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芳时 第26章 情难解

第二十六章情难解

芳儿看着他，她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的看过福全，他总是很老成又稳重的模样，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一直都像个大哥哥，从来不见他像自己、像玄烨、像容若那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他的沉稳和东珠的沉静倒是颇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可是这个老实的人看她的目光里却有一丝不该有的热度，难道...容若说的是真的？

“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二贝勒不用多礼。”他还来不及跪便被她伸手拉住了，芳儿本能伸出手来扶住他的手臂更觉尴尬，只得又匆匆松开。

“娘娘...在宫里过得还好么？”

“我挺好的，二贝勒呢？”

“臣也挺好的。”福全低头有些苦涩的笑了笑。从索府那个小花园里知道她身份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知道将来有一天要对她俯首称臣，可是芳儿毕竟是他第一个喜欢上的姑娘，若她不是被许给了皇上，普天之下任何一个人，他都还有争取的机会，他与她，终究是没有缘分的，“宫里的小主们还好相处么？”

芳儿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眸。

福全忍不住别开眼去，这本不是他该问的问题，但他的脑海里总是她在坝上草原驰骋烈马的英姿和索府花园里枕着梅花树看书的逍遥，将这样的女孩子扔到深宫里和无数个女人争一个男人，他为她难过...

“挺好的，就是人多，我这三个来月都还没认清楚呢，好些还没见过。”

“嗯？”

“多半都是待年宫中，像闺阁里的小女儿似的。掐指一算与我一同入宫的大约有个...”芳儿掰着指头算着数字，“大约有十二个吧，外加上皇上如今十分宠爱的一个庶妃张氏再加我的话，后宫里如今住了十四个人了，哦，这还不算像我妹妹这种只有四岁大的孩子，若要算上的话东珠的妹妹，皇上的小表妹和郭络罗氏家里也有个孩子在。我小时候在家里就不怎么和姐妹们亲近，所以认人的本事差了些。”

福全勉强一笑：“倒是很热闹。”

“嗯。”芳儿点了点头。

他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他想问她这样的日子是不是她想要的，这样的日子她过得开不开心，她是否后悔入宫，皇上又待她好不好...但他没有问，因为结果如何都是他不能干涉和影响的，她已经入了宫，就算他有十分想要为她护航的心也都不能够了，深宫里的日子只有皇上能保护她了，而皇上...他那注定坐拥天下将来会拥有更多女人的三弟是否真能善待她守护她一生呢？

“夜深了，臣告退了。”他低下头，对她拱了拱手敬拜道。

“好。”她点了点头，见他往弘德殿里去叫上容若一同往乾清门方向去了。

“娘娘，皇上这会儿得空了，您进去么？”梁九功从食盒里捧出她的点心站在门口小声问道。

芳儿颔首应了，端了点心拎着裙角要往里走，却忽然停住了脚步调了头：“不用跟皇上说我来过。”

她这样说完，带着点心回坤宁宫去了。

冬日里的紫禁城像一座巨大的黄金冷宫，没有屋内的地龙和炭火简直能冷死人，但此刻满天繁星，她一个人拎着食盒漫步在寂静的穿堂里也算怡然自得。平日里得见的姐妹不过四五人，因为旁的年纪还小个一两岁，祖上的规矩是十三岁至十六岁方可成婚，成婚前一律养在宫里和未出阁的女儿家无异，只待年龄够了就往乾清宫里送，本来非得是伺候过玄烨的人才有资格伺候她起床给她梳头的，但玄烨任性，三个月来伺候过他的人不过也就两个，因此才放宽了条件准许满了十三正式算他妃妾的人来。东珠、惠然、归滢、安如都满了十三，恩和小一些，不过她是博尔济吉特氏的人所以例外，而自己，也不过刚刚满十三而已。

