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车漱谭身上有股子松香味,看来她为了伪装成郢王,的确花了不少心思。
好歹子车漱谭占了些身形上的优势,她只略一偏头便能瞧见,她发髻上只带着几支不算华贵的饰品,于是话不过脑,直接发出一句疑问:“你这是景氏第几支旁支,怎么潦倒到连几只簪子也买不起了?”
“庸俗!”景苏登时就变了脸,肃然道,“纵使我家与主家私交甚密,家父家母也是以勤俭为持家主旨,断不会奢靡浪费的!”
“好好好。”子车漱谭哪敢多言,连连劝着小祖宗莫要动气,“既如此,景姑娘救下本王,记有一功。”
言语间,她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支翠红点梅簪,上头纹样皆是玉石灵木所铸,尊贵异常。
“这是约莫一百五十年前,本王从一只白狐手中买回来的。”
“白狐?”
瞧小姑娘不嫌事大的模样,子车漱谭也是忍俊不禁:“那白狐游戏人间,玩够了就叫自家阿爹提溜回去了,这支点梅簪是她盘缠被偷后无奈上街贱卖的。”
想来也是可笑,精于算计的狐妖也防不住无孔不入的恶贼。
更为可笑的是,子车漱谭只能借口给夫人送礼来满足自己的私心。
那日,小白狐一身素衣,纵使一眼看穿了她的伪装,也免不了扬起笑容讨生计。
“客官,瞧瞧吧,这可是上好的珍品。”
“集市买卖货物需要插上草标。”子车谭缓缓蹲下身,笑道,“你这般光明正大地把东西摆出来,别人看上了也只以为是你在人前显圣。”
小白狐这才意识到这档子乌龙事,谢过之后还看她目光流连,便试探性地问了句:“客官,可是有心属的姑娘?”
子车谭这才回神,是了,她如今在外是男儿身。
“是啊,给我家夫人添置些首饰。”
小白狐不爱诓人,她的东西的确是极好的。
不愧是祥瑞兽。
可惜再去时她已不见踪影。
景苏安然接过子车漱谭的好意,又飞身下房,说是到了时辰该就寝了。
“我当了四百年男人,你这么放心我?”
景苏弯腰收拾着床铺,子车漱谭才卸了妆发,正在一旁悠游自如地啃着林檎果。
“放心啊,总归你又不能真拿我如何。”景苏直起身,捶了捶腰,“要不是新来了位师弟,你我本可以不用暂住在一处的。”
“景姑娘辛苦。”子车漱谭咬住果子,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答谢礼。
其中真心几何,二人心知肚明。
才洗漱完,她便一股脑钻进了温柔乡。
景苏还端坐在案前,手中把着朱砂笔,正仔细画着符咒。
“不是到时辰了吗?”
子车漱谭探了双眼睛出来,略带疲惫。
“忽的想到还有功课没完成,你先睡。”
既然如此,身心俱疲的某人也不说其他,只到梦中会周公去了。
若是梦境里,也能顺遂几分就好了。
子车谚降生那日,她才从白池山回来。
一个早产体虚的同母弟,还有濒死的母亲。
“怎么现在才回来?”
“回父皇,白池山事务繁多,故而不能兼职皇子重责。”子车谭忐忑跪在殿前,座上通和帝阖眼假寐。
“往后,白池山你也不必去了。”
“父皇?”子车谭猛然抬首,犯了天颜忌讳,戒尺便很绝地打在脊骨处。
“三皇子,莫要僭越。”
背上是火辣辣的疼,子车谭嘴唇翕动,可到底说不出一句话。
“是。”
长明殿内,众人嬉笑声在子车谭踏入这扇门后戛然而止。
子车谦怀中抱着嘤嘤哭泣的五弟,子车诫则一改常态,拿拨浪鼓哄着小五。
“怎么了?”子车谭扬唇,“许久不见都陌生了?”
阿颜是第一个注意到子车谭异样的人,也是最先开口关怀者:“顺言修道归来,可是明白了灵力流失的问题所在?”
