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那份源自基因检测报告的、沉甸甸的焦虑,以及日复一日的职场疲惫,在连续几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冲击下,似乎被奇异地稀释了。并非它们不再存在,而是我的大脑CPU被一个更高优先级的、极其“凡尔赛”的进程占据了绝大部分算力:梦里那个“国家异常现象管理与应用研究所”的特聘顾问Offer,我到底接不接受?
这感觉,就像在玩一个平淡的生活模拟器时,突然弹出了一个隐藏的、画风迥异的DLC入口。一边是已知的、按部就班的“退休养老”主线,虽然终点可能潜伏着名为阿兹海默症的隐藏Boss,但路径熟悉;另一边则是迷雾重重的“特殊部门探员(顾问)”支线,奖励未知,挑战未知,但光是这个名头就带着一种打破日常琐碎的炫酷感。这种超高层次的纠结,仿佛在我三十岁社畜的灰暗现实上,开了一扇透进奇异光亮的窗。昨晚入睡时,我甚至带着一种奔赴“高层决策会议”的迫切感,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那个五十岁的身体里,去权衡,去感受,去做出那个可能重塑我(至少是梦中的我)余生轨迹的决定。
意识熟练地剥离了三十岁躯壳的沉重与疲惫,轻盈地沉入那片柔滑的黑暗。熟悉的牵引力再次出现,如同滑入一条静谧的地下河,向着那个由我的潜意识、压力、以及对衰老与疾病的恐惧共同构建的、既荒诞又真实得可怕的梦中世界,漂流而去。
……
“上线”成功的感知,伴随着窗外啾啾的鸟鸣和透过窗帘缝隙洒落的晨光,清晰地传来。
五十岁的我,正站在客厅中央,刚做完一套舒缓的晨间拉伸。身体是放松而富有弹性的,带着长期坚持八段锦和规律作息赋予的、不同于三十岁时那种被咖啡因硬吊起来的精神气。但心情,却远不如这具身体表现出来的那般云淡风轻。
昨天在“异管所”地下基地经历的一切,像一部高概念科幻电影的**片段,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冰冷严谨的检测仪器、屏幕上跳动的复杂数据、王队那不苟言笑却并非不近人情的脸、那位气质优雅的领导话语中的分量与诱惑,以及……联络员董欣,代号“青鸾”,那高大帅气、武力值爆表的年轻女性,他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不容置疑的可靠感,闯入了我原本只有游戏、健身操和广场舞的世界。
我没有当场签下那份“卖身契”,而是凭借着几十年社会人残存的理智,提出了三天的考虑时间。这个缓冲在当时看来是必要的自我保护机制。但此刻,空出来的思维空间反而成了滋生焦虑和不确定性的温床。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自由固然可贵,但那种被需要、被认可的价值感呢?安全第一没错,但配备了董欣那样的“保镖”,风险是不是也在可控范围内?退休金是够花,但“异管所”的补贴和五险一金,听起来能让我的养老生活从“温饱”直接跃升到“小康 ”啊……
“唉,五十知天命,知个屁。”我小声嘀咕了一句,决定用熟悉的日常流程来对抗这种选择困难症。天塌下来也得先吃饭,游戏日常不能断,这是原则问题。
