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有筹码。
这是很小的时候,裴执予就知晓的道理。
若他想得到什么,他就得付出什么,没有任何的东西会理所当然地属于他。
可那时候,因为艳羡周遭同龄人的家庭氛围,他自不量力地想要父母的爱。
父母爱他么?
最初的时候,裴执予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爱。
自己是他们的小孩,他们怎么可能不爱自己?
父爱如山,母爱如水。
老师在课堂上经常这么说。
虽然他的父母每天都很忙,对他的要求也很高,但只要他拿到了第一,父母总会亲口对他说爱。
可什么时候,这种爱消失了呢?
好像是他不再随随便便就能拿到第一的时候。
于是从那时候起,父母口中的“爱”,逐渐被另外的词所取代。
“爱”变成了“价值”、“资格”。
“价值!价值!你要让我看到价值!”
“你再继续这样,就没资格当裴家的孩子!”
……
裴执予开始能频繁地从父母嘴里听到这些词句。
将这些句子吐出的时候,父母的神态总是歇斯底里的,看裴执予的眼神,也开始逐渐变冷。
好像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吧。
裴执予知道了,父母爱他,但只爱能拿到第一名的他。
任何一次,只要他不是第一名,那么,父母给他的爱就会打一次折扣。
就像是为了让他长记性。
之后,每一次裴执予没办法拿到第一,迎接他的,就是重重的责打。
“你有拿到第一的能力,你这次为什么没能做到呢?”
“这是惩罚。你给我好好反省,知道了么?”
所以,父母爱他吗?
……可能是爱的吧。
后来,面对这个问题时,裴执予的回答就显得有些犹豫了。
但他们的爱,有条件。
而且,他们的爱是会递减的。
可能是因为有自己的父母作为范本,很长的一段时间,裴执予认为,世界上所有父母对孩子的爱,大概都是有条件的,可是,他错了。
当那个每次都和裴执予争夺第一的小孩,因为某些失误持续两次都没能得到第一名时,迎接他的,却不是属于他父母的责骂,而是夸奖和轻吻。
“第二名也很棒了。”
“你很优秀了,这次想要什么奖励?”
于是,裴执予知道了。
这个世界上,或许是存在没有条件的爱的,但那种爱,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
直到,程一渝的出现。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河边。
那天,裴执予因为没能得到第一,再次被父母教育了。
棍子落在身上,是疼的。
但那只是身体的疼。
最让他受不了的,是父母那种厌弃、嫌恶的眼神。
那种眼神,像是鞭子,一下下抽打于他的灵魂。
而日月积累下来的伤痕,已经让他的灵魂千疮百孔。
他疼。
他很疼。
他感到特别疼。
但是,父亲看不到,母亲也看不到。
只有他自己看到了,但是他无能为力,他拯救不了自己。
或许,他的诞生本就是个错误。
恍惚时,裴执予萌生了这样的消极想法。
于是,他来到了河边。
河畔、斜阳、金黄色的余晖,安静的城市角落。
芸芸众生,在大自然面前是平等的。
所以哪怕他此刻的精神和肉身伤痕累累,也平等地被夕阳洒落的光辉笼罩。
原本,裴执予只是想来河边散散心。
可在这里,沉默的他,窥见了另一个千疮百孔的灵魂。
他和我很像。
并且,似乎比我过得还糟糕。
裴执予看着程一渝,想到。
在瞧见程一渝迈着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条河流时。
裴执予陷入了某种纠结。
他在纠结,自己现在是要拉住对方的手,还是牵住他、陪着他一起往前走。
有阵风吹过。
和煦的风里,裹着淡淡的青草香。
于是,他抬头,望见了那轮落日。
它静默地立在天边,无声无息。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
裴执予想。
或许,明天的天气也会跟今天一样好。
不希望,他看不到下一次的好天气。
很快,裴执予就做了决定。
因为太过突然,从河畔斜坡下来时,裴执予差点还跌了一跤,但他顾不得那么多,急匆匆地拉住对方的手腕,说了一声,“等一下。”
……
父母非常限制裴执予的交友。
按照他们的话说,什么样的人,就要交什么样的朋友。
但私心里,裴执予觉得,程一渝跟自己就是一样的人。
他们身上一样有那么多的伤痕,一样可怜……
他们是当之无愧的同类。
可他认定同类的标准,和父母认定的标准定然是不同的,故而,在他听闻程一渝的遭遇,并提出将对方带回家的建议后,他小声又补充了一句,“但我们得悄悄的。”
是同情,是可怜,也是想拯救另一个自己的心情,让裴执予提出了将对方带回家的建议。
程一渝明显愣了下,但思忖良久,他同意了。
……
以往,裴执予其实很少带同学或是朋友回家。
有部分原因,是裴执予的父母严格限制裴执予的交友;
但主要原因,其实还是裴执予并没有认识那么多可以带回家来的朋友。
简而言之,裴执予稍微有点儿孤僻。
这种冷漠、孤僻,不能说是裴执予与生俱来。
