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涟 第39章 第 39 章

面对眠海瞳的提案，何倚昇不免为之困惑，觉蜂的权能能够修改他人对权能拥有者的认知，但是……它要如何做到“夺回同族思考的权利”？

小少爷的疑惑很快便得到了解答。到底是第一个接过这项权能的狡讹，赵悉对“觉蜂”的理解，可能也仅次于它原本的拥有者。她定定地看了一眼那海中的“鸟儿”，最后竟是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你想要这修改认知的能力，帮助你实现自己拯救整个族群的计划？”

眠海瞳一听，似乎是觉得对方的话语中有商量的余地，又不由得勾起一抹我见犹怜的微笑，道出口的话儿都仿佛那缠绵的音符，勾连出温柔的曲调：

“我亲爱的、亲爱的女士……求求您，为了我的族群，我甘愿献上我的生命、我的意志，我的一切！只要您能够将这份权能交付与我，我能够让您安全的脱离这片海域，让您回到自己的家乡——”

这是一个诱人的交易，用为自己带来无数白眼的权能，换来一线脱离苦海的生机，自己没有理由不同意，但是……

作为赵家的家主，作为“赵悉”，自己不能同意这笔交易。

她松开了自己的手，从那冰蓝色眼眸的倒影中，狡讹的眼神过分复杂，有怜悯，有同情，有渴望，可最后，却又尽数化为一份无法宣之于口的、沉闷的痛：

“很可惜，小姐，我无法将它交给你……为了我的家族，为了我的后辈们。”

“可他们抛弃了你啊！”眠海瞳发出难以置信的尖叫，“他们、他们把你绑上这艘船，让你自生自灭……只是因为，他们的食物不够分了，他们必须牺牲一个狡讹，所以他们牺牲了你！牺牲了你啊！！”

“为什么？要为了那样的存在拒绝我……明明我可以让你活下去，我们能够共赢不是吗！”

面对“鸟儿”的质问，赵悉选择了沉默，她似乎想起了很多很多，想起家眷们的争吵，想起他们对自己的质问，想起他们最后选择将自己流放时，那副可谓称得上丑恶的嘴脸——

可在自己的故乡中，仍有族人等待着自己归来，“觉蜂”是他们在故乡中能够受到庇护的根本，这份权能若是就此消失……他们又会受到多少狡讹的歧视？

一个无能的祖辈，又会让多少狡讹洋洋自得地踩在他们头上？不论如何……为了那些无辜的孩子们，自己不能够就这样将权柄交付——

“女士！女士……”可能是发觉对方的拒绝愈发坚定，眠海瞳当即伸出手，扒住那小船的边缘，又一次苦苦哀求，“我必须为了我的族群……我不想伤害您，可我必须做到啊……我必须——”

“所以呢？”赵悉终于是开了口，即便这番话听上去格外咄咄逼人，“你能够用这项权柄做些什么？即便更改了认知，那些被夺走了的意志能够回来吗？你过去的朋友、家人，乃至每一个同族，他们还能够回来吗？”

这最后一句话几乎是被吼出来的，听得“鸟儿”都不免一愣。那冰蓝色的眸中再一次盈满了水雾，又化作颗颗珠泪滚落水中，看着眼前的狡讹，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到最后，“泉客”却只是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这场无声的对峙持续了很久，很久，到最后，终是眠海瞳耐不住这般寂寞，她擦去自己的泪水，又长长地，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即便他们回不来了……即便他们已经彻底消失了，但至少，我还能够骗骗自己，只是骗一骗自己……假装他们还在。”

“只要谎言够久，我也能够让它变成真的，不是吗？”

记忆到这里便彻底结束，后续又发生了什么，可能也只有深入进行记录才能够知晓。眠海瞳的术法与觉蜂的权能，这两种能力似乎算得上不相上下，但根据后续的结果看来，应该还是那只冰蓝色的鸟儿获得了胜利。

她夺得了觉蜂的权柄，溺死了赵家的家主，势必要解放自己的族群——可她成功了吗？

从现在看来，大概不是，那只孤独的鸟儿只是掀起了一次屠杀，在那之后，鸟儿们仍然没有思维的能力，她仍然是最后一只拥有自我意志的眠海瞳，那样孤独，那样绝望。

估计那个被“托付了权能”，回到了故乡的家眷，便是这只孤独的鸟儿吧，可她也许也用“觉蜂”做了些什么，譬如这片只可能存在于她记忆中的迷雾监牢。

“难过了？”

