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上次秋游的时候那个黛哥,是谁啊?”
在做了一百零一次心理建设,打了七十八次腹稿,找了个没有旁人只单独跟米雪沫在一起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吴泽澄终于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如是问道。
“啊?你说黛哥啊!”米雪沫正认真地看着桌面上的棋局,“我怎么感觉我好像又要输了?”
“……”姐姐你别岔开话题啊!我可是翘了一节体育课打篮球的机会跟你在这儿装模作样地下五子棋的啊!
米雪沫踌躇了半天落了一子,慢悠悠说道:“黛哥是季岚的哥哥啊!”
吴泽澄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对方:“亲哥哥?”
米雪沫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狡黠的气息,可吴泽澄把握不住那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对啊,亲哥哥!”
吴泽澄随便落了一子:“那季黛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黛哥是季岚的哥哥,当然也算是我的哥哥了啊!我们三个基本上是一起长大的!”
吴泽澄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座位上,感觉……问了跟没问一样,甚至还不如不问呢。
他点了点棋盘:“米雪沫,你输了,我都连了六子了。”
“啊?什么时候连成的啊!靠!”米雪沫气急败坏地搅乱了棋局,“再来再来!”
这时候季岚从教室门口走了进来,瞟了他俩一眼,面无波澜地说:“雪沫,你又输了啊。”
“什么叫又啊!我这才第三四五六七八次而已嘛!都怪班长一个劲儿问我黛哥的事,我才分心的!”
季岚一道冷冷的眼光登时射了过来:“黛哥?你问黛哥干嘛?你想干什么?你居心何在?”
吴泽澄:“……”溜了溜了。
在认清了季黛是季岚的亲哥哥米雪沫的干哥哥而且对米雪沫有着一种特别的“宠爱”这个现实之后,吴泽澄终于悲哀地发现自己应该是在别别扭扭地吃季黛的醋。他看不惯米雪沫蹦蹦跳跳扑到季黛怀里时开心的样子,也看不惯季黛一脸温柔地微笑着轻揉米雪沫脑袋瓜的样子。
最最看不惯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米雪沫无法自拔且无能为力的自己的样子。
意识到自己像个变态一般窝在角落里默默吃了好久季黛的醋,吴泽澄恨不得猛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让自己醒醒。
清醒没一个月,他居然又开始吃起了……唐谨的醋。
起因是十二月初省里有个作文比赛,一班有两个名额。提到作文,自然少不了伟哥的得意门生米雪沫。可另一个名额,给季岚虞一云都行啊,居然好死不死地给了唐谨。
大概是月考的时候唐谨那家伙踩着狗屎撞了大运了,写了篇满分作文的缘故。
吴泽澄鸡脖着的时候只恨自己感情方面自带缺陷,写不出文采斐然。
米雪沫和唐谨一起去参加了市里的初赛,结果都进了复赛,可把伟哥得意坏了,还亲自驾车送他们去省会参加复赛,俩人又双双捧了个二等奖回来后,伟哥简直神采飞扬,连着好长时间称他俩为“金童玉女”。整的吴泽澄特别想提醒庄老师,校规规定不许早恋,您这是在助纣为虐。
唐谨那个人,平时说话就细声慢气的,跟女孩子面对面更是脸红到脖子根,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那种。上次虞一云趁着大课间问他有没有什么推荐的英语练习题,他当时就跟喝了半两烧酒似的,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十多分钟没憋出一个字来,后来被张胜他们嘲笑了半个月。
可自从作文比赛回来,他跟米雪沫之间就跟打通了什么隐形的桥梁似的,俩人的关系加温特别快,简直到了非比寻常的地步。
以前下午放学后米雪沫和季岚十次有九次是跟他们三个男生一起吃晚饭,这都成了习惯了。临下课前吴泽澄都会瞧一眼手机,米雪沫往往会给他发消息,告诉他今天想去哪里吃。
可最近几次再收不到米雪沫的消息,回回都是唐谨说:“哦对了,刚米雪沫跟我说晚上想去学校对面新开的那家鸡排店试试,你们想吃什么口味?”
这也就算了,还有更离谱的。以前米雪沫有啥不会的都直接转头问季岚,现在反而喜欢舍近求远找唐谨。一到下课就捧着个英语报纸或者错题集来对唐谨问东问西,一口一个“糖糖”的。
好,就算英语是因为唐谨是全班英语成绩最好的,可数学和物理呢?怎么不问他吴泽澄呢?