她抬头看向东西六宫，这些宫殿里再过几个月或者半年至多一年就又能蹦出好些鲜亮活泼的女孩子了，诚如福全说的那样，宫里倒是很热闹。她并不介意安如、归滢可以经常出入乾清宫伴驾，但是东珠却仿佛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让她隐隐有些不安。玄烨可以自信到无视容若这样的对手，她却不能不在意东珠的存在。芳儿想到这里笑着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赫舍里芳时，你可太没出息了。

“小姐这么快回来了。”梧儿撩开厚厚的帘帐让她走进温暖如春的坤宁宫里，又接过她手中的食盒，食盒里的重量叫她有些惊讶，“怎麼？这糕点皇上不爱吃么？”

“不是，皇上正忙着呢我就没送。”她莞尔一笑宽慰着小婢女。

“哦，今儿是正月初一，皇上肯定是很忙的，听说从昨晚就没合眼呢，今晚大约也不会来了，小姐，我备了热汤，咱们舒舒服服泡个澡就睡吧？”

“嗯。”她笑着点了点头。

宽大的浴池里温泉水叮咚作响，水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西山玫瑰花瓣馥郁芬芳，温热的水将芳儿一身白嫩的肌肤烫的微红，泉水像是母亲的怀抱一般温暖让人留连不舍不肯起身，芳儿低头，抚摸着颈下的平安锁，锁上缀着的银铃清脆圆润，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这块锁在她总能心安，所以那晚她躺在床上之后特意将锁解下牢牢地攥在掌中。

她只是不知道，足足忙了两日的玄烨在乾清宫里躺下后翻来覆去总是忍不住地想起她敬酒说那句‘河清海晏’时的神情。往日对着他有几分娇俏笑盈盈的眸子漆黑得很是深沉，那深沉中又有无尽的勇气和信心，陪他殊死决斗一场的勇气和对他的信心。相思似乎成了疾，所以他大半夜的爬起来披了件外衣就匆匆忙忙跑到她这儿来了。

她睡得很熟，身上带着的花香味让他心猿意马，他注意到她右手成拳仿佛攥了什么在掌心里然后贴在心口于是轻轻掰开她的手看到了那块平安锁。他又爱又怜又有几分急不可耐，他俯身细细吻着她鬓边的碎发在心里笑话自己，一向隐忍的自己在面对芳儿的时候却总有急切的焦躁感。

他在她身边睡下的，又在她醒来前赶回了乾清宫里去，正月里可有得忙，因为交代过不许告诉她，所以她并不知道他曾经来过。

忙碌的正月很快就过去了，这一个月里他没召见过任何人，只有时在芳儿这里休息，他的芳儿近来总有些说不出的古怪，有时闷闷的仿佛不开心，但他哄着她说，她又什么都不肯说，再要问，她便挽着他的手臂笑盈盈的撒娇，于是他只能投降。待到时至三月入了春，玄烨终于没有再任性的只宠爱安如和归滢，而是很理智的‘雨露均沾’了一番，当然，这里头有两个意外，一个是恩和，一个是东珠。

“皇祖母，皇额娘，你们一定要为恩和做主啊。”

芳儿在一旁尴尬的看着拉着布木布泰和吉雅又哭又闹的恩和。相比于玄烨没有去恩和那里，布木布泰显然对东珠那边更加不安。怎么回事？东珠有哪里不好吗？身世、容貌、性情、学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东珠几乎都是完美的，难道是孙儿已经知道了东珠对纳兰容若的情意？布木布泰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这个纳兰容若是不能再留在宫里了，东珠那个丫头她也得点拨点拨。

“皇额娘，您看这可怎么好？”吉雅被恩和缠的没办法，只得向布木布泰求救。

布木布泰一双锐利的眸子却看向了一旁乖巧站着的芳儿：“皇后觉得该怎么办呢？”

“臣妾会劝劝皇上。”

“怎么劝？”她抛了个难题给她，该怎么劝自己的丈夫去妾室那里可是一门学问，玄烨于她而言是丈夫更是君主，她有劝诫的义务却也要拿捏得住里头的分寸，不然，一个不小心就是犯上僭越。

