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情缘
芳儿带着梧儿走在乾清宫通往坤宁宫的穿堂里。
今晚的一切都很好,她对玄烨说的那句话他也听懂了,他们之间依然默契,她本该满足,可是想起玄烨看东珠的那个复杂的眼神,她知道玄烨是打心底里欣赏喜欢这个热爱《诗经》的女孩子,这和对张氏、马佳氏的喜欢全都不同,这让她心里隐隐有些郁闷,但她说不出为什么。
“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芳儿被突然闯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看着跪在地上的身影,停住了脚步,这个背影她太熟悉了:“大人请起吧。”
那人站起身来,正是赫舍里噶布喇,大清国皇后的生父,也是大清国皇帝的内大臣,宿卫宫廷保护皇帝正是他的职责,能在乾清宫里碰到一点也不意外,意外的是她嫁入皇宫快四个月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值班?”芳儿想起母亲辞世的时候父亲就在宫里值班,回不去。
“是。”
“大人辛苦了。”她淡淡的点了个头,与他擦肩而过,她对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娘娘...”噶布拉却在身后叫住了她。
芳儿再次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大人还有事?”
噶布拉低下头尴尬了半天才道:“溶月...还小,要辛苦娘娘费心关照了。”
北风呼啸着挤进乾清宫四周的门房,听的人心里都一片荒芜。
芳儿笑了笑:“除了那年大人带着板子来问我的罪以外,这是大人唯一一次主动和我说话了吧。”
她说完,没有再停留,抬脚往坤宁宫去。她小时候问母亲为什么父亲看到她总是不高兴,母亲说没有的事,父亲不爱笑而已,她便说父亲看到大哥哥就很高兴,满脸堆笑,尽管大哥哥混账到无恶不作,母亲只好又说官宦人家一般都更喜欢男孩子,她又反驳道祖父明明就最疼姑姑,母亲再说不出什么,只是低着头满脸忧伤,她不忍再问,只好相信是她的父亲重男轻女而已。她信了这么多年,原来父亲并不是重男轻女的人,父亲还记得宫里有他的女儿溶月,那是他心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孩子,所以他不得不厚着脸皮来向她讨这个恩典,可是他却忘了她也是他的女儿...
她原以为与噶布喇之间的情分早在七岁那年就被他生生打断了,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对他抱任何幻想,可直到今日她才明白自己有一颗柔软的心,她还是愿意原谅愿意包容的,可是他并没有当她是女儿。
除夕,这对于玄烨来说是十分忙碌的一日,寅正起后到东西佛堂及宫内十多处地方拈香行礼,出入门有炮仗声相随,这叫接神。地上铺满了芝麻,他必须踩着这些芝麻走路,是步步高的吉祥之意。完了还得写一大摞福字,赏赐到各个宫里和文武宠臣那儿,然后与后妃们一同用早膳,用完早膳还有晚膳,晚膳过后御殿,他得领着众人去慈宁宫请安,自己也得受礼,芳儿也要在坤宁宫里头坐着,最后是家宴,家宴过后他还要亲自上灯。等过了子正,必须要吃一顿素馅饺子,这是太祖皇帝留下的规矩。
次日乃是康熙五年的第一日,规矩就更重了,要去堂子行礼,要步行去祈谷,要拜神,要率领诸王、贝勒、贝子、公、内大臣、大学士、都统、尚书、精奇尼哈番侍卫等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行礼,还要接受诸位大臣和朝鲜使臣的上表朝贺,几乎是没有喘气的机会。
然而这一天是属于全国所有男人的日子,从皇后以下就清闲多了。
入了夜,芳儿一个人往乾清宫里去了,她昨晚因为父亲的事情没有睡好,今天醒来依旧有些闷闷不乐,所以吩咐小厨房做了些糕点去看看玄烨,想和他说上一两句话。
“娘娘,皇上在里头和二贝勒说话呢。”梁九功在门外小声说道。
“哦,这样啊,那有劳梁公公一会儿把这些糕点给皇上送去吧,他忙了一日了。”芳儿淡淡的说道,里头的人竟然是福全,她与福全也有快一年没有相见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梁九功也笑道:“可不是吗?忙了一整天了,一会儿若是能吃着娘娘送来的糕点解乏也不枉一日的辛苦。”
芳儿轻轻一笑想要回宫,又瞥见弘德殿里灯火通明:“谁在里头?东珠吗?”
