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一千种醒来的姿势 > 第109章 第一零二个梦:未许之春

意识从绝对的黑暗中上浮,是母亲用湿润的鼻尖轻轻抵着我的后背,将我推向那丛挂着露珠的委陵菜叶下。夏末的风悄悄带上了一丝凉意,吹动着我背上那些尚且柔软、正逐渐变得坚硬的刺。

“该走了,孩子。”母亲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我无法抗拒的决然,“记住,信任你的鼻子,警惕你的耳朵,永远用你的刺保护你最柔软的部分。”

是了,原来我是一只小刺猬。

我回头望了望我们住了整整一个夏天的巢穴,那是由干枯的落叶、母亲褪下的旧毛和一些柔软的草茎构筑的、充满奶腥气和安全感的小小世界。现在,它不再属于我了。一种混合着恐惧与兴奋的战栗,从我小小的爪垫一路蔓延到刚刚长齐的尾刺尖端。我,一只年轻的雌性东北刺猬,就此开始了独属于我的生命旅程。

我的名字?在我们刺猬的语言里,或许并没有具体的音节,但如果非要有,那应该是“穿梭于落叶间的沙沙声”,或者“月光下寻找蚯蚓的专注”。人类或许会叫我“远东刺猬”或“东北刺猬”,但这并不重要。我知道我是谁,我知道这片森林、这片田野是我的家。

最初的几天是慌乱而饥饿的。母亲的乳汁已成遥远的回忆,我的胃袋空瘪瘪地贴着腹部,催促着我不断用粉嫩的鼻尖拱开每一片可能藏匿美味的泥土和落叶。幸运的是,夏天的尾声慷慨地留下了丰盛的宴席。我很快学会分辨土壤下蚯蚓蠕动的细微震动,能用爪子灵巧地刨出躲在腐木里的肥硕甲虫幼虫。一只慢吞吞的蜗牛背着它的房子路过,对我来说是一顿需要耐心和技巧才能享用的美餐。我的刺在一次次穿越灌木丛时,挂上了苍耳的种子和一些不知名的草屑,这让我感觉自己像个满载而归的旅行者。

夜晚是我的王国。当最后一抹夕阳被墨蓝色的天幕吞噬,星辰开始点缀苍穹,我便从白昼藏身的浅坑或乱石堆下醒来,抖擞精神,投入黑暗的怀抱。我的世界是由气味和声音绘成的地图。潮湿的泥土味、腐烂的木头味、夜来香浓郁的花香、还有……危险的气息。

我很快遇到了第一个真正的威胁。那是一个散发着刺鼻腥臊气的家伙,体型比我大(长?)得多,拖着一条粗壮的尾巴。这是一只黄鼬。它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锁定了我,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恐惧瞬间锁住了我,但母亲教导的本能比我的思维更快。我猛地收缩全身肌肉,低头,卷曲,将自己变成一个紧密的、尖刺竖立的球。我能感觉到它尖利的牙齿磕碰在我的硬刺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它不甘心地用爪子扒拉我,试图找到缝隙,但我紧紧蜷缩,将柔软的腹部、头颅和四肢牢牢护在中心。最终,它悻悻地低吼一声,带着沮丧走开了。直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远远飘散,我才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舒展身体,心脏还在疯狂地擂鼓。那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这些让我时常觉得累赘的刺,是我活下去的唯一依靠。

日子在寻觅食物、躲避危险和寻找更安全的栖息地中一天天过去。夏日的繁盛逐渐被秋天的丰饶所取代。空气变得清冽,晨露化作了白霜。树林子换上了金红相间的华服,落叶如同厚厚的毯子,为我提供了绝佳的掩护和筑巢材料。我的身体也在发生变化,变得更加结实,脂肪在皮下慢慢堆积,这是对即将到来的严寒的未雨绸缪。

在一次穿过一条被人类踩出的小径时,我遇到了牠。

那是一只雄刺猬,比我年长一些,背刺因为时间的风霜而显得颜色更深,甚至有些破损。我们相遇在月光下,彼此警惕地停下脚步,鼻翼翕动,收集着对方的信息。牠发出一种低沉的、哼哧哼哧的声音,那声音里没有攻击性,反而带着一种奇特的、让我安心的韵律。我们保持着距离,互相绕着圈子,这是一种刺猬之间古老的、谨慎的交流舞蹈。

接下来的几个夜晚,我们时常会在固定的区域相遇,一起在落叶下翻找食物,偶尔,我会允许牠靠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体温的距离。我们并肩在月光下漫步,穿过挂着沉甸甸果实的野蔷薇丛,倾听秋虫最后的合唱。那是一种沉默的陪伴,一种在广袤而危机四伏的世界里,短暂找到同类的慰藉。