只是,多数时候,裴执予讨厌去跟自己的同龄人解释自己身上的各种伤,他觉得烦。
久而久之,班级内自发形成的小群体,也就将他排挤在外了。
所以至今,和裴执予走得近的朋友,只剩下两个男生——一个姓池,一个姓周。
而裴执予和他们认识,并成为所谓的发小,起初也是囿于他们几人的父辈关系很好,且彼此的家族企业一直在生意场上有所往来。
换言之,因为父辈间的联系紧密,于是他们几个小辈的关系必须得变得要好。
可是,就算是裴执予和认识的那两个发小关系挺不错,但也仅限于裴执予可以将他们带回家,聊聊天,吃点儿甜点,玩玩游戏。
而裴执予给程一渝做的,像是给程一渝留饭,给程一渝抹药,给程一渝找可供换洗的衣物,允许程一渝住在自己的房间,并跟自己睡同一张床等,对裴执予来说,这几乎全部都是新鲜的体验。
裴执予有些享受这种新鲜的体验。
他从中感到了快乐。
究其原因,大概很复杂,浅显的原因,或许是因为禁果效应,裴执予知道父母会很排斥自己结交的新朋友,但他在这种反抗的行为中得到了一种满足感,甚至说是快意。
往深了挖,大抵是因为,程一渝是裴执予自己挑选的朋友,是裴执予一眼就挑中的同类,是裴执予投射中的自己。
给程一渝抹药,给程一渝换上新的衣物,给程一渝吃的、给程一渝喝的,看程一渝身上的伤痕逐渐变浅变淡,看他逐渐变得整洁、干净,感受他在自己面前的放松,裴执予会有种自己也焕然新生的感觉。
在这段时间的相处里,裴执予渐渐习惯了住在自己房间里的另一个同龄人。
他的年龄比自己大一点,身高比自己矮。
他的身上有和自己一般的伤痕。
起初,对方的身上总萦绕着药膏的味道,后来,是和自己一般的沐浴露味。
裴执予逐渐习惯了程一渝的味道。
他开始喜欢程一渝身上的味道。
他也开始喜欢上了这种自己不是孤单一人的感觉。
那段时间,无论是家里的佣人,还是学校的老师,都有向裴执予父母进行如下反馈:
裴执予的脾性,似乎变温和了不少。
老师还说,裴执予最近的学业成绩和学习状态,较之过往,似乎也变得稳定了。
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可是,这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裴执予自己也有过思索。
而他得出的答案,则是:程一渝的存在。
囿于种种原因,程一渝至今还没上学,为免让程一渝感到无聊,裴执予每天会花一定的时间教授程一渝识字、学习。
程一渝自诩愚笨,但裴执予却很喜欢和他说话。
程一渝的存在,占据了裴执予每天很多的注意力。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因为将那些注意力给了程一渝,裴执予就很少像之前那般去思索、去汲汲于得不到的、来自父母的关爱或是认可。
是了,裴执予最近越来越少去想起自己的父母了。
他不再关心他们如何看待自己。
闲暇时候,裴执予脑袋里想起的,只有程一渝。
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越来越好的程一渝。
程一渝那双总是显得很亮的眼睛。
程一渝因为学习偶尔闹出的笑话。
程一渝和他玩躲迷藏。
程一渝给他分享的趣事。
……
以及,一丝丝隐隐的担忧。
这种担忧,在裴执予决定将程一渝藏在自己房间时,便开始浮现。
它像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高悬起,让人不住担忧它的落下。
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定理,但越是害怕的事情,似乎就越是容易发生。
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终究还是落下来了。
它落下得触不及防,让人心惊。
许久不曾被想起、许久不曾被见到的父母,再次出现在了裴执予的面前,如同噩梦一般。
随着他们一起出现的,还有程一渝。
瘦弱的、可怜的、眼神瑟瑟发抖的程一渝。
只是对视一眼,裴执予就忍不住垂下了眼。
他知道,现在,差不多到了程一渝要和他分别的时候。
这一切的一切,真的就像是一场梦。
一场他宁愿永远也不醒来的梦。
……
痛。
身上很痛。
因为裴执予犯了大错还顶嘴、还死不认错,裴执予的父母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更重地责罚裴执予。
而裴执予,从始至终,除了实在忍不住疼而发出的喘息,全程几乎都没出过声。
他在想那个被赶出裴家的、自己的同类。
那个原本想将所有责任担下来的既怯懦、又勇敢的家伙。
以后,程一渝该怎么办呢?
他是回那个“家”了,还是继续去流浪呢?
他还会再回到那条河附近么?
裴执予的父母这次是真的被气狠了。
他们将很多难听的话骂了出来,坚称他是一坨烂泥、是不该用心培养的玩意儿、是“扶不起的阿斗”。
假设,父母给他的爱是用一个玻璃瓶装起来的。
之前发生过的种种,已经让那个玻璃瓶消耗了小半。
而他的这一次犯错,大概直接让那个玻璃瓶见底了。
父母对他的爱,已经消耗殆尽。
因为他们已经扬言,要再生一个。
他该感到后悔么?
