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青感觉那个戴老板在放屁,按照昨天卖的情况,她是不可能白天有休息时间的,甚至得加班加点干才行。
那男童口里掉出来的更是狗屁,就一张棉白纸,上面写着:你打算给自己订的业绩目标是……?
小心填写哦,戴老板在看着你。
哦尅啦是什么玩意她也不知道啊……
而且她昨天卖得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客人少,或者隔壁的男人改了单价?
最重要的是一共六个人,但今天一回来的时候,她发现少了一个,有个房间里的人没了,是死了?还是跑了?能跑吗?
她一边做工一边思考,最终决定拿出喇叭问问。
“请问……有人吗?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回应她的,是更深的死寂。隔壁男人的喘息声都停了一瞬,随即响起几声更加剧烈的、带着痰音的咳嗽,仿佛在警告她闭嘴。更远处,那微弱的啜泣也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被恐惧冻结的沉默。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敢回答。
她悻悻继续做工,扎完那堆东西后看了看任务,任务上写的是五天,五十单,昨天她没统计卖了多少单,可那个肉铜钱有八十三个,这还刨除一开始被吞掉的那两个。
轿子和马最贵,做工有点难动脑子,叠元宝还好,做纸扎人和轿子这类的,脑子思考不了任务。
哎!等等——
她起身凑近到女童处摸着下巴仔细端详,她记得昨天这女童说的是……收入十元。那就意味着她昨天在戴老板那里应该显示入账十元钱?
戴老板不知道她赚了多少钱……?
给客人赠品也没关系……
这位戴老板……似乎对这里的掌控很弱,反正她从前打工的地方,比如那些地主家里,都恨不得有人看着她干活才行,这个戴老板只会喊口号。
她胡乱填了一个5塞回男童嘴巴里,打算再看一天,坐在地上继续扎小人,她还创新性地扎了两只小狗,憨头憨脑,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
真真是做了一日工。
钟声再次响起时,戴老板广播员一样的嗓音也响起。
“亲爱的家人们!奋斗的号角已经吹响!财富的大门再次为你们敞开!让我们用最饱满的热情来迎接我们尊贵的客人吧!大家鼓掌!!!”
她听见隔壁的掌声非常热情。
“下面我们来公布今日大家的考核指标——垫底的人员!是一位女士,哦呵呵——”
赵元青叹了口气,仰头,她脑袋上的房盖又被打开了,戴老板的脸挤满上方,他兴奋地看着她。
“亲爱的女士……”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亲昵,“你报的最少哦!消极怠工,工作态度又散漫!看看!看看!你这不思进取的样子,严重拖了我们作坊的后腿!影响了我们事业的伟大进程!这怎么行?!”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作为你们慈爱的大家长,我不能看着你堕落下去!我要对你实施——绩效改进计划!帮助你重燃奋斗的激情!找回对工作的赤诚!”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股无形的、粘稠冰冷的压力如同实质般从天而降,重重压在赵元青身上。她感觉呼吸一窒,戴老板的皮屑在往下飘。
“现在!”戴老板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对着大家,对着我!大声说出你的感受!深刻反省!你!拖没拖后腿?!”
巨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锁定赵元青。
隔壁男人嘶吼立刻响起,充满了幸灾乐祸和表忠心的狂热:“说!快说!承认你的错误!感谢戴老板的再造之恩!快说啊!你拖没拖后腿?!”
更远处,似乎也传来了几声微弱的、带着恐惧的附和。
“我报多少合适?你说个数。”赵元青平静的、近乎敷衍的反问他。
戴老板那张巨大的石膏脸似乎僵了一下,嘴角咧开的弧度似乎都凝固了一瞬。他大概期待看到痛哭流涕的忏悔、声嘶力竭的表忠心,或者至少是恐惧的颤抖。
他声音带上了一丝被冒犯的愠怒,“这是你的态度?瞧瞧瞧瞧!这是你的态度?”
“那你要业绩?还是要态度啊……你觉得五个不行,我再多报点不就行了?”赵元青一脸不耐烦,她现在感觉这狗东西真该死啊。
戴老板沉默了,那张巨大的脸上,死灰色肉似乎都在微微颤动,皮屑抖落的更多了。
隔壁男人声音嘶哑得如同漏气的风箱:“喂!你什么态度!戴老板在挽救你!你要感恩!要发自肺腑地认错!要……”
“好了!”戴老板猛地打断了他的聒噪,巨大的声音带着一种强压下去的烦躁,“认识到错误就好!看来这位女士需要更深刻的改进来激发她的潜能!绩效改进计划,现在开始!”
