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互联网牛马的一天,又在键盘敲击声、消息提示音和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中告一段落。今天没有加班,但我还是早早回家,洗漱上床,带着对那个梦的无限期待。梦里那个世界仿佛已经是我唯一可以暂时逃避现实的小天地了。
虽然基因检测的阴霾依旧盘踞心头,但此刻,对梦中世界后续发展的好奇,短暂地压过了那份恐惧。我闭上眼睛,脑海里默默回放那个世界的画面,呼吸逐渐变得深长而均匀……
意识的转换流畅得如同呼吸。再次“上线”时,我正站在梦中世界那间温馨客厅的中央,手里还拿着块微纤维布,无意识地擦拭着那个至关重要的黑色拉杆音响。
五十岁的身体感知清晰而踏实,是休息充足后的松弛,以及……对昨晚事件残留的震惊与困惑。
“邪门,太邪门了。”我对着擦得锃亮的音响外壳嘀咕。
它看起来平平无奇,就是个普通的户外音箱。可昨晚那场面,几十号阿姨嬢嬢,动作整齐划一地跟我这个“独狼”蹦迪,这科学吗?这不科学!
是我有问题,还是音响有问题?或者我们俩加起来产生了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
光靠想是没用的。实践出真知。
首先,得确保今晚的“行动”有充足的“弹药”。我拉过电源线,给音响插上电,看着充电指示灯亮起稳定的红光,心里才踏实了点。电量满格,音效才能有保障,万一……万一今晚还需要它“大发神威”呢?
趁着充电的功夫,我脑子里开始复盘昨晚的歌单,琢磨着有没有需要优化的地方。那首《Xenogenesis》开场效果不错,神秘感十足;《斯拉夫舞曲》的优雅碰撞也算成功……或许可以再增加几首节奏更鲜明、旋律更“魔性”的曲子?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歌单,而是另一个关键问题——音量。
昨晚一开始,我怕太吵引人反感,音量调得偏小,结果差点被“凤凰传奇”的音浪给吞没。后来人多了,才调高了些。但具体多大的音量既能覆盖我的“势力范围”,又不会因为扰民被投诉(或者被旁边舞团的大妈们物理超度),这是个需要精确掌握的参数。
毕竟,咱现在是“有队伍”的人了(虽然这队伍来得莫名其妙),得有点专业精神。
对,调试音量!就在楼下,趁现在人不多,测试一下!
说干就干。等音响电量显示跳到三格(足够测试用了),我拔掉电源,拉起拉杆。这次的心情,不再是昨晚那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而是带着技术员般的严谨(自认为的)和侦探般的好奇。
我拉着音响下了楼,没有直接去中心广场,而是选择了单元门口那片相对开阔的空地。这里离居民楼有一定距离,又是行人必经之路,是测试音量的理想场所。
下午四点多,阳光变得柔和。小区里人来人往,有匆匆赶路的外卖小哥,有悠闲遛狗的大爷,也有三五成群、叽叽喳喳放学回来的小学生。背景音是日常的嘈杂,远处广场上,熟悉的“劲歌金曲”尚未响起,一片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找了个不挡道的位置停下,深吸一口气,像进行某种精密仪器调试一样,庄重地按下了开机键。
“蓝牙已连接。”
我点开手机,略过开场《Xenogenesis》,直接选择了歌单中后部的一首复古迪斯科——比吉斯乐队的《Stayin' Alive》。这首歌节奏感极强,旋律辨识度高,带着一种七八十年代的摩登酷感,用来测试再合适不过。
首先,我设置了第一个音量等级——大概是正常室内听音乐的音量。
音乐响起。熟悉的、带着强烈放克贝斯线的旋律流淌出来,在空旷处显得有点单薄。效果……几乎为零。路过的行人目不斜视,该干嘛干嘛,完全无视了我和我的音响。
嗯,果然太低了。我调高了两格,达到“能引起注意,但不算吵闹”的程度。
《Stayin' Alive》的鼓点和节奏更清晰地传播开来。这次,有几个路过的人朝我这边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好奇,但脚步并未停留。一个遛着柯基的大爷瞥了我一眼,嘟囔了一句:“现在年轻人也兴这个?”然后牵着狗走了。
还是不够。
我心一横,把音量旋钮直接拧到了昨晚后半段使用的、足以在广场上占据一席之地的水平!
