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芳时 第7章 入宫

入宫

那摞展开了比芳儿个头儿还高的宫廷礼仪学完的时候已经入了九月，索府遍地都是银杏掉落的叶子。芳儿入宫的事情并没有得到群臣一致的认同，以鳌拜为首的一些臣子嘲笑赫舍里氏乃满洲下人，芳儿为下人之女怎可入宫为后？鳌拜深知自己的女儿是无论如何入不了宫的遂一再上奏要求皇上改立自己的义女钮祜禄东珠为后，然而，在重重压力之下玄烨仿佛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一般，仍旧在九月初七这一日以次日立后为由遣官祭告天地、太庙、社稷，又往索府送上了聘礼，两百两黄金、一万两白银、一个金茶罐、两个银茶罐、一对银箱、千匹锦缎、二十幅马鞍及四十匹骏马。

芳儿躺在床上睡不着，长这么大她第一次失眠。母亲过世的时候她哭累了睡着了，弟弟死的时候她被父亲打的皮开肉绽晕倒了，而今日...芳儿在床上翻了个身，明天她就要出嫁了，今夜合该是睡不着的。她想起这些日子传进来的流言蜚语，想起鳌拜等人要求皇上立东珠为后的猖獗，这些无礼的话早将梧儿那个暴脾气气得火冒三丈，家里头从不亲近的叔父、兄弟甚至父亲也捏紧了拳头，只有她和祖父仍旧淡定。他们赫舍里家并不像钮祜禄家一样天生就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他们家是投降而来，因此身为家生奴才的瓜尔佳氏和钮祜禄氏总是十分瞧不起他们，但这又如何呢？如今太皇太后和皇上要除的可不就是瓜尔佳氏么？索尼在忍，太皇太后在忍，芳儿和玄烨一样在静静的忍耐，总有一天他们要将瓜尔佳氏连根拔起。

芳儿就这么睁着眼睛，翻过来覆过去的度过了婚礼的前夕，很想睡，困得不行，但就是怎么都睡不着，有一种兴奋和期待还夹杂了一点慌乱在她心里蹦来蹦去，她笑自己傻，可又觉得这样的傻是值得原谅的。

第二日注定是忙碌的一日，她起了个大早，由来迎亲的两位亲王福晋和八位命妇伺候梳妆，然后等待吉时。玄烨也没闲着，大早入太和殿看册立芳儿的封册和金印，然后又让使臣将这两样象征着皇后身份的东西交到芳儿手里，再身着大婚礼服先到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宫中行礼谢恩，接着又去太和殿赐宴芳儿的家属和诸王百官，皇太后则率命妇至太皇太后宫中设宴招待芳儿的母系亲属。

芳儿穿着累赘沉重的衣裳，由福晋为她披上盖头接过封册和金印行叩拜大礼，起身后手里拿着两个苹果，再由人把玄烨亲手写的“龙”字和一柄金如意放进轿中，然后乘轿离家往皇宫的方向去，那是芳儿第一次坐十六人的大轿。迎亲队伍的最前头由穿红缎的校尉手持旌旗扇、平金绣凤、宫灯三百对开列。轿前由四位大臣的夫人带领，轿后有七位大臣的夫人和扈从的王公大臣紧紧随行，两侧是御前侍卫和内侍护送，皇家迎亲接新娘的队伍将平常宽阔的长安大街填的满满当当，连绵数里。他们走了北京城里最正中心的一条路，过正阳门穿棋盘街到大清门前的下马碑，门后乃是皇家御道，文武百官等至此驻轿下马，迎亲队伍大大方方的抬着芳儿踩上了御道浩浩荡荡朝午门而去又从中门进入了紫禁城。

午门楼上钟鼓齐鸣，总管太监向玄烨禀报说皇后已经入宫，立刻便有八名少年亲贵执宫灯引导他，在御前大臣和御前侍卫的扈从及礼部的照料下到了坤宁宫大婚洞房的东暖阁前殿等待举行婚礼。