在镜子消失后，长月看着满面愁容的何倚昇，最后终于是看不下去，主动开口打破了僵局。

小记录者一听，这才终于从暗自神伤的状态下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看向司婷怡，确定她没有什么异样之后，便又一次垮起了苦瓜脸。

可即便如此，小家伙却还是嘴硬道：“才没有，谁说我难过了？我哪里难过了……一点都不难过好吗！”

“我——我只是在想……这样也算是让赵悉女士的愿望成真了吧……链接觉蜂的赵家传承了下去，她也没有让后代被欺凌，这也算是……一个好结局吧……”

话这么说着，小少爷又狠狠抹了把脸，即便有口罩遮掩，却还是扯出个浮夸的笑容，像是自嘲，嘲讽自己不知为何而来的多愁善感：

“但是、哈……那群疯鸟还是傻傻的，甚至开始主动寻求自己的灭亡……是因为那个女士也彻底绝望了吗……”

回想起眠海瞳自灭的习性，何倚昇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为一群祸根异兽最后的“终末”做出短暂的默哀。

可就在这时，异常的术法波动又一次席卷而来，那波动移动的缓慢，可目标却无比明确，直指向这片幻境的闯入者——司婷怡。

没时间再多愁善感，何倚昇只得红着眼睛开始了记录，可当他看清楚来者时，却又不免瞪大了眼睛——那是之前，被那只特殊的眠海瞳夺舍了的泉客！

她的鱼尾变作了双脚，**着踩在地面上，冰蓝色的眼眸中竖起一丝墨黑，染满令狡讹不安的气息，一时间，竟也不清楚她究竟是眠海瞳的意识代表，还是原本的泉客——

“小姑娘，你还好吗？”

“眠海瞳”的声音仍然温柔，仿佛能够夺走眼前人的心魄那般动人，她于女孩的面前停留，伸手轻轻别开对方那乱糟糟的头发，最后，又像是于心不忍一般，擦去了她脸上的污渍。

感受到指尖的温柔，司婷怡不由得浑身一颤，她无神的双眼艰难的聚焦，最后终于是看清了那女子的模样——

“你……是、谁？”

她开口道，音色因长时间的低语而沙哑。即便她们还算不上熟悉，可“眠海瞳”却还是轻笑着，将眼前的女孩拥入怀中：

“我是你的家人，你的挚友啊。”

“家人……？挚友……？”

少女低声念道，她混沌般的大脑似乎无法进一步思考这两个熟悉却陌生的词汇，只是一味地重复着，重复着，最后缓缓勾起了笑容：

“我喜欢这个称呼……”

她闭上眼，依偎在那“眠海瞳”的怀中，感知着对方身上的那一丝温暖，闻嗅着那温润而又带着海洋味道的香，如此怀念，怀念到……令人望眼欲穿——

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对，司婷怡，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混沌不清的大脑在此刻终于下达了指令，司婷怡的眼中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即便快没有力气，可女孩却还是从这不算温暖的怀抱中挣开。她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子，看着对方温柔的笑，最后又是艰涩地吐出两个字来：

“你是……谁？”

关于这个问题，“眠海瞳”只是报以微笑，她张开双臂，下一秒，那身躯又化作万千只鸟雀，隐没如那漆黑的烟雾之中——

“我是你的家人，你的挚友啊。”

她如此说道，言语无比恳切：“我是每一个来到迷雾监牢的存在，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存在，他们的家人，以及挚友……我们共享彼此的记忆，共享彼此的思念，共享彼此的情感，也共享彼此的力量。”

“我们是彼此和谐的音律，奏响如大海般汹涌而温柔的乐章。我会为你打入思想的钢印，让你不必思考，不必因为自我的意志而痛苦……我们只需要遵循一份意志，最为重要的意志——”

“‘我们……是改变狡讹命运的凯歌！’只需铭记这点就好，我亲爱的、亲爱的家人以及挚友……”

鸟儿的歌声婉转动人，可在其中，那“眠海瞳”的话语却又仿佛灼热的钢，要把这字字句句都烙印在大脑的深处一般，更改了自己所有的思绪。

共享……彼此的，力量？

思绪逐渐模糊，头颅仿佛已经融化，恍惚中，司婷怡抓住了这一句话来，她怔愣着抬起头，看向那漆黑的迷雾，无数生者与死者的意志齐聚于此，为那共同的意志奉献出一份力量——

“我能够用这份力量，让自己过一辈子幸福的生活吗？”

少女喃喃的念道下一秒，一只鸟儿落在了肩头，给予了她最后的回答：

“当然可以，孩子……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