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渊源由来已久,区区男女姻缘,移东就西之策,又怎的上得了台面。”
这算是大众共识,但是如此光明正大地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话拿出来说,作为皇亲贵胄,杭隽书是第一个。
而她垂眸,才从杭逐昊阴沉的面色上扫过,落在一侧的子车谭身上。
可玉陛之下,百官只见唯唯诺诺的帝王首次不避锋芒,同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当朝对峙。
“况且朕尚未允准婚事,摄政王凭何越过朕去。”
指间金盏微微摇晃,子车谭仰头,喝下了这杯玉露琼浆。
她依旧端着纨绔做派,唯恐天下不乱地坐回原处,还趁机调戏了番对坐着的阿棉。
那小姑娘哪里受得了这架势,忙将头扭到一边,不去看她。
“杭隽书你疯了?”杭逐昊明显忍着怒气,又不敢当堂发作,只能站在不远处沉声威胁。
相比之下,杭隽书便沉稳许多:“皇叔莫急,朕昨夜问过帝江大人,他老人家不允,朕自要为西夙喊话。”
提及“帝江”二字,杭逐昊仿佛才明白过来,西夙护国神,拥有仅此于帝王之下的权势,与西夙千万军民的臣服信仰,要说比肩皇权也论得。
他能借他人之势杀杭隽书一个孤王的威风,但帝江,他根本动不得。
山神不允准的婚事,那是万万行不通的。
子车谭同身旁的商阔对上一眼,面上喜色藏也藏不住。
这下子,看这群人怎么反制,怎么残迫皇女们的婚事。
“帝江大人早不问朝政,陛下此言怕不是托词。”
真是的,好心情还没持续多久呢。
子车谭面露不耐地看向声音来处,那人极其享受这众星拱月之感,便也直言不讳道:“陛下尚且年幼,难堪大任,妇人之言,不可全信。此中决策,还请摄政王定夺。”
“大人此言差矣。”实在看不过眼,子车谭直直起身,险些将酒水泼到那人脸上,“敢问令堂年岁几何?”
那人觉得荒唐,却也碍于身份不得不答:“回郢王,家母今宵已五十有四。”
“何人相告?”
这更荒唐了。
“自是家父相告。”
“哦?”子车谭侧首,状似无意,“那令尊又是如何知晓的?”
“郢王这话好没道理,臣等分明......”
“本王问什么,你答就是了。”
没人见过玩世不恭者冷脸的模样,更何况是曾经的天下第一。
于是满堂再无人置喙子车谭有口无心。
“家,家父,是家母亲口相告。”
“既是妇人之言,怕是这年岁也不可全信。”子车谭又上前一步,笑问,“不妨请大人回府再问上一问。”
“臣......”
杭逐昊恨得牙痒痒,还是不得不开口助那人脱困。
“郢王殿下见谅,此人言辞无状,小官一言何苦碍了两国之谊?”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您说是吧。”
这般做小伏低,的确不好迁怒。
子车谭轻声嗤笑,松口答应了杭逐昊的求和。
“皇叔。”杭隽书忽的开口,笑意凛冽,“区区小官,胆敢冒犯,不当斩吗?”
子车谭余光瞥见杭逐昊脚步一滞,也不自觉跟随着停下。
“不当斩吗?”杭隽书又问一遍,步摇环佩随着她的动作摇摆。
杭逐昊大抵想不到,他这位唯命是听的小皇侄,竟是如此厚积薄发,硬生生忍到三国使臣齐聚之时,要他当场下不来台。
“不当斩吗?”子车谭侧目,步步紧逼,“摄政王殿下。”
姻缘一桩没凑成,反倒误了手下一匹豺狼的性命。
“当然得斩。”
一声令下,断头台上又多了一只亡灵。
见时机已至,杭隽书施施然起身,叫人抬出礼器玉壁与编钟、青铜乐磬等。
“现下,不妨请皇叔亲自去请帝江大人。”她总算拿捏住了尊者气派,连目光也变得傲视起来,“问问这两桩姻缘是否可行。”
“也好也好,”子车谭火上浇油,附和道,“本王也是只听过没见过,有幸目睹帝江神鸟风姿,还得多谢陛下与摄政王热情相邀啊。”
“郢王殿下客气。”杭逐昊硬挤出笑,旋即顺着杭隽书的安排开始主持迎神仪式。
一阵群魔乱舞叫人看了双眼疲乏,子车谭将目光移至别处,商阔便也收了好奇之心,看她心思游离,也不免失了神。
除却本命法器的召唤,帝江对此类祭祀都是可应可不应。
“西夙有意三国交好,以婚约盟誓为引,国家安定,乐无央兮。”杭逐昊朝玉壁拜了三拜,“请山神准允!”
