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尘埃落定
有了玄烨的那十二个字,从此,不管有什么传言传入耳中她都没有再动摇过对他的信任,不管外头怎样纷说皇上对钮祜禄家的二小姐很是满意,听说太皇太后打算要给皇上立后选妃,或许钮祜禄家的小姐会取代赫舍里家的小姐成为皇后也说不定...她都没有了那日的彷徨,他要她等他,她会耐心等的。
索尼看到孙女宠辱不惊的模样很是满意欣慰,已经知道了孙女甘愿入宫的心意,那么入宫这件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太皇太后真是了不起啊,频频召见钮祜禄东珠,表面上看起来算是一种恩宠,其实不过是给他施压——皇后这个位置,你们家若是不要,我可多得是能给的人,若到时候你们家的丫头进来只能做偏妃,可怨不得我们爱新觉罗家了。索尼再不想忍也不得不忍下这一口气。遏必隆是皇亲国戚,根基深厚,遏必隆的女儿又得太皇太后的喜欢,若一旦成为皇后,芳儿的日子就难过了。既然如此,他只有主动找太皇太后谈孙女的婚事,好在太皇太后并没有让他太难堪,他才刚开了个头,她就兴高采烈的说起了大婚的事宜。于是在康熙四年七月初七七夕这一日,芳儿在家里等来了玄烨的纳彩。
以内务府大臣为首,三位公主、三位摄政大臣的夫人以及内侍、侍卫送来了十匹鞍辔齐全的骏马、十仗盔甲、百匹锦缎,以及二百匹其他精美布料。噶布拉一介庶出之子也第一次站在了父亲索尼的身旁率家中男性、赫舍里夫人率女性迎礼,全家人分列庭院两侧,向北三跪九叩谢过恩才热热闹闹的关起了家门。几房兄弟或是真心或是假意的对着噶布拉拱手道贺,又对着索尼连说几声父亲大人大喜之类的吉利话,平日里安静的索府一下子变得沸腾起来。
夜深人静之后芳儿看着这些寻常见了的礼物却体会到了安定的滋味,这些只不过是满人订婚时的步骤而已,这些东西甚至不是玄烨亲自挑选的,可是她仍旧捧着一匹锦缎在众人睡下的深夜里静静的坐在房中。五年的等待,她终于等到了心爱之人。芳儿想到这里的时候又不由得愣了愣,爱是什么?她爱玄烨吗?或许此刻还没有,但她坚信,要爱上他并不是一件难事,毕竟他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他是这个世上记得她是谁、关心她好不好的人。
“小姐,宫里头又送出来东西了!”梧儿悄声走进房门,怀里捧了个能扑腾的活物,“梁公公手底下的小银子送来的。”
“什么东西啊?”芳儿放下那匹锦缎,疑惑的起身接过梧儿怀中之物定睛一看,“雁子?”
梧儿将那只雏雁交给芳儿,有些纳闷的问:“小姐,皇上送这个来是什么意思?”
“小银子没说什么吗?”
“没有啊,什么话都没说,就告诉我这是皇上特意交代一定要在今日交给小姐的礼物。”
“一定要在今日...”芳儿呢喃着这句话,今日是纳彩之日,除了玄烨送来好些礼物之后还将婚期提前告知,又请儿女双全的辅国公太宗第七子的嫡福晋亲手为她裁衣开剪,此刻又送来一只雁子,雁子...
芳儿抱着雏雁在房中踱步,很快梧儿便见她家小姐停了脚步,脸上微微有些烧红,她一看便知小姐已经想到了其中的深意,立刻上前来拉着芳儿的手左右摇晃,“小姐,你知道了是不是?皇上是什么意思?”
芳儿只是红着脸嘴角抿着一点笑意。
“小姐你快说啊。”
芳儿娇嗔的瞪了一眼婢女,心道若不明言只怕今晚是不必睡了的,只得解释说:“这是旧时习俗,我们满人已经不怎么用了的。《礼仪士昏礼》云,昏礼下达,纳彩用雁。古时候说木落南翔,冰泮北徂,取其顺乎阴阳往来有序之意,简单地说就是吉利的意思。”
梧儿偏头想了想又开始闹她:“没有别的意思了?”
“没了啊。”
“我不信,小姐方才都脸红了!”
“谁脸红了?这大晚上的你看花眼了吧。”
“我没有。”梧儿委屈地大叫,“小姐就是脸红了!这里头一定还有深意!”