“不是,是纳兰成德。”
是那个说话尖酸刻薄的才子?芳儿觉得无趣,调头就走却听见后头已经传来了容若的声音——
“娘娘请留步。”
她不得已,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纳兰小少爷。”
容若听得这样的称呼立刻神情古怪的拧起眉头来,但还是跪下郑重的给她行了礼。
芳儿眼见自己压了他一头,也就不再计较他上次的刻薄朝他走去:“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弘德殿?”
容若起身跟在她身后走进殿内:“娘娘方才叫我什么?”
“纳兰小少爷啊。”
“少爷就少爷,为何还加个小字?”
“因为你比我小啊。”芳儿看着他理所当然的说道,“从前你不还叫我芳儿姐姐么?”
“我现在可不会叫你姐姐了。”
“你也得敢啊。”芳儿随手翻了殿内桌上的一本书,又是《诗经》。
“我不叫,是因为我现在比你高了。”
“......”芳儿挑眉看向面前这个的确比自己高的人,对于他的逻辑有些不能赞同,“叫住我就为了跟我比谁高?”
“不是,我是想问娘娘一件事。”
“什么事?”
“我和东珠的事...是不是娘娘告诉皇上的?”
芳儿脸色一变:“皇上知道了?”
容若苦笑:“这么说不是娘娘说的了。”
“皇上怎么会知道的?他说什么了?”
“我总是觉得这样不好,所以半月前又向皇上请辞了一次,谁知皇上却与我将事情挑明了,问我是不是害怕东珠对我有情会祸及自身所以才一再请辞,我自然说没有的事,他却毫不在意的笑着说其间的事情他已洞悉,留我只因我文采斐然并不为刻意试探,要我尽管安心留下便是。”
芳儿回想着这半个月来的玄烨,她并没有觉得他有哪里不妥,只是每次他说时机未到的时候她觉得有些费解,原来他早就看出东珠喜欢的人是容若。
“皇上待东珠真是一往情深,古今帝王...莫说帝王,寻常男子也不肯容忍这样的事啊。”他这样说着,余光瞥到神色有异的芳儿时才发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当然了,皇上对东珠再怎么好也不可能越过娘娘去。”
可是芳儿却有自己的思量。她了解玄烨,玄烨是个野心极重又城府颇深的人,面对鳌拜这样的逼迫他都能做到面不改色的忍耐与蛰伏,何况一个东珠?他说的时机是除鳌拜的时机和得到东珠芳心的时机。容若说得不错,寻常男子哪里肯容自己的女人喜欢旁人?但玄烨不是寻常人,他对自己极有信心,也不惧怕容若这样出色的对手,非但没有将容若赶尽杀绝反而召入宫闱让他与东珠日日得见,他就是要在这样恶劣的情形下俘虏东珠!他对东珠可真是有耐心啊。或许恰如容若说的那样,他对东珠是一往情深?如果他对东珠是一往情深的话,那么对自己又是什么呢?
“其实皇上对娘娘是更好的...”容若见她不说话,连忙又补一句。
芳儿闷闷的抬眼看他:“我不是个不爱管闲事又不善心的人么,你安慰我做什么?”
“不爱管闲事又不是什么毛病,再说了,不是善心人也未必就是坏人啊。”
“你倒是宽宏。”她不愿再跟他说话,面色不豫的朝外走去。
容若却忘了分寸的伸手拉扯住了她:“诶诶,别走啊,你这样走我于心何安?”
“你也不像个爱管闲事的善心人,装的这么好心做什么?”
“......”
芳儿摆开他的手:“拉拉扯扯的,被旁人看去了像什么?还是你同东珠小时候拉扯惯了?”
容若却抱臂笑道:“皇后娘娘这双慧眼,只能看出我与东珠的事情,却看不穿还有旁人喜欢你。”
芳儿诧异的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二贝勒喜欢你多年了,你就一点都没看出来吗?”他笑眯眯的对着她说。
“你胡说。”她平静的反驳。
“反正我是告诉了你的,不信的话我就没法子了。”
“我自然不信,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她赌气离开,每次见到纳兰容若准没好事,倒像是天生的冤家。
这边她刚出弘德殿的门,那边福全和玄烨的话也说完了正走出大殿,芳儿与他慌慌张张的撞到一起,腰上被他扶了一把又连连后退两步才稳稳站住,抬眼与他四目相对,想起方才容若的话,不觉也有几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