熟悉的蓝灰色保洁服还在。但衣服的正面，根本不是什么阿姨的脸！

那里，密密麻麻，严丝合缝，挤满了无数只咧着嘴、瞪着胶印黑眼珠的——橡皮小鸭！它们粘连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巨大、诡异、毫无生气的“鸭脸”！那些鸭嘴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嘲笑我的绝望！

“嘎——！！！”

一声无声的、来自地狱深渊般的尖啸，从那张巨大的鸭脸和身后追来的巨手中同时爆发！

“啊——！！！” 极致的恐惧像冰锥刺穿天灵盖！我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身体猛地向上一抬！

砰！

后脑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紧接着是刺眼的光线。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咚咚咚的声音震得耳膜生疼。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衬衫，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眼前是我的电脑屏幕，屏幕左下角，液晶屏有点发亮发花，正无声地控诉着我的“罪行”。刚才那一下，是撞屏幕上了。

原来是梦……一场荒诞绝伦又恐怖的梦。

我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办公室依旧昏暗，午休的静谧尚未打破。空调还在呼呼作响。同事们或趴或仰，睡得正香。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邻座老张的工位。

那三排整整齐齐、五颜六色的橡皮小鸭，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泛着一种塑料特有的、冷漠而呆滞的光泽。它们静静地蹲在那里，像一支沉默的、等待检阅的军队。

一股寒意，比空调冷风更甚，瞬间从尾椎骨窜到头顶。

我摸了摸后脑撞疼的地方，又看了一眼那排鸭子，狠狠咽了口唾沫，心里只剩下一个无比坚定的念头：

“去他大爷的手打柠檬茶！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