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牙能做吗?”一个新的老婆婆出现了,她确实没牙齿,但舌头分成了三根,说话有一种奇怪的灵巧感,面容阴鸷。
“……只能试试,没做过。我量一下你介意吗?用纸的……能用吗?”
那婆婆张开口,她的嘴有些尖,合上后含糊道:“能用,要两副。明天来拿。”
赵元青低头做了登记,递给她一只青蛙。“拿去玩,不值钱。”
“……”婆婆接过走了,她的手也怪,像爪子。
“我要那个!”一个微微尖锐的声音响起,她站直往下看,是一个小孩,女童,只披着皮,没有肉。
“我看不见,你指着这个说。”
“我家璐璐要纸扎的女童。”
“……”
奇形怪状的鬼挨个涌上,赵元青卖得只剩金银元宝,最后昨日第一个等上门的客人才来,他大概很窘迫,又掏出心脏摸了摸,没掏出来什么。
“不用给了,那个币好像不重要。”她低头捡了十个金元宝十个银元宝递给他。
“戴老板还好吗?很久没见过他。”男人略微拘束地接过。
大概碰到这种人情上的事情都得扯上两句,赵元青从善如流回答他:“很精神,刚刚还要给我加什么绩效之类的东西,你和他关系不错?”
男人摇摇头,胡乱摸着身上的兜,掏出个血红色的石头转头走了。
“恭喜玩家900968获得道具,红发鬼的眼珠,千眼的眼泪。”小瓜的声音伴随着鼓掌响起。
赵元青正在用水打散纸浆,做牙齿。
戴老板那播音腔里在外面嚷着:“让——我们有请我们今日销冠讲话!大家掌声鼓励!”
电灯泡不停摇晃,上面又伸下了一根绳子,吊着一张厚厚的,灰白的嘴唇。
……有点恶心。
赵元青继续木槌砸在湿漉漉的纸浆上,水花溅起几滴。她装作完全没看到头顶那诡异可怖的话筒。
外面,戴老板那经过喇叭放大的、充满浮夸激情的播音腔再次响彻每个角落:“让——我们有请我们今日的销冠!讲话!大家掌声鼓励!!”声音刻意拖长,带着一种强行烘托气氛的亢奋。
“啪啪啪啪。”隔壁男人的掌声如雷,充满了谄媚和一种病态的狂热,“销冠!销冠!讲话!讲话!”
他似乎想带动其他人,但更远处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回应,之前微弱的啜泣声也彻底消失了。
牙床已经做好,她用小木棍挑起一小坨捣得足够粘稠的纸浆,放在手心揉捏塑形,指尖灵巧地按压出牙齿的轮廓和细微的咬合面。
一颗、两颗……
隔壁男人的吼叫渐渐带上了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讲话啊!销冠!戴老板让你讲话呢!快对着话筒讲啊!”他似乎不明白赵元青为何能如此彻底地无视这恐怖的殊荣。
戴老板的声音透过喇叭再次响起,那播音腔里强行维持的热情下,终于透出了一丝被冒犯的冰冷和愠怒:“销冠!请——分享你的成功经验!不要辜负大家的期待!”
赵元青终于停下了捶打的动作。她将捏好的几颗湿漉漉的纸浆牙齿小心地放在一旁干净的布上晾着,然后慢条斯理地在旁边的破布上擦了擦沾满纸浆的手。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抬起头。
“加油。”她平淡地、甚至有些敷衍地吐出两个字。
“对了,你和他……你是他的托吗?你是小王?”
这问题一问出口,周围寂静下来。
另一声玩家喇叭响起,声音透着淡淡的戏谑。
“他大名王德发,是……那位戴老板的托呢。”
“嗷——!!!”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如同濒死野猪被活剐般的惨嚎从门口的方向猛然炸响!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绝望,瞬间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紧接着,是一声沉闷到让人心脏一沉的巨响,仿佛一个沉重的麻袋被狠狠掼在地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作坊内,依旧无人讲话。只有那惨嚎的余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嗡嗡回荡,混合着浓烈的、新鲜铁锈般的血腥味,开始无孔不入地弥漫开来。
赵元青听到自己从未传来说话声的另一侧隔壁,也传来一声沉闷的“咚”,像是什么重物软倒。
更远处,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撕裂了死寂:“风灵泽!快救我!!快让我出这个副本!恶心死了!这鬼地方我一秒也待不下去了!”房间内无人讲话。
赵元青听到隔壁,从未传来说话声的隔壁也传来一声沉闷声音,似乎也有东西倒在地上,另一侧有踹门板的声音,有女人在高声尖叫:“风灵泽,快救我!!快让我出这个副本!恶心死了!”
