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心机
梁九功领着武超众往玄烨的行宫方向走去时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武超众跟在后头疾行,十月的天遵化已经很冷了但是他还是一脑门的汗,从宫里到现在汗湿了一整件衣裳也不敢去换,心里将自己所会不多的佛偈颠来倒去念了无数遍,盼望着一会儿能逢凶化吉。
二人入行宫后玄烨正和前来朝见的地方官员说着话,问了几句周边的民生情形,他半倚靠在椅里,翘着腿的模样有几分慵懒,时不时抿一口手中茶碗里的茶交代着几句事情,底下的官员战战兢兢的点头称是。武超众看了一眼不怒自威的皇帝又用袖子再擦了一遍额头上新冒出的汗珠子,小声跟梁九功道:“梁公公,一会儿千万帮我说几句好话啊。”
梁九功皱着眉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武超众知道他的意思,大约是难了。
玄烨瞥见外头站着的都太监和宫里的太医院官微微眯了眯眸:“什么事?”
梁九功领着武超众走了进来给玄烨请了跪安,又看了一眼还在屋里的官员犹豫着如何开口。
“你们先下去。”玄烨正了正身子,梁九功的不自然直接的告诉了他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众人如蒙大赦立刻谢恩出门,留下武超众几乎牙齿发颤,他不断的深呼吸,希望自己一会儿回话的时候不要磕巴才好。
“说。”座上的帝王皱了皱眉有了些许不安和不悦。
武超众磕了个头:“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她...”
玄烨的心伴随着他的停顿拎到了嗓子眼,果然是她出事了!
“皇后怎么了?咳嗽更厉害了?”他有几分薄怒,脑子里转过妻子咳嗽时颤抖的身子,想要埋怨太医院无能。
武超众闭眼咬牙下定决心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小产了!”
像是晴天里一个霹雳突然霹在了玄烨的头顶,他惊得老半天没有话说,只是从椅子里弹起,双目微瞠,双唇轻轻分开着好像有话要说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呆立当场。
“皇上,皇上您注意自己的身体啊。”梁九功立刻上前来小心翼翼的说着。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玄烨望着跪在地上的太医院官,脸色突然间苍白起来,不敢置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话。
“皇上,皇后娘娘小产了...”武超众几乎要跪在地上哭爹喊娘,悲痛的仿佛是自己媳妇儿小产一样,“昨日皇后娘娘去乾清宫路过皇上的书房就进去了一趟,嘱咐着不准旁人跟着,奴才们找到皇后娘娘的时候娘娘已经晕倒在房里了,地砖上一片血,人送回坤宁宫后白太医说...小阿哥保不住了...”
“皇后有身孕了...?”他扶着桌角站稳身体颤抖着声音问。
“是...”
他的手突然用力的捶在桌面:“朕离宫一月有余!皇后有身孕了你们现在才来说!小阿哥没了你们才来说!!宫里的规矩都不懂了吗!”
面对勃然大怒的帝王武超众吓得不断磕头:“皇上一出宫娘娘就不见太医了,皇上您是知道的,满宫里除了您谁拿娘娘也没法子,奴才们哪里敢不遵从娘娘的旨意呢?安宁姑娘和梧姑娘又说娘娘近些日子比从前盛夏还好,夜里都咳的少了,因此...因此...”
“因此你们就懈怠了!平安脉也不请了!皇后有身孕也不知道!”又是一拳头砸在硬邦邦的红木桌面上,梁九功上前捧着他的手直喊着要叫太医被他甩开老远,“太医院的功夫是越来越好了,你们这帮太医也是越来越尽忠职守了!嗯?”
玄烨气的在房里不停的踱步,像是被触怒的野兽此刻被逼到了爆发的边缘。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武超众不停的磕头,一声声的脆响并没有让他的主子消气。
“真有你们的,当差当得这样尽心!来人啊,把武超众拖出去斩了!再把太医院里伺候皇后的太医全部都斩了!这起子眼里没主子的刁奴!朕不仅要斩了你们,三族之内谁都别想活命!朕的阿哥没了,你们也要全跟着陪葬!”