早餐依旧是贯彻“省事主义”的白人饭:两片全麦面包,用勺子粗暴地碾上半颗成熟的牛油果,撒上点现磨黑胡椒和盐,旁边摆上七八个小番茄,再配上一杯无糖可可奶。简简单单,营养均衡。我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一边刷着手机上的游戏社区,看着玩家们为了新副本的开荒攻略吵得不可开交,为了一个稀有坐骑的掉落概率算得头昏眼花。这种虚拟世界的秩序、冲突与解决方式,虽然同样复杂,但比起现实(无论是三十岁的职场还是五十岁面临的超自然选择)都显得纯粹而直接,至少,规则是写在明面上的。
上午的时间几乎都贡献给了游戏。我操控着游戏里那个身材矫健、技能炫酷的角色,在广袤的虚拟世界里驰骋、战斗、完成任务。这种全身心投入的沉浸感,是抵抗现实(和梦境现实)焦虑的良药。当最后一个日常任务完成,看着角色包裹里新获得的材料和金币,一种微小而确定的成就感油然而生。这比思考“是否要为国家安全贡献超能力”这种宏大的命题,容易得多了。
中午,我给自己弄了份稍微复杂点的午餐——香煎鸡胸肉沙拉。鸡胸肉用盐和黑胡椒简单腌制,用橄榄油小火慢煎到刚刚熟透,然后撕成条,铺在撕好的混合生菜、紫甘蓝、黄瓜片和樱桃萝卜上,淋上油醋汁。色彩缤纷,蛋白质和纤维兼备。我正享受着这份健康午餐,手机“叮咚”一声,是绿泡泡的消息提示。
来自【红姐(广场舞搭子/异管所观察员)】。
看着这个备注,我的心情瞬间复杂起来。最初得知他“卧底”身份时的那点被欺骗的愠怒,经过一夜的消化,已经淡去,转变成为一种带着些许无奈和更多好奇的微妙情绪。平心而论,在不知道他这层身份之前,红姐确实是个热心、爽朗、很好相处的舞伴和邻居。
红姐:“妹子,吃饭没?昨天没事吧?组里没为难你吧?[憨笑表情]”
他语气自然得仿佛昨天那个用“免费鸡蛋”把我精准“诱捕”到特殊部门门口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双胞胎姐妹。
我放下叉子,斟酌着回复:“刚吃完。没事,就是信息量太大,脑子有点过载。[擦汗表情] 他们……挺专业的。”
红姐:“那就好!放心,王队看着冷脸,其实人正派,讲究规矩,对咱们这种编外人员客气着呢。咱们所里虽然不像那些大公司搞狼性文化,但福利保障是实实在在的,补贴给得大方,五险一金顶格交,以后你养老看病更有依靠了![强]”
他这口吻,活脱脱像个资深HR在给潜在候选人画饼(虽然是实诚饼)。我忍不住对着手机屏幕笑了,回复道:“红姐,您这角色切换得太自如了,我差点以为您下一个推荐的是商业保险。合着您观察员的工作还附带人才引进KPI?”
红姐发来一串豪爽的哈哈大笑语音:“啥KPI不KPI的,我就是个老社区工作者,眼睛亮点儿,顺便帮所里盯着点风吹草动。咱们这片区归我负责,平时净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谁家盆栽成精了(其实只是品种特殊长得快),或者哪家的猫突然能用马桶了(主人偷偷训练的),都好些年没遇上妹子你这么有意思的‘现象’了。说真的,考虑得咋样?我觉得你这能力,放着不用真浪费了。又不是让你去前线冲锋陷阵,就是放放你喜欢的歌,跳跳你爱跳的舞,就能派上大用场,利国利民利己,多好的事儿!”
他这话说得朴实无华,却像颗小石子,在我心湖里荡开了一圈涟漪。我顺着他的话问:“红姐,你在所里……待了挺久了吧?平时除了观察,一般都处理些什么样的事?真的有很多……‘异常’吗?”