“不允。”
一道慵懒的声线自悠扬乐曲中传来。
神鸟法相显形,却不见山神肉身在此。
子车谭摸索着那把短笛法器,心怀鬼胎。
也不知是谁蔑笑出声,叫堂前请愿的摄政王颜面尽失。
杭隽书岿然不动,扫过人群中的一抹亮色,开口道:“纯禾公主柔心弱骨,闻融敦厚,哪怕无缘与我大夙结缘,往后也自有一番金玉良缘。至于郢王殿下……”
她又将目光移向子车谭。
后者心领神会,连连惋惜说着福薄命浅,顺带着“安慰”杭逐昊也别太把口头姻缘放在心上。
如此,怕是再明显不过的拒绝。
南勉不想要的婚事,北延与西夙更没有理由坚持。
子时,杭隽书还在书案前阅览奏章。
那人熟练地翻窗而入,玄衣飒爽,配她正合适。
“朕原以为你今夜不会来。”杭隽书头也不抬。
子车谭信步走近,随性道:“按理说是不该来。”
子车谭坐在书案对首,把玩着手中的山水扇:“明日我就要走了。”
笔尖一抖,墨汁落在牡丹暗金纸上,不甚美观。
“为何?”
“此来西夙,一为皇命,二是帮本王的好徒儿锻造法器。”
听了她的理由,杭隽书不由得松了口气,道:“昆仑山、玉山等不乏灵宝,若是郢王殿下有需要,朕自可下令……”
“我要登天山。”
“……什么?”杭隽书还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子车谭的脑子,“且不论天山地势凶险,单凭帝江一族,要从他们手上拿灵宝,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谁说的,那不是有人成功过吗?”子车谭不以为然,怡然自得地摆手道。
“何人?”
“墨皇啊。”她扬唇,“西夙开国皇帝。”
单凭三件法宝便争得天机,开辟一番伟业并问鼎人皇。
这样的事迹流传至今,不仅广为赞颂,更是叫天山一举成名。
凡器修剑修,无一不想登天山,取灵宝,再锻造出足以载入史册的绝品法器。
杭隽书只觉得她不可理喻,刚建立起来的良好形象荡然无存,反觉眼前人自矜自傲,夸大其词。
子车谭并不在意她的看法,言罢便要离去,也将她的好心劝告抛诸脑后。
小难她笑着上,大难她硬着头皮上,总之这灵宝,子车谭是拿定了。
可策谪是不知情的。
于是在听见手下小妖来报说有人擅闯天山时,他一边蔑笑此人胆大,一边提了武器就要把人打出去。
转眼就见到了大大方方从护山结界走进来的子车谭。
得亏帝江法器在手,要不这洞府禁制,她还真是进不来。
“子车漱谭?”策谪一时没收住惊愕,幸得此间无心怀算计的小人。
子车谭笑嘻嘻地同他招了招手,道:“别来无恙啊,策谪兄。”
相逢的惊喜过后,合该是居安思危。
“你可知我族中多少人贪恋你这一身气运和灵力?”策谪秀眉蹙起,忧心忡忡道,“来这一趟也就罢了,我送你下山。”
说着,就要拉起子车谭,在深陷窘境前脱身。
“那可不行。”偏生她是个不服输的,“说好了要给叹寸的,本王从不食言。”
“你自己的破法器还是三品呢,还想着给给别人锻造超品?”策谪冷嗤,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就是看不惯子车谭这副损己利人的做派,“我看你真是不要命了,迟早死在这没用的善心上。”
“错,本王最惜命了。”子车谭轻哼,“再说,本王取了紫晶和陨铁就走,能有什么危险?”
策谪正要答,迎面而来的利落罡风便将毫不设防的二人吹起八丈远。
“好一个目空天下的小儿。”那仙人落地,长袖一挥,周遭三尺无一活物。
策谪最先反应过来,顺着力道拉着子车谭就要跪下:“此乃晚辈至交,平日里酷爱打闹,言辞难免冒犯,二伯息怒。”
那仙人看了看颇识大体的小侄儿,心满意足;又看了看一旁心口不一的子车谭,横眉冷对。
身服心不服,这种纨绔不化的竖子最是难驯。
子车谭的目光也在叔侄二人身上流连,刻板矜贵的神族,这才该是她臆想中的帝江嘛。
“他就是上次那位,舍了半身修为救下你的恩人?”
嗯?
子车谭面露懵懂,刚才还一副要吃了自己的架势呢,难不成帝江一族都酷爱变脸?
“……是。”策谪略显忐忑,要不说明身份关系,怕是这二叔就得缠斗半天,若是说明了,也不知他会不会动手强抢了子车谭,然后将她周身灵力掏空了研究。
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子车谭似乎格外自来熟。
“二叔啊,你也知道帝江大人生性顽劣吧,他上次贪玩跑出去,真是吓死个人……”
仙人眯了眯眼,叫策谪先放开捂着子车谭的手。
“小四,虽说族长之位你不便继承,但往后也得注意些分寸。”仙人捋了捋攒了不知多少年的长须,侧开身,道,“现在,带你的朋友去寻他想要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