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种醒来的姿势 第103章 第九十六个梦：转运梦魇

我以前顶看不上公司里一到618、双11就杀红眼的凑单风气。那叫省钱？

那叫集体癔症！

办公室里平时人模狗样的同事，尤其是对面工位的阿光和牠旁边那个小斐，提前半个月就开始摩拳擦掌，Excel表格拉得比项目计划书还精细，嘴里念叨的不是信用卡积分翻倍就是平台隐藏券，那股子劲头要是能分一半给工作，我们部门估计早都能独立上市了。

对牠们这种行径，我向来是嗤之以鼻的，多花那几分几厘难道还能破产不成？

直到上周，部门那个管报销、管福利、顺便也管点“风气”的行政助理王姐，端着茶杯在我工位旁边踱了两圈，状似无意地提点：“小y啊，团队活动还是要适当参与参与，你看大家最近讨论购物节多热闹，你一点不加入，别人还以为你对公司、对同事有什么意见呢。”

嚯，这顶帽子扣下来，轻飘飘的，却压得我心头一沉。我一个普通打工牛马，能对公司和同事有什么意见？无非是脸皮薄，又有点……好吧，用我闺蜜的话说，叫“不合时宜的清高”。但“不合群”这三个字，在如今这环境里，有时候比能力不足还致命。我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把椅子滑到阿光和小斐那边。

“光总，斐总，今年双11，带带我？”

阿光和小斐，这俩人是我们公司公认的“性价比双雄”，省钱界的KOL。阿光长得很板正，气质优雅，戴副黑框眼镜，镜片厚得能防弹；小斐则精瘦，眼神活络，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戳点的速度快出残影。牠俩不光对各大银行的信用卡积分规则、优惠活动门儿清，对各平台会员的羊毛、每天定点发放的外卖券玩法更是了如指掌。牠们甚至就连平时下馆子吃饭，都绝不吃没有团购大折扣的，因为那样“毫无性价比”！更绝的是，连附近几栋写字楼里偶尔搞的品牌内购会，牠们都能提前三天弄到消息，精准通知。牠俩真的堪称职场生存指南的福利版特刊总编。

见我“弃暗投明”，两人眼睛都露出一丝精光，那是一种找到同道中人的兴奋。阿光推了推眼镜，小斐搓了搓手，立刻给我开了个速成班。好家伙，我以前以为双11就是凑个满减，顶多抢个红包，听完牠俩的科普，我才知道自己幼稚得可笑。现在讲究的是套娃式的优惠：平台满减只是地基，上面要叠盖消费券，有些品类还能蹭上什么“国家补贴”，然后是不同时间点、不同渠道的抢券——整点的、半点的、蹲直播间口令的、分享裂变的，还有什么砸金蛋、砍一刀、拼手气……我听得头晕目眩，感觉自己不是要买东西，是要参加一场多维度的星际战争。

小斐把牠俩精心整理、颜色标注得眼花缭乱的Excel攻略表发到我微信上时，拍着我肩膀，语重心长：“小y，入门看攻略，精通靠悟性，终极境界，那得靠一点……运气。”牠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光。

那天晚上下班，我脑子嗡嗡作响，里面全是“跨店满300减50”、“前N件五折”、“会员专属95折叠加”、“金币兑换”、“限时秒杀”……这些词汇像弹幕一样在我脑海里循环滚动。走在我每天必经的那条略显昏暗的巷子口时，感觉看路边打折处理的水果摊都像在看一个待解锁的优惠活动。

就在巷子口那盏接触不良、忽明忽灭的路灯下，平时空着的位置，今天居然摆了个算命摊。一个穿着皱巴巴深色褂子、头上包着头巾的人坐在小马扎上，面前铺着一块暗红色的绒布，上面画着些看不懂的八卦符号。最让我心里一跳的是，这人长得，太像《百变星君》里周星星演的那个黄老太了！干瘪，蜡黄的脸，嘴角一颗醒目的黑痣，偏偏一双眼睛滴溜溜的，透着点难以言说的滑稽和……诡异。

我本想低头快步走过，那“黄老太”却主动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点说不清是男是女的腔调：“这位有缘人，请留步。”

我脚步一顿。

“我观你印堂数字缭绕，气色被金气所困，最近怕是有些金钱数目上的烦恼吧？”他（还是牠？我实在分辨不出）眯着眼看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还真准？我确实刚被那堆优惠数字折磨得头昏脑胀。