“我啊,算是个老油条咯,快十年了。”红姐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淡淡自豪,“我们这些外围观察员,主要任务就是‘看’和‘报’,一般不动手。处理的事儿那真是五花八门,但大多数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异常。比如前街老张头养的八哥,突然能用三种方言骂人,调查发现是老爷子自己教的,就是口齿突然变利索了;再比如旁边那个新楼盘,有段时间传说闹鬼,晚上电梯乱停,最后查出来是开发商用的劣质控制系统电磁干扰超标……真正需要介入的不多。印象深点的,就像前年,有个刚毕业的小伙子,能力是让人在特定条件下忍不住说真话,结果他脑子一热跑去搞情感调解直播,差点把几个家庭和一家上市公司都给搅和黄了,最后还是我们所里出面,连劝带‘请’,把他吸纳进来,现在在所里下属的社会调研部门干得挺好,人也踏实了。”
红姐的描述,像一块块拼图,逐渐在我脑海中拼凑出一个更具体、也更接地气的“异管所”形象。它并非我想象中那种冰冷严酷、充斥着黑科技和阴谋论的秘密机构,更像是一个针对“非正常现象”的、特殊的城市管理部门,处理的事情也并非总是惊心动魄,更多是一种……对“异常”的发现、评估、管理和疏导,维护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动态的平衡与秩序。
“听起来……还挺,接地气的。”我斟酌着用词回复。
“是吧!而且稳定、有保障啊。”红姐继续发挥他HR的潜质,“像妹子你这种,能力有明确应用场景,潜力又大的,所里绝对当宝贝供着。配给你的那个小董,董欣,见着了吧?那可是我们系统内年轻一辈里的这个!”他发了个大拇指表情,“有他跟着,你的安全绝对没问题,平时跑个腿、办个事也方便。你好好考虑,有啥想问的随时敲我!”
结束和红姐的聊天,我心里的天平,在“安稳退休”那一端,似乎被悄悄撬动了一丝。平静的晚年固然是一种福气,但一种名为“价值感”和“参与感”的东西,在沉寂了多年后,似乎开始在我五十岁的心脏里隐隐骚动、萌芽。我的人生,难道从五十岁开始,就真的只能定格在打游戏、研究养生、跳广场舞和等待可能(也可能并不会)到来的疾病了吗?
傍晚,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流淌着蜜糖的轮盘,缓缓沉入城市的天际线,将暖金色的余晖慷慨地洒向大地。我像往常一样,拉着我那已经成为“神器”的拉杆音响,走向那个熟悉的广场角落。
一天没来“单干”,心里竟生出几分久违的亲切感。当我熟练地接上电源,按下播放键,那首我精心挑选的、融合了电子律动和复古放克元素的舞曲前奏响起时,一种奇异的、如同归巢般的安心感,瞬间抚平了我白日里所有的纠结与不安。
更让我动容的是,广场上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阿姨嬢嬢、大爷大叔们,看到我和我的音响出现,都自然而然地、脸上带着真诚笑容地聚拢过来。
“杨妹子!你可算来了!”
“就等你这个味儿呢!昨天没跳成,感觉筋骨都没舒展开!”
“今天来个新花样不?跟着你跳,我这老胳膊老腿都感觉轻快了!”
没有人因为前几天我被几个气场强大的黑衣人“请走”而投来异样或探究的目光,也没有人因为疑似知晓了我的“非常规”能力而表现出恐惧、疏远或者过度热情。在他们眼中,我似乎依旧是那个“音乐品味有点怪但跳起来特别舒服”的领舞嬢嬢,是这片广场上带来新鲜空气和快乐的自家人。
强劲而富有感染力的音乐声中,大家再次随着我即兴的、融合了健身操律动和年轻时蹦迪记忆的动作舞动起来。手臂挥舞,脚步踏动,身体旋转,动作整齐得仿佛经过长期排练,却又充满了每个人独特的生命力与松弛感。夕阳的暖光为每一个人镀上金边,额角沁出的汗水折射着细碎的光芒,一张张或布满皱纹、或略显富态的脸上,洋溢着纯粹而畅快的笑容。这一刻,所谓的“广场舞大妈”被祛除了所有网络赋予的刻板印象标签,他们就是一群活生生的、热爱生活、在音乐和运动中寻找健康、社交与纯粹快乐的普通人。
我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看着这片因我(和我的能力)而凝聚起来的祥和、快乐的景象,看着大家沉浸其中时那放松而满足的表情,昨天在“异管所”看到的那份冰冷的能力参数报告——“群体运动同步引导”、“C级评定”、“应用潜力:公共安全、医疗康复……”—— 突然就被注入了滚烫的血肉与真实的情感。