而且唐谨这鳖孙思维特发散,能从一道完形填空发散到前两天王俊良顺嘴提过的一个语法,一道破题他能给发散到外太空去,一讲就是一节课间。
米雪沫也不知道啥时候鬼迷心窍了,明明就是正常的一句话,居然能笑得花枝招展。
吴泽澄就坐在唐谨前面,每次听他俩在后面看似讲题实则**般的学术讨论就心烦意乱,牙根痒痒,很想趁米雪沫不在的时候把唐谨拉起来痛扁一顿。
想归想,动手是不可能的,毕竟不看在十年朋友的份上,也要看在老唐人的份上。
可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么想的多了,难免不付诸实践。于是在打篮球的时候,吴泽澄无意识地对唐谨出手重了点,唐谨只是抱怨了一句,吴泽澄一个拳头就挥了上来。
唐谨从小到大没打过架,更没被吴泽澄打过。他行事一向温柔乖巧,在一帮叛逆期的大小伙子中间秀气得像个姑娘,乖巧得像只沉默的羔羊,根本不可能惹是生非,就算有人看他不顺眼存心找茬,吴泽澄和张胜早替他出头了。他活了十六年,除了小时候因为跟张胜吴泽澄他们一起爬墙被亲爹拿鸡毛毯子揍过,还真没挨过揍。
所以当吴泽澄一记老拳挥舞过来的时候,唐谨是完全懵了的。直到吴泽澄被一群人拉开,他被张胜拉到卫生间清洗鼻血潺潺的鼻子的时候,他依旧是懵着的。
完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吴泽澄。
等稍微回过神来之后,才略略有那么一些不合时宜的恼怒。
晚自习的大课间,吴泽澄顶着一颗桀骜不驯绝不低头的脑袋从袁大头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一眼看见站在走廊里不知道等了多久的唐谨,一时有点踌躇,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往前走了。
毕竟打人的时候挺爽,打完就有点儿不是滋味起来。
唐谨说:“去四楼吧。”
吴泽澄一点头。
四楼是空的,格局跟楼下也都不一样,没有班级,只有一间空荡荡的教室和两个卫生间,外加一个小天台。那间教室一般是高二文理分班后才用得上的。
天台上没有摄像头,是男女约会、男男干架、女女说悄悄话的好地方。不知现在是因为天冷了,还是临近期末作业多了,天台上一片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两人就定在天台的角落里,听着风声,少有得沉默寡言着。
入了冬后天气冷的很迅速,角落里寒风刺骨,两个人却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那个……”
“其实我……”
两个人相当默契地沉默良久,又一齐开口,彼此都说了半句再戛然而止,等着听对方先说。
诡异地对视了一阵子,吴泽澄突然从中体会到了一种莫名的滑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这一笑,唐谨也跟着傻乐。
两人就跟两个二傻子一样在天台哈哈笑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吴泽澄抱着肚子挥挥手,说:“你先说吧。”
唐谨又酝酿半天才轻声说:“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看我不顺眼。”
吴泽澄心里咯噔一下,止住了呼吸。
“虽然说这也是我努力了的结果,但是……我也知道钻了点儿空子。你和季岚正好被分在十三班考试,谁知道那个考场的英语听力会出问题?再加上我数学发挥的不错,语文作文又拿了个满分……哎,我其实也不想第一,我知道你次次都第一,其实是很多人的眼中刺,这个压力也挺大的。我一直都只想保持中庸之道,名次不要太低就行了,这次破天荒来个第一,是挺吃惊的。其实不光是你,季岚最近脾气也特别差,一个劲儿地刷题,米雪沫说她都不敢打扰她……”
吴泽澄听的一头雾水,半天才弄明白唐谨在讲上回月考的事儿。
“哎,我这个第一就跟偷来的似的,其实我心里也不舒坦。我看你最近总是闷闷不乐的,我也挺难受的,要不你再打我一拳吧,你心里能舒服点就行。”
这下吴泽澄彻底没话说了,在唐谨高尚的人格面前,他心里的那点鸡毛蒜皮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他干脆装出大度的样子,大笔一挥,把孽缘一笔勾销。
但唐谨还有点不放心,忐忑着说:“你真的不介意了吗?要不我跟我爸解释一下,检讨我来帮你写吧。”
唐谨的过于小心翼翼反而让吴泽澄不好意思起来。
“那个……”吴泽澄挠挠头,面对好兄弟只犹豫了三秒钟便坦白道,“其实我不是因为月考的事儿。”
唐谨有些疑惑地皱着眉看向他。
吴泽澄又想了想,破釜沉舟地问了句:“你喜欢米雪沫吗?”
唐谨的眼睛瞪得跟鹌鹑蛋似的。
吴泽澄心想:靠,不该问。
少年人的喜欢隐隐约约,若有似无,却又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藤蔓枝丫,在发觉萌芽的瞬间野蛮生长,一眨眼的功夫便充斥了心头上一整座寂寥的空堡,然后在每一天的朝夕相处之中、在每一次看见她时忍不住微扬的唇角和雀跃的眉梢之中、在说话时忍不住趾高气昂好吸引来她目光的音调之中、在一次次无名的吃醋和无名的欢喜之中……缠绕着空堡的藤蔓不知不觉间开满了怒放的玫瑰,空荡荡的城堡里从此充满了玫瑰的香气,盛大而又荒唐。
有些人愿意从心头摘取最美最艳的那朵玫瑰捧给心上之人,哪怕下一秒花瓣碎裂、落入尘土、被忽略、被践踏,也义无反顾。
有些人,则期望能独自守候住这份玫瑰的馨香,像珍藏一件不愿意给外人知晓的宝贝,让玫瑰花只在他一个人的心底悄然绽放。
吴泽澄显然不是恨不得把自己的喜欢张扬到全天下都知道的人,更何况对方是米雪沫,这样满世界开屏的漂亮孔雀。
吴泽澄不想做她的第多少号青蛙王子,排着队等着她来检阅自己手中爱的号码牌。吴泽澄宁愿永远只是她口中的“班长”,和其他所有人对他的称呼一样。
吴泽澄在寒风瑟瑟中瞪着唐谨,唐谨也在万籁俱寂中回瞪着他。
不知对视了多久,也不知唐谨那能写出满分作文的聪明脑袋瓜转了几个来回,终于开口道:“我不喜欢。”
吴泽澄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庆幸地松了口气还是贴心秘密被察觉后的不知所措。
唐谨说:“米雪沫太张扬了,我……不喜欢。”
吴泽澄:“是啊,太张扬了。”
两个年方二八的少年在学校天台发出了宛如三四十岁老男人的感慨。
又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吴泽澄突然噗嗤笑了。
他给了唐谨一拳,笑道:“那个,你会替我保密的吧。我不想让她知道。”
唐谨轻声道:“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