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涟 第38章 第 38 章

吃下眠海瞳的血肉意味着什么？

没有尽头的幻觉？不再苏醒的长梦？还是……一场永不复苏的安眠？

关于眠海瞳的知识，司婷怡可以说知之甚少，她并不了解这些美丽而危险的鸟儿，也不知道吃下它们后，又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地——

但她本能的觉得，这绝不是一件好事，更不是一件能够让自己得偿所愿的好事。

面对赵欣森的言语，少女陷入了沉默，她闭上眼，用自己那意识的触角抚慰记忆中的空白，那一字字，一面面，都曾是自己无比珍视的、为数不多能够让自己坚持下去的留恋。

可现在，它们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再也找不到哪怕一点的痕迹……如果有可能能够将它们寻回，那自己，又是否能够为了它们拥抱风险？

“吃下它……可它、它是活生生的鸟啊……我可没办法茹毛饮血，而且吃下它之后，我会怎么样？”

思索良久，司婷怡最后仍然选择了提问，可这一次，赵欣森却没有给出具体的回答。这位女士努力挺直了腰背，混浊的冰蓝色瞳孔中闪烁过一线微弱的光：

“吃下它，你就能够拥有无上的幸福，不光是过去的记忆，你还能够得到更多、更多美妙的记忆……甚至，你能够拥有施术的能力，我相信你有这个资格，婷怡。”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苍老，却杂糅了太多太多的诱哄意味，仿佛那冰蓝色的鸟儿是伊甸园中的苹果，而这位女士，便是那夺人心魄的毒蛇。

可面对此等诱惑，司婷怡却陷入了沉默，她看着那仿佛机械一般无神的鸟儿，最后，又再一次发问：

“那，代价是什么？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够得到这一切？”

赵欣森不语，只是用那毛骨悚然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女孩，最后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会陷入比言灵的控制还要疯狂的境地。”

“但是，这样的风险，我想你可以接受，对么？”

女孩最后的决断也正如她所料，司婷怡在不算漫长的思考后，最终是张开了嘴，却没有吃下那只小小的鸟儿，只是在它的脑袋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晚安。”

她送上最后的告别，而后闭上了眼。眠海瞳的口感并不生硬，甚至没有一点腥味，它如同上好的丝绸，无比流畅地滑入自己的咽喉，又仿佛涓涓细流，在自己的身体之中缓慢的流淌，最后消失在口腔，只余下些许花草的香。

消失的记忆被冰蓝色的笔画一点点描绘、拼凑，最终组成那温柔的画卷，司婷怡想起母亲呼唤自己时的模样，想起她与自己在迷雾林海的时光，想起她告别时的决绝，以及最后道出的真相。

那一切都如同浮萍般，在自己记忆的洪流中淘洗冲刷，少女仿佛又一次看见了母亲，又一次看见了她伫立于自己的身前。她给予自己温暖的拥抱与香甜的蜜糖，最后，沉入那冰蓝色的汪洋……

……

记录空间在急剧发生变化，冰蓝色的迷雾化作潮水，势必要将这里的一切都尽数淹没。何倚昇当机立断，金色的丝线织作船舶，令他们在汹涌的浪潮中免于沉没，可即便如此，小少爷仍然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极具微词：

“所以说啊……眠海瞳的幻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是，这些——”

还没有等他把话说完，下一秒，那仿佛有着滔天之势的浪潮又涌上前来，险些把自己浇成个落汤鸡。

见此情景，少年又恨恨地跺了跺脚，他指着这坏心眼的浪潮，腹诽的句子排列组合了半天，最后仍然不得了之，妥妥一副生窝囊气的模样。

作为他的搭档，盛止涟自然有一定义务肩负起小少爷的安全，于是乎，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还没等这只生闷气的小狡讹回过神来，就用术法给他在保护膜外又套了一层雨衣：

“双重防护，保证安全，少爷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衣服被淋湿了，完美。”

“你这家伙……是不是现在脑子里还在想什么编排我的东西？！”

何倚昇一边说着，当即就气得要跳起来揪下搭档的兔耳朵，而果不其然，又被盛咨询师带着膝弯稳稳地抱了起来：

“我哪敢腹诽少爷啊，还恳请你在我过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我一命——”

话这么说着，他又贴近了小少爷的兔耳朵，呼出的热气好像要把那绒毛下的皮肤都给熏成粉红色：

“更何况，少爷也不想一个狡讹孤零零的记录，对吧？”

“谁让你硬要跟着来的……还不把记录者的权柄交给我，我有什么办法……”

何倚昇一忍再忍，最后也只是在心里暗戳戳的嘀咕道。他倒也没有因为双脚离地而害怕，反而无比自然地扶住了盛止涟的肩膀，又张望着朝远方看去，却发现，这方圆百里，都只剩一片仿佛没有尽头的冰蓝。

