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昨夜在梦里下定决心“单干”的那点残存的豪情,挤完了早高峰的地铁,坐在了工位上。
这一整天浑浑噩噩、行尸走肉般地敷衍完工作后,再次经历一番“肉身压缩”之旅回到家,我拼尽全力洗完澡,就把自己重重摔进床里。此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现实,投入梦中那个可以“当家作主”的世界,成了唯一的精神支柱。
我闭上眼睛,几乎是带着一种虔诚的期待。
……
意识再次经历那熟悉的、暖洋洋的飘荡,如同灵魂进行了一次舒适的SPA。
“上线”成功。
五十岁版本的我,在自家那张能吞噬所有疲惫的沙发上,睁开了眼睛。
阳光正好,透过落地窗,在长毛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电视屏保上,《塞尔达传说:王国之泪》的海拉鲁大陆依旧在等待探索。但今天,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份源于基因检测的、跨越世界的焦虑,在“梦醒时分”被暂时搁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确的行动力。昨晚那个“自己单干”的决定,不是绝望的逃避,而是一场主动的革命!
我一个鲤鱼打挺……没挺起来……毕竟五十岁的腰需要尊重。我只能退而求其次缓慢而稳健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令人安心的咔哒声。很好,今天也是关节灵活、肌肉紧实的微胖阿姨。
走到厨房,例行公事地准备我的“白人饭”——代糖黑巧骆驼奶煮的麦粒粥,配两个水煮鸡蛋,两个徐香猕猴桃。一边咀嚼着这健康又美味的食物,一边迫不及待地拿起平板。
打开购物软件,搜索“户外拉杆音响”。
没想到种类还真不少。从巴掌大的便携蓝牙音箱到看起来能扛去工地炸场的巨型拉杆箱应有尽有。
我这个广场舞(划掉)广场蹦迪界的预备独狼,需求很明确:音质不能太差,毕竟我的歌单对音质要求高;电量要足,起码得支撑两小时以上的狂欢;体积适中,我一个五十岁的嬢嬢能拉着走不费劲;最后,价格不能太离谱,毕竟咱是节约养老,不是财富挥霍。
精挑细选半小时,对比了无数参数和追评,最终下单了一款中档价位、续航标称八小时、音质评测说解析还算清晰的拉杆音响。付款,确认地址,搞定!
看着“等待收货”的状态,我心里一阵激动。仿佛买的不是音响,而是一柄即将为我开辟新世界的利剑。
在等待送货的两天里,我的生活重心完全倾斜。游戏?暂时搁置。新番?攒着。我把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干一件事——打磨我的“首演歌单”!
这可是重中之重,是我区别于那些“城乡结合部劲歌金曲”的灵魂所在!
我的音乐APP里,收藏列表琳琅满目。是时候让它们重见天日了。
首先,电子舞曲必须拥有姓名!那些年在音乐节上挥洒过的汗水(虽然我只是工作人员),在夜店角落里跟着节奏蹦蹦跳跳的青春,至今记忆犹新。我挑了几首节奏明快、旋律抓耳但又不会过于“轰炸”的,比如一首融合了东方元素的《Xenogenesis》,还有几首节奏感极强的Progressive House。这些曲子,用来热场和带动情绪再合适不过。
然后,是古典乐环节。谁说广场舞不能优雅?我精选了几首节奏感强的圆舞曲,比如约翰·施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还有德沃夏克《斯拉夫舞曲》中的选段。想象一下,在月光下随着圆舞曲旋转(哪怕只是原地小幅度转圈),逼格瞬间拉满。
复古迪斯科也不能少!《Stayin' Alive》、《Night Fever》这些经典旋律一出来,那股子复古摩登的劲儿,绝对能跟“酒醉的蝴蝶”拉开反差。
我还加入了一些游戏里的经典BGM,比如《最终幻想》系列里那些气势恢宏的战斗音乐,以及一些节奏感强的日本City Pop。甚至,我还恶作剧般地加入了一首《极乐净土》,想想就带感。
歌单初步成型,足足能播两个多小时。我反复听着,脑子里已经开始模拟自己在广场上随着这些音乐自由律动的场景——不是那种僵硬的抬手踢腿,而是跟着节奏晃动肩膀、扭动腰胯(在保证老腰安全的前提下)、随意地踏步、跳跃……对,就是那种“爱谁谁”的自在感!