但温存是短暂的。秋意越来越深,某种更深层的本能开始驱使我们。终于,在一个寒风乍起的夜晚,牠像出现时一样突然地消失了,没有告别,只留下空气中一丝渐渐淡去的气味。我知道,这是我们的宿命。相遇,配对,然后各自回到孤独的旅程,为生存和延续血脉而努力。一丝淡淡的怅惘萦绕在我心头,但很快就被更紧迫的现实驱散——我必须为自己,也为可能在我体内孕育的新生命,找到一个能够抵御漫长寒冬的完美住所。

我选中了一棵老槐树盘虬的树根下的一個天然树洞,开始拼命地衔来干燥的落叶、软草和苔藓,将它们紧密地填充进去,构筑成一个坚固、避风、隐蔽的冬眠巢穴。这项工作耗去了我几乎所有清醒的时间,进食也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我需要更多的脂肪,更多的能量。

就在我忙于准备过冬的时候,一种新的、令人不安的存在开始侵入我的家园。

那是一些家猫。但它们和森林里偶尔出现的、带着明确狩猎目标且对刺猬兴趣不大的野猫不同。它们的气味很复杂,混合着人类世界的烟火气、垃圾的酸腐味,以及一种……无所事事的慵懒和随之而来的、难以捉摸的残忍。它们似乎并不缺食物,我曾见到有人类向它们投喂一种看起来很奇怪的食物。所以它们的体型往往更胖,毛色也很杂乱,但它们的眼睛里有种漫不经心的杀戮**。

我第一次近距离遭遇它们,是在一片靠近人类房屋的荒废菜园里。那里有丰富的蟋蟀和掉落的果蔬,是晚秋不可多得的觅食点。三只流浪猫——一只玳瑁色,一只橘黄色,还有一只纯黑色——正懒洋洋地趴在矮墙上。它们看到了我,眼神里立刻闪烁起一种玩味和狡黠的光。

我立刻蜷缩成球,这是刻在我基因里的反应。我听到它们跳下墙头,迈着轻巧而危险的步子围拢过来。它们没有像黄鼬那样直接攻击,而是用爪子试探性地、一下下地拍打我这个刺球。爪子上的肉垫很软,但尖端隐藏的钩子刮过我的硬刺,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看这个铁毛栗子。”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传来,是那只橘猫。

“扎手,没意思。”黑色的那只似乎兴趣不大。

玳瑁色用鼻子嗅了嗅我,湿热的气息喷在我的刺缝间,让我极度不适。“听说里面肉挺嫩,就是不好打开。”

它们围着我,讨论着,拍打着,像在对待一个有趣的玩具。这种不确定的、充满羞辱感的等待,比直接的攻击更让我恐惧。我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紧绷而开始酸痛,但我丝毫不敢放松。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有人类的投喂吸引了它们的注意,它们终于失去了耐心,嬉闹着跑开了。我直到确认周围彻底安全,才几乎虚脱地舒展开身体,飞快地逃离了那个地方。

从那以后,这些流浪猫的阴影便笼罩在我的心头。它们无处不在,在垃圾桶边,在车库下,在花园的灌木丛里。它们数量众多,而且似乎完全不遵循自然界的某种“狩猎只为果腹”的规则。它们的杀戮,常常仅仅是为了取乐。

天气越来越冷,第一场雪迟迟未落,但空气中的寒意已经刺骨。我的冬眠巢穴终于完工了,温暖而舒适。体内的生物钟强烈地催促着我进入漫长的睡眠。但在沉沉睡去之前,我需要最后一次填饱我的胃,为冬眠储备最后的能量。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乌云低垂,夜色浓得化不开。我知道在这样的夜晚外出风险更大,但饥饿感像火一样灼烧着我的胃。我的巢穴附近的食物几乎已经被我搜刮殆尽,我不得不冒险前往一片稍远的、靠近社区边缘的草坪,那里因为人类的浇水,草皮下有时能翻出肥美的蚯蚓。

我小心翼翼地前进,每一步都充满了警惕。我的鼻子努力分辨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气味,耳朵捕捉着最细微的声响。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穿过枯枝的呜咽。

就在我刚刚用爪子翻开一小块草皮,幸运地找到几条正在蠕动的蚯蚓时,一股熟悉而又令人战栗的气味猛地窜入我的鼻腔——是家猫!而且很近!

