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衣殿内,子车谭跪在书案前。
子车淳却仿佛旗开得胜般端坐正堂,慢悠悠地翻看奏章。
侍从等也未曾屏退,看来是要她吃下这份哑巴亏了。
“那商氏名誉已经折损,帝城富绅豪士广传你二人有染,朕也是深明大义才赐婚的。”
子车谭不为所动,只道知错。
子车淳这才挥手屏退旁人。
“能让你折腰之事不多,是为了曲常寺而来?”
“宫闱丞好歹陪伴儿臣数十载,儿臣愿以三日缚灵之刑换他告老还乡。”
“宦官纵使老死,病死,也是炎帝城的鬼。”子车淳冷哼道,“告老还乡不行,但朕会保他安度晚年。”
“多谢父皇。”
子车谭重重叩首,一计闷响几乎唤回了二人那点难得的亲缘。
“至于这婚事……”子车淳看着草拟完毕还未盖印的圣旨,略有思忖。
“儿臣与商小姐全然不识,父皇当是知道的。”子车谭面不改色,不喜不怒,“还望父皇三思。”
又是一计闷响。
子车淳都不由得心中咯噔一声。
“国君该有国君的考量,如今该是我儿报恩的时候了。”
言下之意就是,这婚断不能退。
即便要退,也该由商氏开口。
子车谭眸光一闪。
方才,她杀心四起。
只是半息,她便神色如常。
“父皇,当真不留余地?”
“非是朕不留余地。”子车淳抬眸扫过子车谭,“逍遥了几百年,你也该收收心了。”
那便是没了商讨的余地。
子车谭谢恩后跪安,还未等到子车淳的首肯后便要推门而出。
“朕瞧你是愈发放肆了。”
文书与案板相撞,殿内殿外皆是震耳欲聋。
子车谭深吸一口气,从始至终压抑着的怒火便从未停歇。
今日确实是不宜面见天颜。
双方心里头都窝着火,谁也不愿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时候,该是援军上阵了。
子车诲抱着一只小灵兽就大咧咧地闯了进来,一看二人剑拔弩张反而笑出了声:“三哥这是又搭错了哪根筋,怎么又同父皇吵起来了?”
“无事。”
“不过四弟也听说了,赐婚小事嘛,总归只是给王府找个女主人,三哥莫要同父皇置气。”言罢,子车诲又上前将小灵兽递到子车淳面前,“父皇也是,家务事而已,和和气气才好。”
子车谭忍下脾气,子车诲的劝导自然不起作用,他自然也意不在此。
“儿臣改日便去拜访商府,不叫父皇为难。”她再无异议,至少表面上安然接受了。
子车诲才哄好了子车淳,刚出宫门就见郢王车马未行。
轿帘掀起,子车谭热情相邀:“上来坐坐。”
众兄弟里,唯有子车诲从不拒绝她。
“三哥当真接受婚事啊?”
“不然?”子车谭将手探出帘外,清风送爽,的确让人心旷神怡。
“那商氏小门小户的,要做王妃也不合适啊。”子车诲摆手,虽然他面上也是支持子车淳一切行为的顺从模样,但心中最信服的,还得是面前这位紫薇星二姐。
“商平平如今在本王手下做事,要商氏进府,或是要借本王之手,彻底延揽他。”
子车谭到底还是看得透的,子车淳这点子心思,她还是能拿捏住的。
子车诲挑眉,掀帘瞧了眼轿旁随侍的商阔。
回头又特意轻声与子车谭言语,问道:“此人有何过人之处,值得父皇这样费心思?”
“气运之子。”子车谭简明了事,“上等将才。”
能让她作出这样高评价的已经不多了。
子车诲大抵明白了他们的谋算。
“可我怎么听说那位客习将军更受重用呢?”
“长寿苦力。”子车谭不急不忙地理了理衣袖,“客习天资的确上乘,放到白池山也是内门弟子的水平。”
可惜,他偏偏顶着一个草莽出身,来了炎帝城。
官官相护的腐朽朝局,也不知他有何手段破局,亦或是就此沦为权贵鹰犬。
“那三哥若要问鼎九五,客习又是个刚烈性子,三哥是要将他收作客卿,还是……”子车诲未曾言明,但拇指划过脖颈的动作也暴露了他的言下之意。
子车谭未答,她现在还给不出答案。
不过若是子车诲决意追问,她大概会说一个“保”字。
那群老东西把持大权太久了,久到排斥所有不合心意的继承人。
紫薇星若是上位,集权于一人,他们会答应吗?