两天后,快递员按响的门铃声如同天籁。我几乎是冲到门口,从快递小哥手里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箱子,迫不及待地拆开。
黑色的箱体,看起来还算结实。拉杆顺滑,万向轮丝滑。插上电,开机,蓝牙连接成功!
我深吸一口气,像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点开了歌单上的第一首——一首节奏轻快的电子乐。
音乐响起的瞬间居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
这音质……居然真的还行?没有过度的音染,中高低频四平八稳,算不上有多出色,但比“听个响”那可是强太多了。至少各个频率都很清晰。只是音量开大了之后有种便宜音响常见的松散感。
就这样,凑合用吧,毕竟我等不及了。音质不够,品味来凑!
重要的是态度!是打破常规的勇气!
对,就是这样!心里建设成功。
当天晚上,我决定尽快行动。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那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就要被现实(哪怕是梦中的现实)磨没了。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小区广场再次准时响起了熟悉的“集结号”。我站在阳台,远远望着那片“歌舞升平”,深吸一口气,准备好“走上八角笼”。
回屋,换上我的短款速干宽松T恤,穿上高帮徒步鞋,把手机、钥匙、一小瓶水塞进腰包。最后,郑重地拉起我那新买的音响。
出发!
电梯下行时,我的心跳有点快。是紧张,也是兴奋。脑海里预演了无数可能发生的场景:无人问津,我一个人在角落尬舞;被其他舞团的大妈们投来异样的目光;甚至因为音乐风格太“另类”而被投诉……
“叮”,一楼到了。我拉着音响,迈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步伐,走向广场。
我没有选择靠近那几支主流队伍,而是在广场一个相对偏僻的、靠近绿化带的角落停了下来。这里光线稍暗,人也少,正好适合我这种“新手独狼”低调开局。
深呼吸,再深呼吸。我按下了音响的开机键,蓝牙自动连接。屏幕上,我那个命名为“嬢嬢蹦迪”的歌单赫然在目。
来吧!是时候让这个世界,见识一下真正的品味了!
我手指有点抖,点下了播放键。
第一首,是我选的那首融合东方元素的电子乐《Xenogenesis》。空灵的前奏响起,带着一丝神秘和辽阔,紧接着,强有力的鼓点和电子节拍切入!
我没有把音量开得太大。在广场空旷的环境下,甚至显得有些单薄。远处那几支队伍的“最炫民族风”和“酒醉的蝴蝶”如同音浪巨墙,轻易地就把我的音乐压了过去。
我“老脸”一红,硬着头皮,把音量又调高了两格,就这样开始吧,也不好第一天就太高调。
我闭上眼,努力屏蔽掉外界的干扰,试图沉浸在自己的音乐里。开始随着节奏,随意地晃动身体。肩膀耸动,脚步跟着鼓点移动,手臂在空中划出毫无章法但自以为很帅的弧线。对,就是这样,把我当年在音乐节角落里自嗨的劲儿拿出来!把我跟着健身APP跳律动操的感觉拿出来!
一开始,动作还有些僵硬和羞涩。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跳这种“非主流”的舞,需要巨大的勇气。我能感觉到偶尔有路过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但渐渐地,音乐的魔力开始显现。这些是我真正热爱的旋律,是我的青春,是我的舒适圈。身体逐渐放松,律动变得越来越自然。我甚至开始加入一些即兴的旋转和小跳(幅度严格控制,保护膝盖和老腰)。
我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忘记了尴尬,忘记了那些“劲歌金曲”,甚至暂时忘记了那该死的阿兹海默症风险。汗水微微渗出,感觉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都在呐喊。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些异样。
起初是一两个在附近遛弯的阿姨,停下了脚步,好奇地看向我这边。他们的脸上没有嘲讽,而是……一种带着探究和些许被吸引的表情?