几乎是同时,一道黑影从旁边的冬青丛里闪电般扑出。是那只纯黑色的流浪猫!它的动作比上次遇到时更快,更无声无息。它似乎早就埋伏在那里,等待着猎物上门。

恐惧像冰水一样瞬间淹没了我。收缩!卷曲!变成球!母亲的教诲和无数次演练形成的本能再次拯救了我。在它锋利的爪子触碰到我之前,我已经成功地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刺球。

“砰!”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击在我身体一侧,把我撞得翻滚出去。尖锐的刺痛从几根被撞歪的刺根传来。

“又是你这个扎人的东西。”黑猫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丝不耐烦。它围绕着我快速走动,爪子又一次次地拍打、拨弄。这次,只有它一只猫。没有同伴分散它的注意力,它的“玩耍”显得更加专注,也显然更加危险。

我被它拨弄得在地上滚来滚去,天旋地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紧紧蜷缩着,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球状。我知道,只要有一丝缝隙,死亡就会立刻降临。

“没意思,”它咕哝着,但并没有离开。它似乎在我身上找到了某种挑战,一种消磨这无聊寒夜的方式。它用牙齿尝试着啃咬我的刺,那感觉让我毛骨悚然。

时间一点点流逝,我的体力在飞速消耗。长时间极限的肌肉收缩,加上撞击带来的不适,让我开始感到疲惫。更糟糕的是,我突然感到腹部一阵熟悉的、细微的悸动——那是我体内正在孕育的小生命。它们那么微小,那么脆弱,依赖着我的保护。这个认知让我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将身体缩得更紧。

黑猫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疲惫,或者是它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它停了下来,蹲坐在我面前,绿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像两簇鬼火。然后,它做出了一个我无法理解,也无法防御的举动。

它伸出爪子,不再是拍打,而是用一种巧妙而恶毒的角度,插进了我身体下方与地面接触的、那片为了蜷缩而不得不存在的、极其细微的缝隙里。它试图把我翻过来!

恐慌如海啸般席卷了我!一旦被翻过来,我最柔软、毫无保护的腹部将完全暴露在它的利爪和尖牙之下!我拼命调整重心,用刺抵住地面,抵抗着那股试图颠覆我的力量。我的刺与地面摩擦,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

一场绝望的角力在寂静的寒夜里上演。一方是为了娱乐,另一方是为了生存和孕育的生命。

它的力气太大了。而且,它很聪明。它不断变换角度和力道,一次,两次……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倾斜,那个致命的柔软区域即将暴露。

“不……”我在内心无声地呐喊。

就在这时,或许是因为紧张和疲惫导致的肌肉痉挛,或许是因为它又一次精准的撬动,我的防线出现了一个致命的松动——我的后腿为了稳住身体,下意识地微微伸展了一下,只是瞬间,创造了一个稍大的缝隙。

足够了。

对于一只经验丰富的猫来说,这瞬间的破绽已经足够。我感到一个冰冷、尖锐如匕首的东西,精准而狠戾地从那缝隙中刺了进来,直接刺穿了我柔软的腹部皮肤,刺入了我温暖的身体内部。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炸开,淹没了我所有的感官。我的力量像退潮般消散,蜷缩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松弛开来。随之而来的利齿让温暖的生命液体从各个破口汩汩流出,带走我的体温和力气。

我仰面朝天地瘫软在地上,看到了乌云缝隙里漏出的、一颗冰冷的星星。我的刺无力地指向四周,再也无法保护我。

黑猫的脸出现在我的视野上方,它绿色的眼睛里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杀戮的兴奋,只有一种完成任务般的漠然。它低头嗅了嗅我流血的腹部,似乎确认了目标。

疼痛开始变得麻木,寒冷从内部升起,比这晚秋的夜风更刺骨。我仿佛又感受到了母亲最后的鼻息,感受到了那只雄刺猬沉默的陪伴,感受到了蚯蚓在嘴中扭动的鲜活,感受到了秋日阳光透过落叶洒在背上的暖意……

我的巢穴,那个我花了那么多心思构筑的、温暖安全的避风港,就在不远的地方。里面铺着干燥柔软的树叶,闻起来有阳光和泥土的芬芳。我本来可以在那里安然入睡,做一个关于春天和孩子们的、长长的梦。梦里,会有新生的、柔软的小刺,会有甘甜的露水,会有无尽的、安全的夜晚……

视线开始模糊,那颗冰冷的星星也消失了。

黑猫拨弄了一阵后,似乎完全失去了兴趣,转身轻盈地跳开,消失在黑暗中,去寻找下一个玩具。只留下我,躺在冰冷的草地上,身体慢慢变冷,变硬。雪花,终于开始一片、一片,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覆盖在我不再起伏的身体上,像是天地间一场无声的葬礼。

我无法迎来春天了……

下一秒,我睁开眼睛,醒了。

这个梦,如此生机勃勃,又如此绝望而无奈。

名词解释:

野猫——泛指本土野生猫科动物,例如华南虎、雪豹、豹、荒漠猫、东北虎、亚洲豹猫等。

家猫——学名,依赖人类生存的合法宠物猫和流浪猫皆为家猫。中国家猫主要驯化自印度的沙漠猫,汉明帝之后少量进入中国,多由贵族/有闲阶级饲养、繁育。改革开放后随着经济腾飞,人们对宠物的需求指数级增长,但因没有相关管控法律,让家猫彻底泛滥。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