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吾行被带回了上海。一同前来的还有兆玉卿。
上海的空气湿润而温热,与哈尔滨的干冷截然不同。
但对于任吾行而言,区别只在于困住他的“笼子”从医院的病床换回了诊所里这张他更熟悉的。
他被连晁生用一件极其厚实的毛毯裹得严严实实,几乎是被半抱半挟持着带进二楼的病房的。
过程他记不太清,只模糊地记得飞机引擎的轰鸣,救护车刺耳的鸣笛,以及始终萦绕在鼻尖的、连晁生身上那股冷冽又令人安心的药草淡香,其间似乎还混杂了一丝极淡的、属于巫厌的冰冷气息和符佑惊的花香。
他被小心地放回柔软的床上,被子一直盖到下巴。房间里的空调被调到了适宜的温度,既不会让他冷,也不会让他觉得闷。
任吾行昏昏沉沉地半阖着眼,剧烈的咳嗽暂时被药物压制下去,但肺部和胃部的抽痛依旧清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倦意。
他知道自己回来了,这场短暂的、代价惨重的“叛逃”以彻底失败告终。
……好丢人啊。
只不过算了三卦罢了。
连晁生就坐在床边,一言不发。他没有看任吾行,只是盯着窗外,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低气压,比任何斥责都让人窒息。
符佑惊轻手轻脚地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进来,浓重的苦涩味瞬间弥漫开来。他眼圈还是红的,小声哄着:“任先生,先把药喝了,温的,不烫嘴。”
任吾行偏开头,闭上眼,用沉默表达着最后的、无力的抵抗。不是不想喝,是实在没力气,也觉得……有点没脸。
“任吾行。”连晁生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冰层下的暗流,蕴含着极大的压力,“把药喝了。”
任吾行睫毛颤了颤,依旧没动。
连晁生转回头,那双属于狐妖的、深邃的眼眸终于落在他脸上,里面没有怒气,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疲惫和后怕。
他伸出手,却不是强行喂药,而是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拂开任吾行额前被虚汗濡湿的紫色发丝,动作甚至算得上温柔。
但他说出的话却让任吾行心脏一缩:“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晚到半天,或者兆玉卿没有恰好在那里,你会是什么下场?”
任吾行指尖蜷缩了一下。
“呼吸衰竭,胃出血,高烧41度。”连晁生的声音依旧很轻,每一个字却像冰冷的钉子,敲进任吾行的耳膜,“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一杯冰美式换来的,差点永久的自由?”
“而且,你还敢起卦?”
任吾行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睁开眼,对上连晁生的视线,那里面清晰的痛楚让他心脏猛地一揪,比胃痛更难以忍受。
“……对不起。”任吾行极低极哑的三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气音挤出来的。
连晁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情绪似乎被强行压回深处。他接过符佑惊手里的药碗,用瓷勺轻轻搅动,舀起一勺,递到任吾行唇边。
这一次,任吾行没有再拒绝。他乖顺地、小口小口地喝着那碗苦得舌根发麻的药汁,每喝一口,眉头都难受地蹙起,却坚持着没有停顿。
喝完后,符佑惊立刻递上一小杯温水给他漱口,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小颗蜂蜜渍过的梅子,小心地塞进他嘴里。酸甜的味道稍稍冲淡了苦涩。
连晁生放下空碗,替他掖好被角。
“睡吧。”他的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在你能控制自己不再找死之前,哪里都不准去。”
他起身,示意符佑惊一起离开,将安静的空间还给病人。
走到门口时,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传来:
“吾行,你的命是我……总之,别再不把它当回事。”
门被轻轻带上。
任吾行含着那颗微甜的梅子,望着天花板上熟悉的花纹,鼻腔里是熟悉的药香和消毒水味道,叹了口气。
身体依旧疼痛,心里却奇异地安定下来,甚至泛起一丝酸涩的暖意。
窗外传来符佑惊压低声音对巫厌说话的声音:“……巫厌哥,你今晚能不能就在任先生门外守着?我总觉得不放心……”
没有听到巫厌的回答,但一股熟悉的、冰冷的守护气息悄然弥漫在门外走廊,仿佛一道无声的结界。
任吾行闭上眼睛,将半张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失败了。但也……回家了。
虽然有点丢脸。
虽然这个家,有个控制欲超强的狐狸精,一个冷面吸血鬼门神,一个操心过度的花妖老妈子。
还有他这个总在作死边缘试探的、不省心的病号。
他轻轻叹了口气,极度的疲惫终于席卷而来,将他拖入昏沉的睡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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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不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