武超众来的路上是预料过后果的,想着年轻气盛又与皇后夫妻情长的皇上大约骂他几句是跑不了的,可能一时气极了对他拳打脚踢也正常,但没想到是三族之内的人命啊...他吓得泪眼朦胧的哭喊着请求皇上开恩,至少请求皇上饶恕他们无辜的家人。
梁九功在一旁看着于心不忍,上前来小声禀报道:“皇上,太医院看顾皇后和小阿哥不力死不足惜,可眼下最要紧的是皇后娘娘啊...娘娘二月才历丧子之痛,本就为了二阿哥把身体都折腾坏了,这回的事更是雪上加霜,您又不在宫里,娘娘独自一人在宫里会不会...”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但玄烨喘着气冷静了下来,是的,梁九功的话在理,现在最重要的是他的芳儿。他们夫妻二人为了孩子的事操碎了心,妻子的身体他本就不抱能再有孩子的指望,如今骤然失子身体只怕毁的更厉害了,要命的是他现在还不在她身边...他必须想个办法赶紧回一趟宫,在孝道的压力下两全其美的回宫,他已经为了名声失去了两个儿子,不能再失去更多。
玄烨的目光落在不停磕头的武超众身上,心里还是有些厌恶愤恨:“武超众。”
“奴才在!”
“你听着,朕是来陪太皇太后泡温泉治病的,太皇太后如果能病愈,朕也算是功德圆满,其余的事都是小事。”
汗水从武超众额上滑下,他一时惊住大着胆子去看皇上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森冷如冰,只一眼便冻得他浑身哆嗦,但那双眸子里仿佛暗藏着一些狡猾的阴谋等待着他去读懂。
“所以你听清楚了,皇后的事情千万不能跟太皇太后说。”
武超众不解其意,为什么突然之间变化如此之大?方才还勃然大怒要杀人,现在居然说是小事不准惊动太皇太后?
玄烨见他还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厌恶之情更甚:“今日、明日、后日,都不能跟太皇太后说半个字,如果太皇太后的病情因为你这个奴才而加重了的话,你就别活了。”
武超众张大嘴巴,这一回他听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是要他今日、明日、后日都要去跟太皇太后提这件事,要让太皇太后主动放皇上回宫探望皇后,但皇上抛下太皇太后乃是不孝的罪名,这个罪名必须要由他来顶上,要用他的命来成全皇上回宫。可如果他不去的话,那便是三族之内的人命。皇上在跟他谈条件,如果他的说辞能让太皇太后放皇上走的话,那皇上只要他一个人的命就够了...武超众低头,脸上有几分绝望,只是从京城里赶过来回一个消息,小命就这样没了。
“奴才听清楚了,奴才知道该怎么做...”他俯身叩首,绝望却无可奈何。
武超众的事情办得很顺利,很快玄烨就跟大学士们说:前日京城来奏,皇后有恙,朕召太医院官武超众问以方药,谕云,朕以太皇太后圣体违和,奉驾来幸温泉,若得太皇太后痊愈,朕怀庶慰,尔等勿得妄行奏闻,恐致太皇太后忧虑。而武超众不解朕意,遂而奏闻。蒙太皇太后慈谕,我已痊愈,中宫有恙,可速往视之。朕奏云,中宫虽病,自有定数,臣去亦无益。况臣特奉太皇太后来此,必须同往,遂得不行。
武超众的命出乎意料被留下了,是布木布泰留下的。她历经三朝,在政治漩涡中几度逃生,与男人们争权夺势,玄烨于年轻的臣子或妃嫔而言是神明一样高深莫测的存在,但在她眼里,这些不过是孩子的小伎俩。武超众吃了豹子胆么,敢打扰她在温泉行宫的修养?又或者在一个小小的太医院官眼里皇后比她这个太皇太后更重要?都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武超众背后有人指使,而指使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对于孙儿来说自己是孝道强加给他的负担,妻子才是他心里的牵挂。
布木布泰并没有因为这个而生孙儿的气,她与孙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多年来互相扶持,她给他皇位,他给她尊荣,说不清谁是依附着谁而活的,但她老了,年迈的她已经不是儿孙的对手,若说从前年幼的孙儿是依赖自己而活的话,那么往后的日子里她都要依赖孙儿。久病床前无孝子,孙儿对自己的孝顺已经不容易了,尽管那里头包含着他要维护自己名声的利害关系,尽管他两次想要抛下自己回宫都是为了同一个女人,但这是人之常情。布木布泰看着镜中满脸皱纹的自己,年迈只有一件好事,那就是不容易动怒,那就是不再是个纯粹的人。她想起曾经的自己,年轻的自己也曾追求过那种纯粹的感情,也曾因为得不到而满腹愤恨,但现在的她随和多了,早晚有一天这些年轻人会跟她一样通透。当年她心里只有丈夫的时候丈夫心里只有姐姐,后来她心里只有儿子的时候儿子心里只有董鄂妃,这就是人生,是一场场无情的辜负,你只能被动的承受,没有选择的余地。所幸,她现在心里只有祖宗的基业和自己,唯有这二者不会再伤害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