其中一个穿着太极服的老太太,甚至不自觉地跟着我的节奏,轻轻点起了头。
我心头一跳,赶紧移开视线,继续我的独舞。但心里的鼓点,却莫名地加快了。
接着,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在隔壁队伍里,跟着“凤凰传奇”跳得一丝不苟的一位微胖阿姨,动作忽然慢了下来。他扭过头,直勾勾地看向我这边。然后,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他的脚步开始偏离他原来的队伍,朝着我的方向,慢慢挪动。
他不再是跳那种规范的广场舞动作,而是……而是在模仿我?!
他学着我耸肩,学着我随意地摆手,学着我踩点踏步!虽然动作略显笨拙,但那个范儿,那个感觉,竟然有七八分相似!
这……这是什么情况?
我愣住了,动作都慢了一拍。
而这一切,仿佛只是一个开始。
就像第一块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我这个角落。先是三五个,然后是十几个……他们像是被某种磁力吸引,纷纷脱离了原来的舞团,朝着我这边汇聚过来。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指挥。他们只是自发地围成一个大圈,把我这个“音源”围在中心,然后……然后全都开始模仿我的动作!
我抬左手,他们也抬左手;我扭一下胯,他们也跟着扭(尽管有些阿姨扭得十分小心翼翼);我随意地蹦跳一下,他们也跟着蹦跳!
场面变得极其诡异,又莫名地有种和谐。
我放的音乐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这些阿姨嬢嬢们,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新奇、困惑和愉悦的表情,身体却无比诚实地跟着我的节奏舞动。他们跳得并不还原,甚至有些混乱,但那种发自内心的、自由的律动感,是之前在那些整齐划一的“广播操”队伍里从未见过的。
原本震耳欲聋的“劲歌金曲”还在响着,但它们的“势力范围”却在肉眼可见地缩小。我这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逐渐成了广场上最庞大、也最奇特的一支队伍。
一首电子乐结束,自动切到了下一首,德沃夏克的《斯拉夫舞曲》。
激昂欢快的古典乐响起的瞬间,我担心会冷场。然而,并没有!
阿姨们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适应节奏,然后很快又找到了感觉,随着圆舞曲的旋律,动作也变得稍微“优雅”了一些,转圈的人多了起来,虽然转得毫无章法,但气氛却更加热烈了!
我心中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集体恶搞直播?还是我其实还在做梦,做了一个梦中梦?
我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嘶——疼!(我又忘了这招没用!)
不是梦!至少,不是第二层梦!
我就这样,像个提线木偶的源头(或者说,像个懵逼的领舞),带着一整支自发组成的、动作与我神同步的队伍,跳完了整整四首歌。
直到音响因为电量提示“嘀”了一声,我才如梦初醒。
我赶紧暂停了音乐。
音乐停止的瞬间,那种奇异的同步性也消失了。阿姨们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动作停了下来,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一种“我是谁?我在哪?我刚才在干什么?”的茫然表情。
但很快,这种茫然被兴奋和好奇取代。
他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大妹子,你这放的啥曲子啊?怪好听的!”
“是啊是啊,听着你这音乐,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自己就想动,还一点都不累!”
“你跳的这个也好,自在,不像我们之前那个,跟做操似的,跟着累得慌!”
“明天你还来不?我们还跟你跳!”
我被他们的热情包围着,脑子依旧是一片空白,只能机械地点头,勉强支棱起来应酬着:“来……来……明天一准还来……”
我拉着那因为电量消耗过快而有些发烫的音响,逃离广场,回到家里。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斯拉夫舞曲》的旋律,眼前是那些阿姨们与我神同步舞动的身影。
这到底……是怎么了?
是我出现了幻觉?还是他们集体陪我发疯?
抑或是……我这个五十岁的退休宅女嬢嬢,莫名其妙地,好像……可能……也许……觉醒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
晨光,再一次无情地穿透窗帘,将我从混乱而震撼的梦境中拉回现实。
睁开眼,是卧室熟悉的天花板。
身体感知回归,是三十多岁社畜的疲惫躯壳。
梦里那诡异而壮观的同步舞动场面,历历在目。
“我那音响……该不会是什么外星黑科技吧?”
“还是说……其实是我有问题?”
新的一天开始了。现实依旧冰冷。但那个梦中的世界,似乎变得愈发离奇和……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