芳儿的手心里开始冒汗，她已经离开了自己住了十二年的家进入了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地方，而这个地方她要住一辈子，住到老，住到死，永远都不能再踏出去一步。

芳儿的轿子按照规矩停在正南的天喜方位，她在落稳的轿子里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走了出去，立刻又有两位福晋和八位命妇及宫女护侍，她跨出轿门将苹果递给两位福晋再接过装有珠宝金银的小如意和米谷的宝瓶后，捧着象征着“吉祥如意”的瓶子沿着御道经过乾清宫和昭仁殿的通路，到了交泰殿。两位福晋将两个苹果放在门口的马鞍下，芳儿在六对藏香提炉的指引下跨过“平平安安”的苹果马鞍，然后在交泰殿内西首站立。

玄烨此时由坤宁宫而来站在了东首与芳儿相对而立。隔着盖头，他不知道那张记忆中的小脸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不知还是不是他熟悉盼望的那个样子，芳儿也只能从盖头底下看到他脚上的一对龙靴，此刻她紧张的几乎要窒息。欢快的鼓乐声响起将芳儿从紧张中勉强解救出来，她迅速的回忆着那叠厚厚的礼仪册子里记载的内容，与玄烨极为默契的同时下拜，九叩礼毕成为结发。

拜完天地后二人回坤宁宫的东暖阁行坐帐礼，福晋将刚下锅便捞起来的子孙饽饽递给芳儿，芳儿在盖头底下红着脸轻轻咬了一口然后吐出来，福晋将其藏在床褥下寓意帝后早生贵子，玄烨轻松的靠在床边含笑的看着自己的新娘。

“皇上，娘娘要‘开脸’了，还请皇上先去前殿休息。”福晋提醒道。

“嗯。”玄烨淡淡的点了个头，起身朝外走去。

只是很简单的一个音符，但是芳儿觉得那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

头上的盖头得到了揭起的机会，芳儿舒了口气，觉得空气都清新了，她打量了一下四面张灯结彩的坤宁宫，这就是她日后要住的地方了。福晋扶她坐在炕边，将方才在索府里为芳儿梳起的那个少女及笄的双髻改成燕尾，仍旧插戴双喜如意簪，另一边是一朵红绒福字喜花，然后再重新将盖头给她盖上去将玄烨请了进来。

玄烨这回进来，福晋、太监、宫女便立刻退出门去将门窗紧闭，御前侍卫中结发夫妻们在洞房外击着檀板用满语高唱交祝歌。芳儿看到了那只修长白净的手伸到了自己的盖头底下握住一角红绫，手指莹白如玉骨节分明，轻轻缓缓的拽掉了她头上的盖头，让她在五年之后又一次见到了他。

那张记忆中的还有些稚气的脸在五年后长得成熟了一些，一双深邃如海的眸子此刻含笑温柔的看着她，英气的眉、高挺的鼻梁和微微有些红润的嘴唇。

“怎麼？五年不见，你不记得我了？”他看她发呆，笑着问她，没有和她计较君臣之间的礼仪。

“请皇上皇后饮交杯酒行合卺礼。”

一道女声响起，芳儿这才发现自己身后的方向还站着几个女官。玄烨从盘中端起两杯酒来交给她一杯，指尖碰到她白嫩的小手时她还紧张的颤了颤，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与她勾着手引导着她喝下了酒又吃了长寿面。

女官上前来扶她往龙凤床上去，抬手解开她头上繁琐的发髻后又去碰她的衣领，芳儿微微有些抗拒的退了退，她知道按礼她现在得当着玄烨的面换上龙凤长袍才行，但是...她红着脸偷偷拿眼瞧了一眼一旁挪揄笑着的玄烨。

“忙了一天累不累？”

芳儿看了看屋外昏暗的天色，浑身早已酸疼僵硬，她想了想，点了点头。

“带皇后去沐浴再来吧。”

女官闻言行礼遵旨后领着芳儿往浴池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