我的能力,在实验室里是一组待分析的数据,在“异管所”的战略版图上是一种待开发的资源,但在这里,在这个充满烟火气的社区广场上,它最本质、最核心的作用,就是创造快乐,凝聚人心,守护这一小方天地的和谐。
如果……如果我的能力,不仅仅能守护这一片小广场的快乐,还能在更广阔的场景里,守护住类似的、或许更为重要的“秩序”与“祥和”呢?比如,化解一场即将失控的冲突,疏导一群陷入恐慌的人群,甚至帮助一些需要特殊康复训练的人……
那个盘旋了一整天的、关乎利弊权衡的问题,在这一片温暖而真实的景象面前,忽然变得清晰无比。内心深处某个一直紧绷着、衡量得失的弦,“啪”地一声松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而平和的力量。
我要守护这片祥和。
这个念头简单,直白,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了磅礴的浪花。
散场后,大家一边收拾着水杯、扇子,一边互相打着招呼,约着明晚再见。氛围轻松自然,充满了日常的、令人安心的烟火气。我站在广场边缘,看着人群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融入夜幕初垂的小区灯火之中,心里一片澄澈明朗。
我拿出手机,屏幕的光在渐深的夜色中亮起。我找到了昨天小董主动存入的、署名为“联络员-青鸾”的号码,指尖在上面悬停了一瞬,然后深吸一口带着夜晚凉意的空气,坚定地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几乎只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起,那边立刻传来董欣清晰、沉稳而利落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深夜被打扰的困倦或不耐:“杨女士,晚上好。”
“小董,”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初时带着一丝因夜风和激动而产生的微颤,但迅速稳定下来,透出明确的决心,“我考虑好了。我同意加入,担任特聘顾问。”
电话那头有极短暂的、几乎是错觉的停顿,随即,小董的声音里似乎注入了一丝极细微的、代表任务达成的愉悦语调,虽然依旧保持着职业化的克制:“明白。很高兴您做出这个决定,杨顾问。我会立刻向王队和上级汇报。相关的顾问协议、保密条款以及注意事项文件,我会在明天上午约定时间为您送达,并进行详细解释。”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
“这是我的职责。那么,不打扰您休息了。明天见,杨顾问。”
“明天见。”
挂了电话,一股混合着巨大决心、对未来未知的些微忐忑、以及隐隐的、难以抑制的兴奋感的洪流,在胸腔里激烈地涌动、碰撞。我做出了选择,主动踏上了这条迷雾笼罩却可能风景独好的道路。前方是荆棘还是花丛?我不知道。但至少在此刻,站在这片承载了我最初快乐的广场上,我感到一种久违的、超越了年龄和身份的充实感与目标感。
回到我那安静、舒适、充满了个人印记的小家,完成睡前的洗漱流程,躺进柔软的被窝。五十岁的身体感受着床垫恰到好处的支撑,心里却波澜壮阔,毫无睡意。特聘顾问、异管所、协议条款、能力应用、守护祥和……这些词汇像弹幕一样在脑海里飞速滚动。
我在激动与忐忑交织的复杂情绪中,闭上了眼睛,努力平复呼吸,任由睡神的引力,将我带向更深层的、连梦境本身都无法预知的未来。
……
仿佛只过去了一秒,我在现实世界自己的床上睁开眼睛,醒了。窗外,城市正被晨曦缓缓点亮,熟悉的闹铃声尚未响起。
三十岁身体经年累月积攒的疲惫感,如同衣服上的褶皱,依旧清晰地存在于感知中。但一种奇异的精神能量,却仿佛穿透了梦与现实的壁垒,从那个五十岁顾问杨女士的身上,直接灌注到了我这个三十岁女白领的躯壳里。梦里那个重大的决定,那份被需要、被赋予责任的使命感,像一剂强效的心理肾上腺素,给现实中这个快要被琐碎日常磨平棱角的我,充满了电。
烦人的老板、恼人的工作,给我瞧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