子车谭喜欢破局,尤其钟爱逆风取胜的瞬间。
可她依旧需要蛰伏,至少现在还没有什么必要,能让她出手威慑老贼们。
还是那句话,子车谚登基是她的首选。
“不如想想三日后用什么法子逼商氏退婚吧。”她略显疲惫地倚靠在软枕上,眼皮沉重得很,意识却一派清明。
恼人啊。
缚灵索是次日子时发作的,半梦半醒时被一阵疼痛刺得说不出话来,子车谭心中除却无奈,还有一阵深深的无力。
她盼着出头之日,子车淳却要在余下寿命里蹉跎她。
要是子车谚能突生异心然后谋逆逼宫、弑父登基就好了,谣言恶语什么的,她最有应对手段了。
窒息感再次蔓延上来,子车谭甚至快习以为常,脑中一片混沌,她却意外联想到了项邛。
若是曙金榜第一现在想杀她,还不是手拿把掐。
那他还是别来了。
想着,子车谭艰难抬手取出枕下安魂香。
能减少些痛感也是可行的。
“快死了?”
真是神出鬼没的杀手。
子车谭一时手抖不稳,香包竟一路滚落床底。
“你一定要现在出声吗?”她白了来人一眼,放弃了捡回的想法。
项邛好心捡起遗落之物,放回她手中。
“你不杀我?”子车谭前脚做好了赴死的决心,后脚就收到了来自敌人的善意。
“瞧你怪可怜的,我从不趁人之危。”项邛负手而立,面罩下一双鹰眼微微松懈。
“不趁人之危你能杀了我吗?”
“尽量。”
好一个尽量。
子车谭攥紧香包,勉强扯出笑来:“你要是现在动手,没准我还得谢谢你。”
项邛面色一僵,对她的目光竟还有些避之不及:“那正好,这哑巴亏你自己受着吧。”
他就这样走了,也不说下次带些礼物来看她。
“没良心。”好歹做了这么久的对手,不带礼就算了,还不懂怜香惜玉。
罢了。
子车谭将香包放在鼻下轻嗅。
夏虫不可语冰。
小插曲而已,三日闭关间,只有商阔在送餐时会与她聊上几句。
这位小将道德心还挺重,瞧她不愿见人,愣是在外跪了一天一夜,累虚脱后的第一句也是答应她会去劝说家中退婚。
而刑罚结束后,子车谭召来沐浴,好一番洗垢,换了身绛紫袍就出了门。
还特意带上了商阔。
阿双载着主人疾驰在皇城内,不多时便至商府。
到底是中等氏族,礼不可废。
于是子车谭大手一挥,储物袋内十余箱珍品法器奉上。
商府自从对外宣告与郢王结亲一事,上赶着结交的氏族不计其数,门房开始也以为这不明来路的小子是其中之一,但看这大手笔的出资,也不禁目瞪口呆。
“子车顺言,求见商氏家主。”
与其猜忌来猜忌去,不如直接挑明身份好。
这一招确有其效,大门再开时,便是家主亲临。
商阔此时姗姗来迟,小跑至子车谭身侧,先是请罪,再问她可有被门房刁难。
“怎么,商公子回自家府邸也这样畏畏缩缩吗?”
商阔自然不会如此,但他了解家中众人品行。
“放心,本王心中有数的很。”子车谭这样安慰着他。
一众人恭维着迎二人进府,又拿了压箱底的好茶来招待,其中诚意可见一斑。
但要与她那十余箱珍宝比起来,还是稍逊一筹。
不对,是逊色好几重。
“小女才疏学浅,却有幸担起王妃之责,实乃祖上荣光,也是王爷赏脸。”
瞧这商氏家主一通天花乱坠的无用攀谈,子车谭稍显疲惫,又不好驳了对方面子,便也生生忍下了。
看对方一顿慷慨激昂后,她才慢悠悠叫商阔呈上一盘灵桃来。
这家子除了商阔这个庶子外,还有二子一女,皆为正室所出。
子车谭又不免想起子车诲提出的“馊主意”。
“这商大公子有着长子名头,平日为人最是喜爱伪装刚正不阿。三公子则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纨绔性子。”
子车谭笑着取过灵桃,先是自己咬下一口,又毫不避违地塞进商大公子口中分食。
一旁的家主与三公子看得傻了,她也不含糊,每人一口,绝不多食。
末了,子车谭就站在商阔身边,竟满脸娇羞,嘤咛道:“看来两位公子与家主都十分受用,往后进了王府,你我可得多多交流几番!”
话音刚落,屏风后便有异响传出,十分清晰地传进堂内众人耳中。
心属之人竟有难言之隐,怕是这位商小姐如今也不好受。
子车谭侧过身,同商阔交换了个眼神。
“若是要体面地退婚,伪装断袖是个不错的法子。”
这可是子车诲提出的好建议。
子车谭颇为受益。
此行后,商氏女落发为尼了。
消息传到帝喾宫时,子车谭还在暖烟阁观看公文。
子车诲匆匆忙忙闯入,言说子车淳点名道姓地要她上殿。
“本王一夜无眠,身子乏累,不去。”子车谭将文书丢掷一旁,慵懒地靠在软榻上。
“商氏为了退婚不惜隐匿方外,父皇都气疯了,三哥,这事会不会闹太大了?”
此言一出,子车诲只得了子车谚意味深长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