“不过哩，”他话锋一转，手指掐算着，“你这金钱烦恼，根源不在钱财本身，而在……人际。”他抬眼皮看了我一眼，“身边人言可畏，是也不是？”

我靠！神了！王姐那番话瞬间在我耳边回响。我因为这破事烦恼，根源不就是怕被说不合群吗？

我一下子就被镇住了，那点现代都市人的科学信仰摇摇欲坠。按照套路，接下来该是推销环节了吧？我甚至开始默默盘算手机里还有多少余额。

果然，“黄老太”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手串，由几颗深紫色的、不太透亮的珠子穿成，看着像是某种廉价的水晶或者干脆就是玻璃，在昏暗的灯光下，勉强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光。

“此物与你有缘，”他把那手串递过来，“可暂借于你，助你理清纷扰，心想事成。用完……还回来便是。”

我愣住了。不是推销？是送？还要还？

“不不不，这怎么好意思……”我一个i人，社交能量早已在向阿光小斐取经时耗尽，此刻只想逃离这种莫名的热情。

但他不由分说，直接把那串冰凉的、带着点腻滑触感的手串塞进了我手里。“拿着拿着，缘分一场，莫要推辞。记住，用完需还。”他重复了一遍，眼神似乎严肃了一瞬。

我捏着那手串，像捏着个烫手山芋，脸皮薄得挂不住，支支吾吾道了谢，几乎是落荒而逃。走出很远，回头再看，那巷子口路灯下，已经空无一人。

回到家，洗完澡，看着扔在洗手台边的那串紫水晶（姑且这么叫它），心里觉得无比荒诞。我居然从一个长得像周星星版黄老太的算命骗子（现在看大概率是）手里，免费弄了这么个玩意儿？还说什么用完要还？真是莫名其妙。

鬼使神差地，我用酒精湿巾把这手串里外外擦了好几遍，然后戴在了手腕上。珠子接触皮肤，有种挥之不去的、凉丝丝的感觉。做完这些，我拿起手机，登录了那几个购物APP，准备实践一下今天学到的“知识”。

奇迹，就在那一刻发生了。

平时怎么都抢不到的限量大额券，我手指一点，显示“领取成功”；那些永远显示“已抢光”的限时秒杀品，我居然排进去了，还顺利付了款；最绝的是凑单，我把自己想买的东西加入购物车，又随手添了几件原本可买可不买的小玩意，结算时，总金额仿佛经过最精密的计算，不多不少，正好卡在满减门槛多出几毛钱的位置，享受到了最大程度的折扣！平日里那些弯弯绕绕的规则，此刻在我眼中清晰得如同小学算术题。

我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又像是被购物之神附体，在各个平台间切换自如，抢券、下单、凑单、支付，行云流水，酣畅淋漓。直到银行卡余额提醒短信把我惊醒，我才发现，短短两小时，我竟然下了将近二十单，花掉了大半个月工资。但看着订单列表里那低到令人发指的实际支付金额，一种前所未有的、病态的满足感淹没了我的心虚。这手串……难道真有点邪门？

接下来的几天，我陆续收到包裹。拆箱时，那种快感甚至超过了使用商品本身。在办公室，我忍不住跟阿光和小斐分享我的“战果”，把订单截图发给牠们看。两人从最初的惊讶，到后来的啧啧称奇，最后几乎是顶礼膜拜。

“我靠！小y你可以啊！这券你怎么抢到的？这个组合套路我都没研究出来！”阿光盯着我的手机屏幕，眼睛瞪得溜圆。

小斐拍着我的肩膀，语气带着敬佩：“青出于蓝，绝对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这悟性，没谁了！看来这省钱之道，果然还是要看天赋！”

我被牠们捧得有点飘飘然，对待手腕上那串紫水晶也愈发珍重起来。洗澡时都小心翼翼地取下，放在之前逛精品店买的一个柔软的天鹅绒小垫子上，仿佛那是什么不得了的圣物。

就在我沉浸在这种“省钱大师”的虚幻荣光里时，诡异的反噬开始了。

起初是些小事。某天早上，我常喝的那家豆浆店突然告诉我会员系统升级，我的买五赠一券不能用了；中午点外卖，明明领了红包，结算时却怎么也勾选不上；下班想骑个共享单车，扫了三四辆，不是故障就是被报修。

