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任吾行刚下火车就兴冲冲地跑进咖啡店,全然忘记了他在火车上的痛苦。
“一杯冰美式,双份浓缩。”任吾行的声音带着叛逆的轻快,对着店员说道。
店员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明显过厚风衣、淡紫色长发,脸色苍白的美丽青年,犹豫了一下:“先生,您确定要冰的?我们家的热拿铁也很不错……”
“就要冰的。”任吾行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他指尖轻轻敲着柜台,心道:天高皇帝远,连晁生,你管不着我~
接过那杯冒着寒气的黑色液体,指尖瞬间被冰得微微发麻,顿时……觉得畅快无比。
第一口苦涩冰凉的咖啡滑过喉咙,激得他轻轻一颤,随即一种叛逆的快感席卷而来,暂时压下了那点因为寒冷而蠢蠢欲动的咳嗽**。
任吾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慢悠悠地享受着这杯“违禁品”,看着窗外异域风情的建筑和来往人流,苍白脸庞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爽归爽,但虽然喝了几口后胃就开始发出隐隐的抗议,但他选择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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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诊所里,一片低气压。
巫厌站在窗边,周身散发着比平时更冷的寒意,血红的瞳孔里暗流汹涌。
他尝试追踪任吾行的气息,但那病秧子似乎刻意掩盖了痕迹,或者说,他那过于虚弱的气息一旦融入庞大的人流,就像水滴汇入大海,难以捕捉。
“北边。”巫厌最终只能给出一个模糊的方向,声音冷得掉冰渣,“很远。混杂着火车的气味和……咖啡味。”
符佑惊急得团团转:“我就说那天他那么安静不对劲!任先生也真是的,身体那样还乱跑!哈尔滨那么远那么冷,他怎么办啊?会不会晕倒在街上没人发现?会不会又胃出血?会不会……”
“闭嘴,佑惊。”连晁生打断他,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但他手中那支钢笔的笔帽已经被捏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他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医案,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千年狐妖的冷静自持在涉及到任吾行时,总是显得不堪一击。他太了解任吾行了——那家伙根本不是去旅游的,是去作死的!冰美式?恐怕只是开胃菜。
“联系一下勿言她。”连晁生忽然开口,对巫厌说道,“她在北方人脉广,路子野,或许有办法。”
巫厌血眸微动,点了点头,身影无声地融入了阴影中去联系了。
连晁生又看向符佑惊:“还有,给兆玉卿也打个电话。他经常南北奔波,说不定能提供点线索。”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好点,别说任吾行是跑丢的,就说……我们联系不上他,有点担心。”
符佑惊连忙点头,跑去打电话了。
诊所里暂时只剩下连晁生一人。他走到任吾空旷的病床前,手指拂过叠得整齐的被子,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人身上淡淡的药香和一丝极淡的、属于卦铜钱的金属气味。
他的眉头紧紧锁起。
任吾行……你最好没事。
与此同时。
任吾行正忍着痛,坐在街边看人群。
甚至在某个天桥底下,一时没忍住,起卦给一个哭着找妈妈的小孩子指了个方向——结果自然是准的,孩子很快找到了家人,但任吾行却当场咳得眼前发黑,差点没缓过来,吓得那家人差点把他一起送医院。
他玩着铜钱,突然又冒出个作死的念头来——重操旧业!
任吾行当即决定立刻实行。他找了块木板:免费算命!