他巨大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
“不是,你单方面说开始就开始了?我都还没干活呢,怎么就认识错误了啊?我报了又不代表我只能完成这些?你可以跟我说啊,你要多少?别再掉那些皮屑了,很恶心。”
“……”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隔壁男人那破锣嗓子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更远处的附和声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戴老板那张巨大的脸上剧烈地、无声地抽搐着,更多的皮屑如同雪崩般簌簌落下,仿佛他整个人都要因为这出乎意料的顶撞而崩解。巨大的眼珠里,血丝疯狂蔓延,几乎要撑爆眼球,死死锁定着下方那个渺小却胆大包天的身影。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沉重的压力几乎让人心脏停跳。
“你……!”戴老板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被彻底点燃的、阴冷的狂怒,不再是播音腔,而是某种压抑的低吼,“好……很好……非常好!”
“好!很好!非常好!”赵元青顺从附和,她还鼓了鼓掌。
然而,就在赵元青以为他会动手的时候,戴老板脸上皮屑停了,脸上的肌肉也不再颤抖,反而以一种极其生硬的方式恢复平静。他换上了一副更加夸张、更加用力过猛的慈爱和包容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戴老板的声音再次变回了那广播员般洪亮的腔调,“好!有性格!有个性!我就欣赏这种敢于质疑、敢于挑战自我的员工!这正说明我们气氛充满了活力!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这位女士的直率!恰恰反映了她内心渴望进步、渴望被激发的巨大潜能!只是方式方法还需要……嗯……引导!”他自说自话,巨大的眼珠飞快地转动了一下,盖上了房盖。
“刚才正是我对你的一次特殊考验!看看你在压力下是否还能保持立思考的勇气!很好!你初步通过了考验!”
“这正是绩效改进计划的精髓所在!破而后立!不破不立!”他强行把话头圆回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为了帮助你更好地突破自我,激发你沉睡的伟力,我看得出来,你是不服2号的销冠地位,想要挑战他,今日你的目标是——15枚肉铜钱!”
“好了!家人们!奋斗的时间到了!让我们用行动证明自己!跟我一起大声念:奋斗!奋斗!再奋斗!”
“——奋斗!奋斗!再奋斗!”
隔壁男人依旧吼的最大声。
赵元青没跟着喊,她走到桌子旁开始统计昨天具体是多少单,大概是八单或者九单……也可能是十单,她需要确定单数。
任务要求的是单数,那位戴老板像是来薅她羊毛的,他似乎只在乎……那个肉铜钱。
可优秀评价……戴老板是肯定不会给她优秀评价了吧……
窗口再次打开,赵元青搬货到身旁,用银纸照了一下价格,没变,还是老价格。她手闲不住,叠了两只青蛙按着,看它蹦来蹦去。
一阵阴寒的风吹过,电灯被吹得晃了晃,窗口出现了一个轮廓。
一个女人。
她的身体姿势僵硬得诡异,脸上长满白毛,身上的衣服是深色的,质地柔软,像某种绸缎,但早已失去了光泽,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瘦削、几乎只剩骨架的形状。布料上布满了大片大片不规则的深色污渍。
她的头低垂着,长长的、湿透的黑发一缕一缕地黏在脖颈上,眼珠带着一抹诡异的青色,水腥、泥土的腐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要什么?”赵元青拨弄着青蛙问她。
湿漉漉的身影依旧纹丝不动,女人没有说话。
“哦……我明白了,你等一下哦。”她低头在誊抄的价格表下面写纸小狗两块,青蛙不要钱,纸飞机不要钱,小的东西一概不要钱。举起来指给她看。
“外面的不全,你看这个,你要哪个可以跟我说。”
女人伸出过长的指甲指向小狗。
“对吧?它很可爱?我今日自己做的。你有品位哦。”赵元青转头抱起小狗,“先给我钱我再给你,我不会跑。”
女人掏出两枚肉铜钱推到窗口,赵元青收下后把小狗塞过去:“不能沾水的,再送你个青蛙,青蛙的材质可以碰水。”她又递给她个青蛙。
女人收下迟钝地点点头,离开了。
昨日长满很多眼睛的瞎眼怪人也来了,他对着赵元青的狗摇摇头,张开嘴舔唇:“有鸡吗?我要鸡。”
“我没试过,我试试,你等一下,有客人你帮我招呼一下哦。”她回头取竹篾迅速搭骨架,狗和马的竹篾结构类似,但鸡就不大一样了。
她做了又拆,跑去画了图纸,最终总觉得毛差点意思,只能皱着眉递过去:“你先拿去,明日来取新的,两块钱,明天再给,今天的就先不收了,做的不好。”
那千眼怪人熟络招呼客人排队,听到这话全身眼睛突然睁开,有些渗人,但他从眼中掏出块石头:“送你,定金。”抱着鸡走了。
小男孩一蹦一跳凑近看看石头:“千眼伯好大方,我想做身短打,颜色要灰色,明日来拿,我出十个币,不必跟我讲价。青蛙可以送给我一只吗?”
“拿走。”她递出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