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装修好的第二个周,我认为甲醛已经散干净了,就给朋友打了个电话。
我的这位朋友叫斐非文,与我是高中同学,和我是十多年的老朋友了。写她的全名太麻烦,所以在接下来的故事中,我将称呼她为阿文。
我联系阿文是因为五年前的那个约定。彼时我因为压力太大而哭得稀里哗啦,甚至怀疑自己患了抑郁症,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又恨自己无房无车,便在微信上和她聊天,约定好从此之后一定要努力赚钱,来云南开个书店。到时候我们就有自己的家了,她也能来和我一起经营。现在我终于实现了约定,而阿文以最快的速度买了机票飞来了云南。
我没有车,也懒得花钱去买那种到手就开始贬值还要每天花钱加油的东西。有买车,加油还有维修的钱,拿去打一辈子车也都够了。所以我包了辆车带着我去机场接她。也亏我包了车,不然马上就被司机当做是人傻钱多的游客,狠狠宰上一笔了。
“你黑了。”阿文安置好自己的行李,说。
“云南紫外线毒。”我给她看我因为穿了短袖而变得黑白分明的胳膊,云南的太阳是很毒的,即便我外出时间不足三天,我也被晒出了明显的黑色,“你出去的时候也小心点,能晒掉皮的。”
临近下午四点,我们终于到了剑川古城。我帮阿文背着她的书包,走在前面带路。这会儿不是节假日,古城里游客不多。阿文的行李箱在石子路上轰隆隆地响,显得我们两个像格格不入的外地人。
好吧,本来就是。
步行二十分钟后,我推开了木门,带着一点儿得意向阿文炫耀这里。
阿文第一时间当然是惊叹这里的花为什么如此多。
“云南嘛。”我说。
云南的花多得很,无处不在。大概也因为这样,花进入了云南人的食谱,成为了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阿文和我一样是北方人,就算是百花盛开的季节也没有见过这个场面,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够。
“好漂亮啊,极繁主义者会爱死这里的。”阿文说。
“是吧?”我说。
我带她去二楼放行李,并告诉她这里就是以后的住所。我看出阿文有些顾虑,她在来之前就担心自己是否能适应这里的生活,是否会因为同居而引起矛盾,又或者是其他的东西。但她最终还是来了这里,那么我就默认她已经开导好了自己。而当她看到电竞房的时候,萦绕在她脸上的忧愁和犹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兴奋。
“这里就是天堂。”她说。
“没错,我就是照着这个想法装修的。”我说。
紧接着是必备项目:告诉她WiFi名和密码,还有点外卖时要填的地址。等阿文放好行李,我带着她认识了一下飞鸟,然后带她去了书店。
我在门口挂了串风铃。起风的时候叮叮当当,很有情调。
我喜欢这个风铃,幻想有人进来时它会随着门扉的推动而发出响声。不过因为我的懒惰,它到现在还没有这个机会。
“哇。”阿文说。
她在我的书店内转了一圈,又说:“我知道你喜欢买书,但我从不知道你买了这么多书。”
“在我把它们整理出来之前我也不知道。不过也还好吧,根本没有填满我的书架,店里有点空的。”我说。
我买了多少书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每个月都必须拿出至少五百块钱来买书,原因嘛,就是我之前说过的渴望。我必须用金钱来浇灭这种渴望。不然我会被火焰烧成一团灰烬。
阿文已经参观起了我的吧台。她进了我单独隔离出来当做仓库的小间,我也赶紧跟着进去,免得她趁我不注意弄到了什么。
“你打算卖甜品?”她看着堆到天花板的面粉和其他原材料,问道。
“还卖咖啡,果汁和矿泉水。”我说。
“你那些书能卖出去吗?”她又问。
“所以我卖甜品还有咖啡。”我说。
阿文这样问是有道理的,因为书架上摆着的都是我喜欢看的书,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当然也不会有两个相同的人。不会有第二个我走进来,笑着说“这里真不错”。
而如果世界上有第二个我,那我们碰到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互相攻击对方,而不是将对方视为知己。
我是个很刻薄的人,看到说分享自己的小众书单拿出来的却是绿山墙的安妮和百年孤独这类书的人便会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们是自视甚高的蠢人。这算什么小众书?我书架上的梅芙·宾奇三部曲才是,我都没见过有人提到过它们!
还有翁贝托·埃科写的《玫瑰的名字》,讲美国消费社会形成的便宜货,以及土豆的全球之旅……这才配叫小众书单。傲慢与偏见和飘算什么小众?还不如说那毫无阅读量的脑子小众呢。
机器人,你们该更新你们的资料库了。
“没有一个书店是靠卖书活下去的。”我指了一下我的菜单,“喏,有人来就宰他。”
阿文用沉默来表示对我高昂定价的不认同。
“如果客人骂我们怎么办?”她问。
“骂我就骂我,赚钱就行了。”我说,“而且我有存款,饿不死。我和飞鸟打了招呼了,你的生活费算在我头上。我想想……我先给你发工资吧。”
阿文并不希望我这样做,但她又确实缺少稳定的收入来源,因此站在原地,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之中。我在重复了几遍给她发工资的要求后仍然没有得到回复,索性不再说,只说让她有看中的可以找我要钱。
阿文沉默不语,她瞧起来有些焦虑,我说不用考虑那么多,今天有钱吃饭就行了。
“或者你就当来这里旅游。住几个月就走。反正我这里包吃包住,也花不了几个钱。”我说。
阿文会走的,只是时间问题。我十分确信。
不是所有人都能创业成功。要经营好一个店铺实在是太难了。光是将自己的产品推销出去就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并做好的。以前我讨厌各类销售手段,无论是传单还是电话都让我心生厌烦。但后来我意识到恰恰是这种推销手段才使得店铺进入到人们的视线当中并存活下去。无论在哪里,销售都是最重要的。
当然这也是因为我干过一段时间的销售。现在,我最讨厌的是不接我传单还一脸鄙夷的家伙。装什么,赚得不够自己花的还在那边觉得自己是上帝。每遇到一个,我都会发自真心地诅咒他们早日投胎。
阿文不善言辞,也不喜欢经营自媒体,更不喜欢讲自己的事情。我可以预见她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坐在店里等待顾客进门然后点饮料买单。说真的,靠这个吃饭还不如去买彩票。
但我没有说这些,我只是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你不可能永远停在这里。你可能明天就说自己要去找新工作,或者下一个月说自己要回家。总之,你总归是要离开的。”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
也许有人会说我虚伪,也有很多文艺作品以假面作为代指讽刺过这种心口不一的行为,但要我说的话,我会说这是作为一个成年人的基本素养——你不需要把自己心里想的全都说出来,也不需要搞明白对方心里想的所有事,只要彼此做的说的都还过得去,那这段关系就可以维持下去。
这是我开始工作后慢慢悟出来的道理。社会不是学校,现实当然也不是网络,这两个前者都要比后者复杂得多。在学校里的我们会说跟谁玩不跟谁玩,因为那时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不跟某个人交流并不会影响到我们本身。在网络上更是如此了,说说话又不需要负责,后果也只需要执行的人承担,所以许多人在看见有关于人际关系的求助帖后给出的第一建议就是和对方翻脸。这很不负责任,我认为提出建议的人本身也并不成熟,不知道该如何进行“成年人”的交流。
很多时候,我们需要做的是寻找一个临界点,既能拒绝对方带来的不愉快,又能让自己感到舒服。至于完全断开,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