在上海的时候连晁生不让他算,现在天高皇帝远,他偏要算!任吾行得意地想着,迎面走来了一个顾客。
“先生,能帮我算算……姻缘吗?”一个姑娘羞涩地说。
任吾行微笑点头,朝她递过铜钱:“心里想着你要想的事,然后……”
只是算到第三卦,任吾行就觉得有点不行了。他眼前发黑呼吸不畅,胃部也仿佛塞进了冰块……他连忙把牌子一撤,强撑着若无其事逃走了。
……
此刻,他正坐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街心花园长椅上歇息。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稍微驱散了一点寒意。他闭着眼,微微喘着,脸色比刚来时更差,是一种近乎脆弱的灰白。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带着某种奇特磁性的男声在他身旁响起:
“这位先生,您需要帮助吗?您看起来……很不舒服。”
任吾行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和长大衣的男人,气质沉静,甚至有些阴郁,但眼神却很专注,带着一种……常年与某种寂静打交道的洞察与平和。
他手里拿着一个似乎是装画具的长条木盒,但身上隐约散发出的,却是一种极淡的、类似于香烛和消毒水混合的冷冽气息。
任吾行眸光微动,天生的敏锐让他瞬间感知到,眼前这人,绝非普通路人。
任吾行费力地抬起眼皮,看向说话的男人。
阳光洒在那人沉静的脸上,却化不开他周身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带着冷冽香烛气的阴郁。
那人的眼神很专注,带着一种近乎专业的审视,不像普通路人的好奇或关切,更像是在评估一件……需要小心处理的物件。
“没……没事。”任吾行试图扯出一个笑容以示无恙,但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气息短促,“只是……歇一下。”
他想要摆摆手,却发现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快要消失。
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撞出他的喉咙,让他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肺部像是要被撕裂一般疼痛。眼前原本斑驳的阳光瞬间变成了大片大片的闪烁的雪花,耳边嗡鸣作响,几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他感觉冰冷的汗珠瞬间浸湿了额发和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又无力地擂动,像是下一刻就要挣脱束缚跳出来,又像是随时都会彻底停摆。
“呃……”他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短促气音,手指无力地抠紧了身下的长椅木板,指节泛出青白色。
那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眉头微蹙,上前一步,动作却不见慌乱,反而有种异常的沉稳。
他并没有立刻去搀扶,而是冷静地观察了一下任吾行的状态——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唇色却迅速转为青紫,呼吸浅促得几乎看不见胸腔起伏。
“失礼了。”男人低声说了一句,这才伸出手,指尖冰凉却稳定地探向任吾行的颈侧。
就在那冰冷指尖触碰到皮肤的一刹那,任吾行最后一丝意识也彻底被黑暗吞没。他身体一软,毫无生气地向旁边倒去,淡紫色的长发散开,仿佛一株骤然失去支撑的脆弱植物。
兆玉卿——如果任吾行此刻还清醒,便能确认这位正是符佑惊试图联系的那位入殓师老友。
他手臂一展,稳稳地接住了倒下的任吾行。入手的分量轻得惊人,隔着厚厚的外套都能感觉到那副骨架的嶙峋和透过衣料传来的异常高热。
“高热,呼吸衰竭倾向……”兆玉卿立刻拿出手机,动作流畅地拨通了急救电话,清晰冷静地报出了位置和病人的危急情况。
挂断电话后,他并没有放下任吾行,而是维持着支撑的姿势,目光落在怀中人异常美丽却毫无生气的脸上,以及那颗引人注目的烟灰色泪痣上。他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
这个青年……身上的“气”很奇特。明明是活人,却透着一种近乎死寂的虚弱,仿佛生命之火随时都会熄灭;可在这摇摇欲坠的生机之下,又隐隐缠绕着一股非比寻常的、被强行续接稳固过的力量痕迹。非常矛盾,也非常……罕见。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兆玉卿的目光扫过任吾行滑落出口袋的紫檀木卦盒,以及从盒中散落出来的那三枚异常古旧的铜钱。他的眼神微微一动。
也许……符佑惊那边急着找的人,有着落了。
他小心地将任吾行放平在长椅上,等待急救人员的到来,同时拿出手机,找到那个很少拨打的号码,发了条简短的信息出去。
【上海·诊所】
连晁生的手机几乎是立刻震动了一下。
来自一个没有存储名字的号码,内容只有言简意赅的一句:
【你家那只紫毛病猫在哈市,医大一院急症。状态危,速来。 】
“哐当!”连晁生猛地站起身,椅子因为他过大的动作向后倒去,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脸色铁青,手指死死攥着手机,手背上青筋暴起。
“巫厌!佑惊!”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急促和冰冷,带着几乎无法压抑的暴怒和恐慌,“订最近的机票!去哈尔滨!现在!”
那只终于还是没能看住的病猫,到底还是把自己作到了最糟糕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