芳儿左手搂着雏雁,右手拨了拨鬓边刘海,笑道:“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深意我可是不知道了,你若是知道了记得来告诉我啊。”
她这样说着又交代梧儿给这只雏雁建个窝好生养着,又爱惜的看了许久才去睡下。
大雁是忠贞的鸟儿,一生只配偶一次,失去配偶,再不成双。
玄烨,你是要告诉我这个吧。
纳彩之后她便是皇家的人了。
芳儿看了一眼外头围得水泄不通的侍卫。昨日宣旨过后就有一队皇上跟前的亲兵过来将她住着的这个小院子围了起来,从门前到堂内垂下无数道珠帘,自此,外男再不得入内,若是祖父、父亲、叔父、兄弟要见自己也必得隔帘跪拜,只有祖母能进来与自己说说话。
“婚期定在两个月后,宫中礼节虽然繁琐,但你自幼聪颖,想来学起来也不会吃力。”
芳儿将祖母从地上扶起,与祖母挽着手边走边说着话:“是,芳儿一定会好好学,不给赫舍里一族丢脸。”
赫舍里夫人浅浅一笑,眉宇间有了些许忧愁。
“祖母是又想起姑姑了吗?”
赫舍里夫人闻言不禁叹了口气,看向芳儿的时候不由得又握了握她的手:“我说过,你很聪明。”
“当年姑姑入宫前也是这样吗?”
赫舍里夫人点了点头:“物是人非,怎不叫人悲伤?”
芳儿低垂下眉眼,此刻也无法出言安慰。她只有十二岁,并不能体会到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情,自然说出口能安慰的话也都说不到点子上,既然如此,她便选择沉默。
“芳儿,你才十二岁,当年你姑姑入宫的时候好歹也有十六了...”
“祖母是担心芳儿在宫里会受委屈吗?”
“太皇太后偏疼钮祜禄东珠,此次你虽入主中宫,但钮祜禄家也一样得到了入宫的旨意,听说那孩子八面玲珑很会为人处事...当年你姑姑入宫时祖母曾叮嘱她入宫之后切记谨言慎行,谦逊低调,不可惹六宫侧目,如今祖母要叮嘱你的就不一样了。”
“嗯?”
“当年你姑姑入宫是为庶妃妾室,妾室要侍奉正妻,是没有资格在婆婆跟前转悠的,一身一体不仅为夫君所有更为正妻所有,她是你的主子,你时时事事都得顺着她。就算是再得宠的妾室,正妻要你斟茶你就得斟茶,要你下跪你就得下跪,甚至要你做些下人的活计你也不能说一个不字,韬光养晦方为上策。如今你入宫为皇帝嫡妻,身份尊贵,你需要伺候的是你的婆婆皇太后以及太皇太后,这与伺候皇后截然不同。”
“祖母请坐。”芳儿扶着祖母走到桌旁。
赫舍里夫人看了一眼外头的侍卫,转脸含笑看向孙女:“皇后娘娘请上座。”
芳儿闻言,略一沉吟便坐在了上首,再看祖母自行就坐。
“庶妃与皇后之间有极其厉害的利益关系,婆媳间要柔软许多。咱们满人家里是‘少奶奶’当家,你入宫之后便是六宫之主,要管理着皇上的家事了。虽说你自小在府里就当家,但与皇宫毕竟不同,凡事要多问多看,有要拿主意的时候记得体会揣测两宫太后的意思,婆媳间的关系处的好不好会直接影响到夫妻二人的感情,婆婆要是不喜欢你的话,夫君也不敢明里对你宠爱有加拂逆母亲,这便是东珠较之你相比的优势,因此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欢心是你迫在眉睫的任务。”
“祖母说的,芳儿都记下了。”
“你胆大,心也细,又是正妻,宫里不会有人明着与你为难,即便是皇上不喜欢你也得对你礼敬三分,但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家里头的女人多了就总有那么一两个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的东西时刻想挑衅你的权威,你统率后宫不必一味忍让,委曲求全,要知道宽严相济。”
“是。”
“祖母能教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日后的路全要靠你自己走。”
“是。”
“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你看钮祜禄东珠,她出身要比咱们高贵但只能沦为妾室这便是她父亲不肯为皇族卖命的下场。”
“芳儿有今日都要倚仗祖父母的爱惜。”
赫舍里夫人的手轻轻抚过孙女胸前的一缕长发:“再有两个月你就要入宫去了,一道宫门割断了骨肉家园,祖母也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我芳儿了。”
芳儿闻言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芳儿,你答应我,永远不要走你姑姑的老路。”
她抬头,看见祖母一双红润潮湿的眼,或许自己真的太像姑姑了才让面前这个老人产生了幻觉要第二次将自己的孩子送入那吃人的地方,仿佛再过几年她会再次接到孩子身亡的消息...
“芳儿答应祖母,一定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