子车谭笑容一僵。
这是梦境。
她猝然睁眸,入目是幽暗一片。
景苏已经和衣在她身边睡下,瞧这架势也不是她轻易能叫醒的。
子车夕柘从不会叫出顺言这个表字,她知道这是子车漱谭最不愿提及的往事。
那是子车谭自以为百依百顺,便能活下去的妄想。
换来的只是一个极尽侮辱的“顺言”二字而已。
回过神来,其实那日子车谚的床前只有自己,又抱又哄的,还不是她这个胞姐。
真是昏了头了,子车谚分明也是个同样悲惨的皇子。
因为天生体弱,阖宫上下几乎都认为,他也扛不起太子之位。
子车谚走的每一步,都是子车谭亲自试过来的。
子车谚灵脉被发掘那天,子车淳打赏全宫,却留给她一句诛心之语。
“天佑大勉,天佑我儿,早日胜过那霸星。”
没人知道那日难得寡言的三皇子心里藏了什么,子车谭最擅长伪装。
兴许,也是她不该走进那间大殿吧。
辗转几番也睡不着了,还险些将景苏闹醒。
子车漱谭便如此睁眼至天明。
翌日下山,景苏忽的将一大袋灵符塞进她掌心。
“你此去便又成了郢王,未来或许不会再见。”景苏抿唇,“我给你画了异身符和回转符,足够百年之用。”
言下之意不必多说,子车漱谭会心一笑,道:“我尽量。”
尽量在百年内,将子车漱谭这个名字大白天下。
“点梅簪有白狐灵力加持,往后你便可借此护体,不至于在逢乱必出时伤及自身。”想了一想,子车漱谭还是决定言明,“其上妖气我已尽数隐去,不必担心其他。”
小姑娘点头如捣蒜,双眼期盼却又说不出什么。
子车漱谭掂了掂行囊,翻身上马,又弯腰同她告别。
凌风中,那道抚慰人心的女声再次袭来。
“别担心,本王会好生照看令尊令堂的。”
独居他乡时,这番话语真是沁人心脾。
“一路小心。”
景苏轻声呢喃。
会再见的,白池山三长老。
炎帝城门,子车谭前脚递了通关文书,后脚就被官兵掳去见了子车谚。
东宫内,一盏好茶正热腾腾地冒着热气。
“急着带我来作甚?”子车谭毫不客气地坐下,豪饮上一杯,又满怀欣喜地朗声道,“好茶啊,还有没有,给本王带去一箱。”
子车谚则面露不喜,将茶盏重重一掷,冷声道:“兄长可曾听闻,父皇意欲赐婚之事。”
好嘛,此言一出,子车谭瞬间没了品茶的心思。
子车谦和子车诫已然成婚,大公主面首无数,小公主婚约在身,如今也就不学无术的郢王还有这等“恩宠”受赏了。
“这老头一天天的不研究朝政,左右本王婚事作甚?”
子车谭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只敢轻声宣泄。
“皇族子弟,身不由己是常态。”子车谚眉眼不展,握杯的手反而愈发收紧,“也不知何时便轮到……”
“别想太多。”子车谭整袖,又为自己斟了杯茶,“小事而已,婚书本王自有办法。”
至于什么办法,子车谚想问,又不知从何开口,便只能改口祝子车谭心愿达成。
可到底,子车谭也该到了成婚的年纪了。
虽说退婚之事迫在眉睫,但子车谭还是不愿面见天颜。
行过蝉衣殿,她只眺望一瞬便扭头吩咐回府。
跟在身旁的宦官连忙叫住,朝殿中使了个眼色,轻声道:“王爷至少也得去问问,许配的人家是哪一个吧。”
“炎帝城官宦女眷,本王哪个没见过。”子车谭不以为意,“况且,现下去问,岂不是凸显本王成婚之心迫切,反倒误了别家姑娘的大好风光。”
宦官少说也有些心眼才能爬上这个阶级,双眸一转,又卑躬屈膝道:“可到底,也是王爷的终身大事。”
啧。
子车谭最是厌恶这四字了。
昔年要她择良婿,现下要她选贤妻,这不闹吗?
“若此事当真要紧,就该是本王亲口提及,而非父皇独断。”
言罢,宦官都不禁瞪大了眼,这句话可谓谋逆,换作他人,不死也得罚掉满口银牙。
“回府。”子车谭下达了最后指令,甩袖离开甬道,直直往宫门去。
蝉衣殿殿门大开,子车淳信步而出,周遭侍从女官皆行跪拜礼以示尊崇。
专司子车谭诸事的宦官连忙上前,跪地要为子车谭的莽撞求情。
子车淳冷言拒绝他开口,轻哼道:“缚灵索都驯服不了的恶狼,就该叫她吃些苦头。”
宦官额角落下冷汗,意图劝谏却被子车淳眼神喝退。
“郢王殿下生性如此,还请陛下三思。”
末了,他还是求情了。
信鸽传到郢王府时,以下犯上的罪名已经安在了宦官头上。
“曲公已是耄耋之年,纵有王爷灵力加身,怕也是挨不过牢狱之苦的。”商阔面露忧色,“此事,是属下之过。”
“你有何过?”子车谭根本无心思索其他,只是商阔猛然提及,她也是一时口不择言……
可她也确实没算到这人竟直直跪下请罪。
“小妹仰慕王爷已久,属下便私自做主,窃取了王爷私物。”
“……”
子车谭一时语塞,张口欲言又被强制咽下。
气氛诡异的安静,唯有一团灵光在她掌心燃起。
怒上心头时,她惊觉此中蹊跷。
商平平没有这样的胆识,他已受过一次教训,知晓得罪自己的厉害。
此次怕是那位商氏女,或是整个家族与子车淳的谋算。
这些个唯利是图是东西。
“你先起来吧。”
头疼得紧,子车谭阖眸。
想来商阔也是难做,两头欺压。
“其他的事暂且放一放,备轿,去炎帝宫。”
商阔低头颔首,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