瞬间,富有感染力的迪斯科节拍如同无形的波纹,以音响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然后,惊人的一幕上演了。
一位穿着某平台黄色制服的外卖小哥,骑着电驴,以标准“赶时间”姿态从我侧前方冲来。就在牠即将驶入以我和音响为圆心、半径大约十米的范围内时,牠握着车把的双手,突然开始跟着节奏上下晃动起来!紧接着,牠的肩膀也开始有规律地耸动,整个上半身都在座位上微微摇摆,仿佛屁股底下不是电驴车座,而是迪斯科舞厅的旋转球灯!而牠本人,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身体的“背叛”,脸上依旧是焦急送餐的表情,就这么扭动着,“突突突”地远去了。
我目瞪口呆。
这还没完!
旁边那位刚嘟囔过我的遛狗大爷,牵着牠的柯基又绕了回来(也可能是柯基不想走)。这次,当强烈的迪斯科节奏捕获牠时,大爷的脚步猛地一变!原本慢悠悠的步子,瞬间带上了弹性,一步一顿,竟然……竟然滑起了太空步!虽然不是迈克尔·杰克逊那种标准流畅的后滑,但那试图向后蹬、身体微微后仰的架势,活脱脱就是小区公园版的“月球漫步”!牠手里牵着的柯基犬,也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四条小短腿捣腾得飞快,跟着主人的节奏一起“滑行”,狗脸上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儿但我停不下来”的茫然。
最绝的是一群刚放学的小学生。他们背着书包,打打闹闹地跑过来,在踏入“音波范围”的刹那,仿佛集体被按下了暂停键,然后又同时被切换了频道。追逐打闹的动作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原地wave!几个孩子,从手臂到身体,像通了电一样,做出扭曲又充满节奏感的波浪动作,还有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小胖子,闭着眼,一脸陶醉地跟着节奏点头晃脑,嘴里还哼着:“Ah, ha, ha, ha, stayin' alive, stayin' alive……”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又充满了某种荒诞的喜剧感。
外卖小哥扭动,遛狗大爷滑步,小学生wave……所有这些,都发生得自然而然,仿佛他们本该如此。没有人惊呼,没有人觉得不对,至少在音乐停止前,他们都沉浸在这种诡异的同步律动中。
而我,这个“罪魁祸首”,站在音响旁边,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实锤了!昨晚不是意外!不是幻觉!
这诡异的“同步舞动”现象,真真切切地发生了!而且范围似乎还不小!
我手忙脚乱地暂停了音乐。
音乐戛然而止。
如同魔法被解除。
外卖小哥的车把不晃了,加速离去;遛狗大爷的太空步一个趔趄,恢复了正常步伐,狐疑地看了看自己的脚;小学生们则如梦初醒,互相看了看,爆发出一阵大笑,然后又打闹着跑开了,仿佛刚才那段集体wave只是他们的即兴游戏。
世界恢复了“正常”。
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空旷处,拉着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黑色音响,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怀疑人生?何止是怀疑!
我现在严重怀疑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怀疑我自己的认知能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这台音响被哪个路过的高维生命体开了光?还是我五十岁的身体里,潜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能够扭曲现实力场的超能力?又或者,我其实已经得了阿兹海默症,现在的一切,包括现实世界,都只是我脑细胞死亡前编织出的庞大而荒谬的幻觉?
无数的问号,像烟花一样在我脑子里炸开,五彩斑斓,震耳欲聋。
我必须搞清楚!必须!
看着眼前这个黑色的、沉默的音响,它不再只是一个娱乐工具,它成了一个谜题的中心,一个通往未知世界的钥匙。
今晚的广场舞,已经不是简单的锻炼和社交了。
它将成为我的实验室,我的观测场!
我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怀着这种科学怪人般的执念(以及一丝隐秘的、即将验证“权力”边界的兴奋),我拉着重新充满电的音响,提前来到了中心广场。夕阳的余晖给一切镀上了金边,那几支熟悉的舞团已经开始集结,音响里传出预热性质的、音量克制的“热身曲”。
我依旧选择了昨晚那个相对偏僻的角落。但这一次,我的心境截然不同。我不再是那个试图融入失败后破罐破摔的独狼,而是手握未知力量的……呃,观察者?