这里是……海上？

到处都是迷雾，天上黑压压的眠海瞳群也没有消散……难不成？！

“这里是……迷雾监牢？！赵家差点全灭的地方？！”

认知到此地甚危后，少年不免当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揪起了自己的兔耳朵，在短暂的疼痛中，这才终于是回过了神。

说到底，眠海瞳的血肉并没有穿越空间的效果，这里只可能是术法形成的幻境……那么，司婷怡在哪里？作为幻境的闯入者，她总不可能就这么消失了？

冷静，冷静……总有办法找到她的，那么现在——

“盛止涟大副，升起船帆，我们得出发把那个小姑娘找回来。”

虽然小少爷的眼神无比严肃，但因为坐在搭档的小臂上，只能说怎么都感觉不到威风，而对此，盛大副仍然选择了溺爱。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自己的搭档，顺从的接受了自己的角色，举手投足间更是多了几分谦卑的意味：“船长，要找人倒也不必那么麻烦。”

话这么说着，记录者先生的手中再一次凝聚那漆黑的术法能量，随着他的动作，那咒言化作无数细密丝线，紧接着往天空一扔，顷刻间，术法炸裂开来，好似墨色的火树银花，不过片刻，便构成了一张细密的网——

看着那灿烂的“烟火”，少年的眼睛顿时一亮，他抓过盛止涟的衣袖，满眼都是白兔子施术时那凌厉而帅气的模样：

“唉唉？！你怎么学会的，不对，应该说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这是高级术法中，典型的观赏意义高于实用意义的寻狡讹术法，由传奇的大机械师，名不经传的半吊子诗人——荆思堇创造而成，他还为其取了一个复杂的名字，“墨夜寻无路，散作支离星”。

要说寻狡讹，其实原有比这招更简单的术法，但由于它的高难度、特殊的观赏性，以及对于其创造者而言的特殊意义，这个术法仍然被传承了下来。

面对小少爷这番崇拜中带了几分较劲意味的眼神，盛止涟不免感到几分自满，可下一秒，丝线便传来了远方的讯息——它们找到了司婷怡：

“何船长，东南方向45度角，距离此处125米的岛屿，发现了司婷怡的身影，可以前进了。”

“ok～那，大副，咱们出发——”

……

在刚刚服下眠海瞳的时候，记忆缺失的拼图被又一次拼回，那本来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些记忆的时候，自己却只感觉到一份熟悉的、惹人怜爱的……陌生。

它像是来自与自己不同的次元、不同的时空，明明衔接上了离别前的所有，可不知为何……它越是清晰，就越是令自己的心口隐隐作痛，就好像记忆中的那个人……已经不再是“自己”了一样。

我试图告诉自己，告诉“我”，那就是我，那就是名为“司婷怡”的存在，那是我的过去、我的人生、我失去的记忆、我坚持到现在的所有！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它却让我感觉到……物是人非？

在沉入水中时，司婷怡的意识便如同脱离了这具躯壳一般，是以第三方的视角旁观着自己不断地下坠、下坠，到最后，“她”沉没在海洋的院落，而自己，却还飘摇在仍有阳光的浅海。

她感觉到了母亲的拥抱，看见那身穿白裙的许雪，此刻正出现于自己的面前，仿佛幽灵，仿佛被世界遗忘了的幽魂，脸上带着潮湿的笑。

“妈……”女孩刚想开口，却又被那“幽魂”抱了个满怀，那拥抱是如此的温暖，温暖到好像自己要溺毙在这轻盈的柔软中，沉入一场没有尽头的梦——

可下一刻，她似乎听见了什么，那是鸟儿的歌声，蒙着一层模糊的水雾，却是那般的欢快，好像在为自己庆贺，庆贺自己寻到了这一瞬的新生。

“这是你最珍重的东西，对吗？”

那温柔的呓语在耳侧呢喃，仿佛海洋的摇篮曲，要让自己睡入这冰蓝色的世界。她感觉，自己的眼皮愈发沉重，好像要彻底覆盖自己的眼眸，让其覆上那琉璃般的冰蓝：

“那么，那么，拥抱它吧……让海洋拥抱一切，沉入岁月的梦乡……”

沉入……梦乡？

司婷怡似是不解于这番复杂的话，她望向睡眠，望向那离自己愈发遥远的天空，最后，女孩不自觉地伸出手来，试图触及那闪烁的粼粼波光——

还不能沉溺在这里，还不能沉没在这里……

只有变得强大，才能够守护自己的一切，守护……自己的谎言。

“还不能……停下。”

少女闭上了眼，洋流抚去她的泪水，波涛折去她的束缚，她的心中仍有不舍，她的心中仍有留恋，但似乎是因为那惨痛的现实，司婷怡放弃了幻觉的诱惑：

“总有一天，我会找回你们……但，不是现在。”

她这般说道，最后向着水面游去，踏上了那座海洋中的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