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大学毕业以来我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找一份工作,赚钱,把工资攒起来,然后想办法找个花钱的机会一口气全花掉,在带着空空的钱包继续去找工作。这次也不例外。好在我这次攒的钱够多,不至于连开业都走不到就提着行李灰溜溜地回家。根据我对自己的了解,就算从开业到破产这段时间里我一直不开张,剩下的钱也足够我苟活至少一年。所以打一开始,我就是抱着一年后我就滚蛋的想法来营业的。
既然一年后就要滚蛋,那自然是想干什么干什么。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好了。
说到以后,我其实觉得中国很多人都缺少大脑,只是一具只知道吃喝拉撒的机器人。到了固定的时间就启动检索程序,提取到关键词之后就开始运行相对应的程序。谈恋爱,然后是结婚,生孩子。我认为他们毫无反抗地去做这些是因为除了这些之外他们根本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如果失去这些目标,他们就会惊慌失措,乱成一团。一群可怜虫。每当他们知道我的生活方式之后就会大呼小叫,搞得我像一个神经病一样。非说这样漂泊不定,没有依靠。
呵呵。说得好像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就是有依靠了一样。该死的时候不还是要死。
既然大家最后都会死,那还不如活得快活一点。
我是这样想的。
所以,以后根本不重要。店没了就再开,钱没了就去赚,命没了就去死。大呼小叫什么,一天天的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所有东西都准备好,只要我想就可以立刻开业的那天,飞鸟请我吃了顿外地人来云南都应该吃的一顿饭,菌菇火锅。
“你说的一年以后就走是玩笑话,对吧?”她吃着菌菇火锅里的腊肉,问道。
“唔,我当时是认真的。怎么了?”我回答道。
“拜托,苹果,你是个猎人。你知道我来这个地方之后见过多少猎人吗?一个都没有。这里的老板会爱死你的。”飞鸟说。
我只能给予沉默。
是的,我是名猎人。
我的意思是,我是个情感猎人。飞鸟是个采集者。我们之间的共同点在于我们都会收集人们身上的情感——这种人被我们称为“杜蛎人”——并将这种情感卖给需要的人。是份很高薪的工作,回报非常,非常地可观。
可观到我不到三十岁就有自己出来创业的底气——朋友们,打工可不会让我在二十八岁财富自由,如果打工可以让自己从日复一日,永无尽头的漫长的劳动中解放的话,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在职场奔波呢?你可以说他们有家庭,他们需要持续的收入,但本质不就是他们不能解放自己么?打工是不会让我们财富自由的。
不知道是不幸还是幸运,如今很多人都在本职工作之外进行兼职,下班后跑外卖,又或者是做自媒体。对于我来说这是一种悲哀,意味着他们不能靠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和自己的家庭。生活的成本越来越高昂,我们正在朝着游戏当中濒临崩溃的赛博朋克大步前进,没有人能按下停止键。
说来讽刺,我与飞鸟能得到收集情感的工作也要得益于时代的发展和科技的进步。大量且无处不在的广告让人们关闭了大脑的大部分接收端以避免自己在这种高密度的信息轰炸下疲倦得晕倒,而被特意设计的令人上瘾的短视频则促使人们丢掉自主思考的能力,再其上加以具有引导性的话语和加深片面性的推送机制,人们就变成了可以被随意操纵的木偶。在这种情况下,情感,就变成了一种……奢侈品——是的,我可以称其为奢侈品——情感可以买卖的消息只在少数人之间流通,并不具备以后会进入下沉市场的可能,因为每一次对于情感的收集都是对收集者本身的损耗,如果有人试图用低价开拓市场,那么他将得到一大把难以应付的顾客,以及飞速衰弱的身体。
我不打算再做一名猎人,也是因为我无法承受。能做收集者的人都是很敏感的人,可以察觉到周边人微小情绪的变化,代价是天生就具备的胡思乱想和患得患失。用强烈的敌意和尖锐的态度作为应对对策的人会成为猎人,可以通过辅助手段进入情感宫殿——或者说潜意识——来搜集自己感受到的那些情感,而选择用温和的抱怨和包容的态度来作为应对手段的人——也就是飞鸟——会成为采集者,他们不必进入情感宫殿,只需要在现实通过自己喜欢的方式来收集情感。采集者的产品往往更加多样化,就像是生气都可以用无数个词汇来表示一样,他们也可以拿出无数个与生气相似的产品来供客人挑选。顺便一提,飞鸟用的是信封。
踏入手账店的客人可以在信纸上写下一封发往未来的来信,并在那个时间到来时再来一次。很适合她,就是来源有些不稳定。因为没人能说得清以后。哪怕收信者位于一个月之后,飞鸟也不敢说他一定会回来。
“我太累了。”我说,“上一单干完之后出了点意外。你知道我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怎么好,我需要休息。干这个活太费人了。”
“但你总不能就这样吃老本吧?而且你很喜欢故事不是吗?”
“是的,我喜欢故事。”我说。
我喜欢故事,我也喜欢收集别人的故事。如果我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我会成为人人敬畏的村头情报组,但我现在只有二十八岁,周围结婚的人也还不到据说好戏连连的三十五岁,所以我只能靠着社交媒体上的故事来喂饱自己。最近我倾向于去找吐槽离谱客人的红娘账号,增长自己的见识。我很喜欢看那些离谱事例。
“而且你还有很严重的强迫症,你看上什么都要买的。”飞鸟又说。
是的,我有很严重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强迫症,但我更想说我这是花钱大手大脚。
但是,花钱大手大脚又不能形容我对花钱的渴望。
是的,我真的需要花钱。我需要买下很多东西,像是我书店里的书,又或者是我连一次都不会穿的衣服,鞋子,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精致小垃圾。不然我就会被欲|望抓住,成为它的奴|隶,然后因为最本质的渴望无法满足而花掉比预想中还要多的金钱。我不该否认我已经沉沦于消费主义,因为我确实需要花钱来弥补我内心深处的空缺。我想说赚钱就是为了花的,但是,飞鸟说得对,这样的我是不可能靠着仅有的存款撑过一年的。我必须赚钱。
只有赚钱,我才不至于因为提前把钱花完而陷入窘境。
“好吧……但是我还是打算在这里只待一年。”我对飞鸟说,“不过你能带我去拜访这里的大老板么?”
“当然可以。”飞鸟说。
但是大老板不在,好吧,一时兴起的见面对于职场人士来说是行不通的。我回到新家里,完全无心经营,心想反正还有甲醛,不如先散散味。于是就这样安心地窝在房间里,打了整整一周的电脑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