我深吸一口气,没有犹豫,直接将音量调到了下午测试时确认有效的、足以覆盖小半个广场的水平。然后,点下《Xenogenesis》的播放键。
空灵神秘的前奏响起,紧接着是强劲的电子节拍。
我开始了我的“实验性舞动”,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整个广场。
效应,几乎是立竿见影的。
首先是我昨天的“老队员们”。他们似乎一直在等待,音乐响起的瞬间,就像听到了集结号的士兵,迅速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自然而然地开始模仿我的动作,脸上带着昨晚那种新奇又愉悦的表情。我的小圈子瞬间成型。
但这,仅仅是开始。
隔壁那支以“凤凰传奇”为战歌的队伍,动作开始变得迟疑、混乱。领舞的阿姨努力想稳住阵脚,但他自己的动作也开始不自觉地向我的节奏靠拢,抬手踢腿间,带上了电子乐的律动感。他身后的队员们更是如此,目光频频瞟向我这边,脚步不由自主地挪动。
然后,如同堤坝被冲开了一个口子,第一位“叛逃者”出现了。是那个总爱穿红色运动衫的阿姨,他干脆利落地脱离了“凤凰传奇”方阵,小跑着加入了我们,动作无缝衔接。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凤凰传奇”的队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瓦解了。成员们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纷纷流向我的方向。
更令人震惊的是旁边那支跳“慢四”交谊舞的队伍。优雅的华尔兹舞曲还在响着,但一对对舞伴的舞步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凌乱,最终,他们放弃了彼此的扶持,双双加入了蹦迪大军,跟着电子节拍疯狂摇摆!
最后,连广场最边缘、那支打着太极拳、试图闹中取静的小团体,也未能幸免。他们的云手慢慢变成了wave,野马分鬃变成了迪斯科的经典手势,整个画风突变得让人措手不及。
整个广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统一”。
原本各自为政的音响,不知何时,一个个都悄无声息地关掉了。不是被迫,而是它们的拥有者们,都自发地、甚至带着点迫不及待地关掉了自己的音乐,拉着伙伴涌向了我的音响所在之处。
所有的舞团,所有的流派,都在这一刻,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统合了。
我的音乐,我的节奏,我的动作,成了这片广场上唯一的法则。
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人潮,无论男女老少,无论之前跳的是什么,此刻都在跟着我,做着大同小异的、充满自由律动感的动作。汗水在灯光下闪烁,脸上洋溢着纯粹的被音乐驱动的快乐。没有争执,没有地盘划分,只有一种奇异的、磅礴的和谐。
我,站在人群的中心,拉着我的音响,仿佛一个“广场之王”。
这个词莫名地蹦进我的脑海,带着一种荒谬绝伦的真实感。
我不是靠资历,不是靠舞技,甚至不是靠人格魅力。我靠的是……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强制同步的诡异能力。
这感觉,并不全然是掌控全局的得意,更多的是毛骨悚然和深深的不解。
我到底做了什么?我为什么会这样?
散场时,人潮褪去,阿姨嬢嬢们意犹未尽地围过来。
“大妹子,你这音乐太带劲了!”
“是啊,听着就忍不住想动,浑身舒畅!”
“明天还这个点儿啊!我们都来!”
他们的热情如同潮水,而我站在岸边,脚下却是流沙。我只能机械地点头,脸上挤出的笑容估计比哭还难看。
拉着音响回家的路上,我的脚步是虚浮的。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万流归宗”般的壮观场面,以及“广场之王”这个荒诞的称号。
这能力,太可怕了……影响范围巨大,而且……效果拔群。
我必须搞清楚它的原理、边界和代价!否则,我寝食难安!
……
意识的回归带着巨大的震撼和更多的未解之谜。
我在现实世界自己的床上睁开眼,清晨的光线刚刚爬上窗沿。
三十多岁社畜的疲惫感重新包裹了身体,但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梦里那“登顶”广场之王的荒诞画面,以及那份沉甸甸的、源于未知的困惑与惊悸。
“我的音响……到底是个什么鬼?”
“还是梦里的我……?”
“这‘广场之王’……当得我心里发毛啊……”
带着这无尽的好奇、混乱的思绪、以及对这诡异能力真相的强烈渴求,我醒了。新的一天,现实的齿轮开始转动,但那个梦中的谜题和那无形的“王冠”,已经完全占据了我的全部注意力,今天注定是摸鱼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