我并没太在意，只当是水逆。

直到那天晚上，我手机屏幕突然自己亮起，一条推送赫然映入眼帘：

【XX电商平台】：尊敬的yXX用户，恭喜您荣获“年度神偷VIP”称号！感谢您极致利用规则，为本平台优化算法做出卓越贡献！

神偷VIP？这是什么鬼称号？我心里一阵发毛。

紧接着，另一条推送接踵而至，来自另一个购物APP，风格却截然不同，冷冰冰的像系统警告：

【检测到用户ID：yXX，行为模式已触发“性价比成瘾”协议终极阶段。启动深度风控。】

我心跳漏了一拍，赶紧点开那几个常用的购物APP。输入账号密码，提示登录失败。尝试找回密码，手机验证码怎么都收不到。打客服电话，永远是忙音。我借用同事的手机登录，一切正常，一旦切换回我的账号，立刻显示“账户异常，已冻结”。

这还没完。当我尝试支付这个月的水电煤费用时，更荒诞的事情发生了。支付页面跳转后，显示的不是付款金额，而是一行大字：

“尊敬的yXX用户，检测到您已享受‘人生终极折扣’，本月费用全免，祝您生活愉快。”

免单？可我什么都没做！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颤抖着手点开手机银行APP，发现我的账户状态变成了灰色的“只收不付”，连地铁码都刷不出来了。

“性价比成瘾”……“终极阶段”……“人生终极折扣”……这些词语在我脑海里疯狂撞击。是那个手串！它透支了我的“运气”！它让我在购物上占尽便宜，却把我其他所有方面的“概率”都调到了最低，甚至直接归零！

我要把它还回去！立刻！马上！

我冲到卧室，从那个天鹅绒垫子上抓起那串紫水晶手串。冰凉的触感此刻只觉得灼手。我冲出家门，一路狂奔向那个巷子口。

路灯依旧忽明忽灭。

可那个算命摊，那个长得像黄老太的人，不见了。

我像个疯子一样在附近来回寻找，问旁边还在营业的烟纸店老板，老板打着哈欠：“算命摊？哦，你说那个怪里怪气的老太婆啊？好像就那天晚上摆了一次，再没见过了。”

一次？就摆了一次？偏偏就在我经过的那天晚上？

我不死心，接下来一周，我每天下班都去那个巷子口蹲守，直到深夜。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垃圾袋的沙沙声。

那个“黄老太”，连同他的算命摊，如同人间蒸发。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了我。账户冻结，生活基本停摆，连出门买瓶水，扫码支付都显示“网络异常，请稍后再试”，而用现金，老板找零时都能莫名其妙少给我几块钱。我仿佛被整个世界针对了，成了一个被“优惠”和“运气”彻底抛弃的孤岛。

又是一个深夜，我躺在床上，手腕上因为一直戴着那手串，甚至磨出了一圈淡淡的红痕。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那些凑单公式、优惠券代码、满减规则还在我脑子里盘旋，但它们不再带来快感，只带来无尽的恐惧和悔恨。我为什么要追求那点可笑的性价比？我为什么要戴上这该死的东西？

疲惫和绝望最终将我拖入了混乱的睡梦中。在梦里，我还在那个巷子口， “黄老太”出现了，他对着我咧嘴一笑，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用完啦？运气用光啦？还想退？嘿嘿……” 那笑声尖锐刺耳。紧接着，无数个快递包裹从四面八方砸向我，上面贴着“神偷VIP”的标签，包裹把我埋了起来，我无法呼吸……

“嗬——！”

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醒了。心脏狂跳，浑身冷汗涔涔。

窗外，天刚蒙蒙亮。

是梦？还是个梦中梦！

我大口喘着气，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手腕。

手腕上空空如也。

没有红痕，更没有那串诡异的紫水晶手串。

我颤抖着拿起床头的手机，指纹解锁，屏幕正常亮起。我迫不及待地点开那个最常用的购物APP，输入搜索，加入购物车，结算……流程顺畅，支付成功。没有冻结，没有警告。

我又点开水电费缴纳页面，显示的金额清清楚楚，等待我正常支付。

一切……都正常了。

我瘫软在床上，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驱散了梦里的阴冷和恐惧。

我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起床，洗漱，换衣服，准备上班。路过书桌时，目光扫过之前打印的阿光小斐那份Excel攻略表，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规则，此刻看来，竟有几分可笑。

走到小区门口，习惯性地想打开手机扫辆共享单车。

手指划过屏幕，界面一如往常。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往常显示着“扫码开锁”的地方，今天却模糊地、一闪而过地，变成了四个小字：

“缘分用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