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种醒来的姿势 第27章 第二十一个梦：过站（下）

我猛地刹住脚步，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环顾四周，只有风吹草低的沙沙声，再无他人。是它？是那只鼠兔在说话？还是这风带来的幻觉？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落水！试衣间！每一次都是通过一个“入口”，抵达了截然不同的世界！如果……如果主动去寻找“出口”，是否就能像切换频道一样，最终找到回家的路？

这个念头让我精神一振。出口！对，寻找出口！我立刻抬头，目光急切地扫视这片辽阔的草原。远处，地势似乎略高一些，隐隐能看到一部分树冠的轮廓。那里！高处也许看得更远，更容易发现线索！

我迈开腿，朝着树冠的方向奋力奔跑起来。青草拂过小腿，带着微微的痒意。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不知跑了多久，终于，一棵大树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它树干粗壮，树皮虬结，巨大的树冠投下浓密的阴影。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树下，绕着它转了一圈。树干的另一面，靠近根部的地方，赫然藏着一个黑黢黢的树洞！洞口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动物啃噬或自然腐朽形成的，宽度勉强能容下我的肩膀，高度大约只到我的腰部，七十公分左右的样子。

这就是出口！鼠兔钻洞，我也钻洞！一种近乎盲目的冲动涌了上来，回家之路就在眼前！我毫不犹豫地俯下身，手脚并用地就往那狭窄的树洞里钻去。

洞口比预想的还要局促。粗糙潮湿的树皮摩擦着肩膀和后背，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衣服肯定刮破了。朽木碎屑和泥土的气息直冲鼻腔。我咬着牙，不顾一切地往里挤，身体被狭窄的空间紧紧箍住，几乎喘不过气。就在我感觉快要被卡死的时候，身下一空！

“咕咚！”

我重重地摔落下去，屁股砸在某个富有弹性的东西上，震得尾椎骨一阵发麻。眼前一片昏花。耳边传来清晰而富有节奏的“嘚嘚”马蹄声和老式辐条车轮碾过路面的“嘎吱”声，还有某种皮革摩擦的轻微声响。

视线聚焦。我正跌坐在一辆行驶中的、老式马车那蒙着深红色天鹅绒的弹簧座椅上。对面，同样材质的座椅上，端坐着一位穿着极为考究的欧洲绅士。他身材矮胖，留着精心修剪、末端上翘的八字胡，胡须浓密乌黑，油光锃亮。身上是一套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细条纹三件套西装，马甲口袋露出一截金表链，小圆领的白色衬衫浆洗得笔挺，系着黑色领结。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颗如同上过釉的鸡蛋般光洁、发亮的脑袋。此刻，他正用戴着雪白手套的手，捏着一只沉甸甸的雕花金怀表，不时焦虑地瞥上一眼，浓密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仿佛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波洛！他简直像从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书页里直接走出来的赫尔克里·波洛！

马车内部装饰着深色的胡桃木面板，车窗玻璃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和水汽，使得外面的景象有些模糊。我下意识地透过那不太清晰的玻璃向外望去——一片典型的欧洲乡野风光。低矮的石墙蜿蜒，远处是墨绿色的缓坡森林，近处是开阔的、被低矮树篱分割的金黄色麦田。天空是阴沉的铅灰色。这景象，带着一种一百年前明信片般的陈旧感。

“女士！您不能这样！快停下！” 对面的小个子绅士发现了我开门的企图，放下怀表，焦急地用带着浓重法语口音的英语喊道。前面驾驶座的车夫也发出惊慌的呵斥声。

篱笆！农场！农场里面一定有出口！这个念头像魔咒一样控制住了我。他们的劝阻反而像催化剂。我猛地扭动黄铜门把，用尽全身力气向外推去！

“砰！”

沉重的车门撞在外侧。凛冽的风裹挟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猛地灌了进来。我毫不犹豫，看准路边一片相对茂盛的草地，蜷起身子，奋力向外一跃！

身体在空中短暂地失控翻滚，随即重重砸在松软的草坡上，顺着惯性滚了好几圈才停下。除了手臂被草叶划出几道浅浅的白痕，竟然毫发无损！我立刻翻身爬起。马车并未停下，车轮声和车夫恼怒的吆喝声迅速远去。

眼前，果然如我所料，矗立着一道用不规则石块粗糙堆砌而成的矮篱笆，歪歪扭扭，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头。篱笆里面，隐隐传来牛羊的叫声。农场！一定有厕所！那个离开这个世界的“门”！

我手脚并用，利落地翻过了那道石篱笆，粗糙的石头蹭得掌心发红。篱笆内是一片混杂着羊圈和牛棚的农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牲畜粪便和干草混合的气息。我顾不得理会旁边羊圈里几只受惊抬头的绵羊，目光急切地扫视，迅速锁定了一个目标——紧挨着牛棚，用粗糙木板搭成的一个小棚子，顶上铺着茅草，典型的农庄旱厕。

就是它！我心头一阵狂喜，像发现了宝藏的探险者，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一把抓住那简陋的木门把手，猛地向内推开！想象中那扇通往新世界的“门”并未出现。

脚下，是令人绝望的虚空。

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方形黑洞，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眼前！

“啊——！！！”

极度的惊骇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攥紧心脏，挤压出肺里所有的空气，发出短促而凄厉的尖叫！身体在巨大的惯性下，毫无挽回地朝着那翻涌着污秽的深渊栽落下去！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瞬间包裹了我……

“滴嘟滴嘟——本次列车终点站：基隆路站。下一站：一大会址·新天地。开右边门……”

清晰、平稳、毫无感**彩的地铁报站声，如同一股激流，瞬间击穿了黑暗和恶臭的幻象。

我猛地睁开眼睛，醒了。

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咚地撞击着肋骨。额头上全是冰凉的汗水。眼前是熟悉的地铁车厢：明亮的灯光，整齐的雪青色塑料座椅，光滑的金属扶手，车窗映着隧道里飞速后退的模糊光影。车厢微微摇晃着，发出有节奏的轻响。旁边座位上，一个戴着耳机的年轻人正低头刷着手机屏幕。

刚才那一切……那老旧的站台，金色的肥鲤鱼，喧嚣的服装迷宫，无垠的草原，树洞，马车，还有那最后吞噬一切的粪坑……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唯有心脏剧烈跳动的余波和皮肤上残留的、因恐惧而激起的细密鸡皮疙瘩，顽固地提醒着那场惊心动魄的旅程。

我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指尖冰凉。广播声还在耳边清晰地回荡：“下一站：一大会址·新天地……”

还好醒得及时，差点就真坐过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