“哈……?那,你就去死吧。”男人轻笑了一声,浓重的血腥味自上方传来,木制的棚顶在滴血。
刀剑刺入肉里的声音,赵元青眯起眼睛拿剑掀开棚顶,木屑和灰尘簌簌落下,混杂着温热的血滴。月光,惨白冰冷的月光,透过破开的顶棚,斜斜地照射进来,照亮了狭窄过道里的景象。
风灵泽。
他穿着一身极其违和的衣服。那像是某种改良过的、用料极其考究的古典大褂,不像活人的衣服,也可能是因为他整个人都溅满了血。
新鲜的、滚烫的、红色的血浆泼墨般溅在他白的衣袍上,溅在他线条优美的下颌上,甚至有几滴挂在他长长的、鸦羽般的睫毛上,随着他微微歪头的动作,欲滴未滴,右脚踩着那位戴老板,长得不知道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有点像。
月光清晰地勾勒出他的面容,肤色是久不见阳光的冷白,鼻梁高挺,薄唇的唇角天生微微上翘,此刻更是带着一抹毫不掩饰的、愉悦到极致的笑容,微微歪着头看着她。
他甚至还伸出没握刀的那只手,用沾着血的、骨节分明的食指,轻轻抹了一下溅到自己脸颊上的血迹,挑衅地对她笑了笑。
“大姐,打扰到你了?”
疯子。
纯粹的、毫无杂质的疯子。这种人最麻烦。你不理他,他觉得无趣,可能会想方设法让你“有趣”起来;你理他,他反而觉得你掉价,兴致缺缺,杀了都觉得浪费力气,但活蹦乱跳地膈应人绝对是他的强项。
赵元青没有丝毫犹豫,她手腕一翻,刚才用来划开棚顶的短剑精准地挑起被她划开的木片边缘,用力往上一顶!
“哐当!”
那块沾着血和灰尘的破木板被她硬生生又盖了回去,反正戴老板也死了,那疯子还是瞧不上她比较好。
月光被隔绝,棚顶下重归昏暗,只有灯泡还在神经质地摇晃,投下变幻不定的阴影。
屋外有咀嚼的声音。
然后,年轻男人那慵懒的、带着点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透过并不隔音的木板棚顶,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隔间。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到令人骨髓发寒的宣告,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现在,我是新的戴老板。”
“我将会给你们发布新的任务。”风灵泽的声音继续响起,声音平静,“每人,每日……”
“二十枚肉铜钱,我会亲自去收。”
“交不来的,杀。”
赵元青:?
在这跟她玩屠龙者终成恶龙呢?
那肉铜钱也不是活人该吃的东西啊……
这副本有点乱,她得捋一捋,一共六间屋子,她刚刚掀开房盖时看了,她是三号,她隔壁是经常乱舔的那个男的……王德发,他是二号,一号是风灵泽,死掉的戴老板曾经表扬过一号,二号。
四号是那个死掉的戴老板,风灵泽杀了外面的人时,屋里的四号也死了。
五号是那个总哭的女生,六号也曾经喊过口号。六号只在喊口号的时候出过声,听起来是个男人,中年男性。
四号和二号是玩家,他们先当了戴老板和托,那……真正的戴老板呢?或者说,有真正的戴老板吗?
风灵泽和那个女人是一起的,王德发和从前的戴老板是一起的,六号呢?
但乱不在这些,乱在肉铜钱和任务订单上。
滴落在房间内的血突然聚拢成粗线,如蛇般像房间里本来的那两个纸扎人游去,赵元青立剑挡住那血线,见它顺利绕弯,觉得还挺有意思,用纸迅速搭了一个简易死循环的迷宫蹲在旁边看那血线打转。
屋外风灵泽的声音再次响起。
“它们会盯着你们,记得,每人每日20个肉铜钱。”
他对这件屋子也没有掌控力,可能他说的杀也是骗人的,赵元青一脚踩碎那些血线,走到纸扎人身前仔细看,这两只纸扎人手艺其实还不错,就是画技有些潦草,她掰开验钞机女童的嘴巴看了看,和她做的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可肉铜钱是怎么运过去呢?
她伸出手探入女童口中和体内摸索,那不是纸,也不是竹篾。而是一种暗红色的、半透明的、类似凝固胶质或风干肉膜的东西,薄薄地贴在竹篾骨架上,形成了一层内衬。
没有肉铜钱,内里是空的。
她慢慢缩回手,整理好女童纸人的衣服,继续坐在清理纸质假牙的碎屑,制衣,做新的纸扎物品,隔壁2号房的男人传来一声闷哼。
玩家喇叭响了。
“各位玩家,二十个肉铜钱我们是没有办法完成的,我们杀了他,我知道怎么当戴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