“皇上只是最近太忙了，他不会不顾蒙古的。”

芳儿的话说得很重，也完全没有顾及恩和的脸面，恩和又羞又恼但亦无可奈何，自己的丈夫连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已经是事实，她和东珠已经成了满宫里的笑柄，但这个事实让她难以接受：“皇上只顾着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莺莺燕燕，连宫女都宠了却把恩和和东珠姐姐抛在一旁，皇祖母，皇上是存心要给蒙古难看吗？”

“别胡说！”布木布泰不由得皱眉冷喝，至少是此刻，她也有些同情孙儿了，这样的女子换做是她她也不愿多看一眼。恩和的事情再晚一点也无妨，倒是东珠那边不能再拖了，“你先回去，这里头学问大，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能妄加揣测的。入宫也不是一两天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怎么还不清楚？皇上是天子，是你能随意编排的？我看你是书没抄够，心也静不下来，回去闭门思过吧。”

“皇祖母...”恩和还要再说，右臂却突然被人扯住，她回头，看见芳儿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只好忍下一口气行了跪安礼离开了慈宁宫。

“皇后姐姐...”一出慈宁宫恩和立刻两眼含泪，“我想回家了...”

芳儿微微一愣，她认识的恩和刁蛮任性不讲道理，但意气风发又自信骄傲，玄烨近半年的冷落此刻将她的骄傲几乎完全抹去，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讨不到玄烨的喜欢还要被宫女牢牢踩在脚下忍受屈辱。

“你的父母一定很宠爱你。”芳儿却拉着她的手陪她一起往钟粹宫走去。

“嗯，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过，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时并不一定是对的呢？”

“能有什么错？我父母从来就没说过我有哪里不好，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得意洋洋的跟别人夸耀我，总说我是最好的，旁人都不如我。”

芳儿低头莞尔一笑有几分惆怅的叹了口气：“真羡慕你啊。”

“羡慕我？我落到这般田地，连张氏那个贱婢都敢对我不敬，有什么可羡慕的？”

“皇上不喜欢言语举止不端庄的女孩子。”芳儿认真的说，“至少表面上不可以再说这样的话了，你是尊贵的科尔沁旗的格格，是天子的妃嫔，怎么能总是把贱婢这样低俗不堪的话挂在嘴边？”

“她就是个只会勾引人的贱婢啊！”

芳儿的眉皱得紧了几分。

“我在家也是这样的。”恩和委屈地大叫。

“可是这里不是你家。”芳儿严肃的摇了摇头，“恩和，你抬头看看这座皇宫，它姓爱新觉罗，不姓博尔济吉特，这座皇宫里的规矩都要按照皇上的喜怒来定，他喜欢的就是对的，他不喜欢的就是错的。无论从前你父母如何纵容你宠爱你，你记住，这里不是科尔沁，你身上的这些坏毛病只会让皇上离你越来越远。难道你就不想他多看你一眼，多陪你一会儿么？”

她依旧委屈的扁着嘴，却没有再反驳。

“我会让安宁给你送一些书去教你规矩，你在钟粹宫里好好学，还有一点你要明白，慈宁宫里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首先是皇上的长辈，是爱新觉罗家的媳妇其次才是你的亲人，这里没有任何人会为你撑腰，你必须要靠你自己来赢得皇上的喜欢和众人的敬重。”

“那...你真的会教我？学了的话大家就会喜欢我吗？除了你和东珠姐姐，谁都不爱理我。”她说着，两眼又涌起雾气来却倔强的不肯流下。

“会的。”她拍拍她的手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她想要对恩和好，因为相比于安如的两面三刀和惠然过份的小聪明，她发现自己反而更喜欢恩和这样的直肠子，或许粗鄙不看，或许傲慢无礼，但她其实还是个天真的孩子。何况她想报吉雅的恩，吉雅，毕竟是少数喜欢自己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