裴执予问自己。
或许是应该后悔的。
毕竟,他此前那么努力拿第一,不就是因为想要父母的爱么。
可是,若能回到和程一渝见面的那一天,他有极大概率,还是会问程一渝,“要不然,我带你回家?”
……
裴执予其实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去那条河畔的。
但他的运气真的很好,他在那条河畔,再次看到了程一渝。
只是,他之前好不容易帮程一渝养好的身体,再次添了很多道伤痕。
他为程一渝感到心疼。
而裴执予,在程一渝的眼里,似乎看到了相同的情绪。
两个都很可怜的人。裴执予想。
可是——
“还能再看到你,真好。”
裴执予说这句话时,是真心实意的。
还能陪着你看新一轮的日落,真好。
程一渝跟裴执予分享了自己遭遇。
程一渝说,他是被程海天抓回去的。
流言蜚语,让程海天变得越来越暴躁了。
于是,程海天下手的力度越累越重。
裴执予也粗略说了自己的近况。
他说,自己的父母可能准备要生二胎了。
那条河,一如既往地往前流淌。
裴执予听见程一渝说,“……要不然,你别给他们当小孩了,你当我弟弟吧。从今天起,我们都是孤儿。”
孤儿吗?
跟程一渝一起,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以接受。
于是,裴执予应了声好。
……
程海天死了。
他死得太过突然,突然到让人甚至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裴执予原本以为,在这个家暴的罪魁祸首死了后,程一渝的生活就能走上坦途。
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差一点点,要是他那天走得慢一点,他就要再也见不到程一渝了。
害怕。
那种害怕像是深入了骨髓。
故而,裴执予日里怕,夜里愁,睡觉时都得不到安生。
害怕到了极致,裴执予又跟程一渝提议,‘要不然,我带你回家?’
可这次,怕连累裴执予,程一渝拒绝了。
他说,母亲疯了,没法再承担她的监护人责任,他之后可能要去孤儿院。
“你该祝福我,我自由了。”程一渝说。
如果程一渝之后能过得快乐,裴执予愿意祝福他。
可现实似乎和想象的不一样。
程一渝去了孤儿院,似乎还是过得不快乐。
裴执予不愿意程一渝不快乐。
他不希望那双莹亮的眼睛黯淡下去。
于是,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到了那个被他积攒起来的、还未曾被兑现的生日愿望。
曾经,他想用这个生日愿望,跟父母出去旅游,像他曾经看过的、拥有和谐幸福家庭的同学那般。
但现在,比起自己,他更希望用这个愿望,去换取程一渝的快乐。
可是,他的父母会同意么?
……
和想象的一模一样。
裴执予父母的第一反应,是怒。
是大怒、是震怒,是难以形容的怒。
大概是觉得裴执予死性不改,不成气候。
“扶不起的阿斗,我们果真骂对了。”他们斥道。
曾经,父母的一句责骂,都能让裴执予感到烦闷、难过,但此时此刻,面对父母像落石般砸下来的沉重责骂,比起为自己感到难过,裴执予心底里,泛出的更多情绪却是为程一渝。
他帮不了程一渝。
这种想法在裴执予的内心冒出来,让他倏然产生了一种新的情绪:自责。
他开始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自责。
后来,自责进一步发展,成为了痛恨。
裴执予痛恨自己的弱小和无能为力。
就在裴执予以为他提出的生日愿望就这样被父母作罢时,他的母亲像是想到什么,说:“假若你能答应日后不跟那家伙见面,说不定我和你爸,会答应你的这个生日愿望。”
……
裴执予想和程一渝见面。
很想很想。
他不希望,程一渝就这样将自己遗忘了。
毕竟,程一渝现在对他而言,已不仅仅是同类这么简单了。
他是另一个自己。
可是,他才刚刚答应了自己父母提出的要求……
琢磨来琢磨去,裴执予拿出纸笔,写了一封信。
说实话,这是裴执予知晓并学习如何写信后,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想给另一个人写信。
顾虑到程一渝目前的识字水平,裴执予没把这封信写得很长。
他尽量将信写得直白。
所以他在信中对程一渝说:如果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就写信吧。
但更直白的话裴执予没敢在言语中表达出来。
只不过,字里行间,那三个字大概也已经呼之欲出了。
勿忘我。
裴执予希望程一渝不要忘了他。
方叔在裴家一贯是那种沉默踏实的形象。
也是因为这样,在父母要求方叔去领养程一渝的时候,裴执予才没有发表多少异议。
将信递给方叔的时候,裴执予心底里多少是有些不确定的。
他怕方叔拒绝并反手给自己的父母告状。
可事实和裴执予想象的不一样,方叔没怎么犹豫,就接过了那封信并承诺说会保密。
分别前,方叔就像是从裴执予的眼神里品出了什么,小声报备了一句,“程一渝,他最近一直在跟我问少爷你的情况,看了这个,他一定能睡个好觉。”
裴执予意外地挑了些眉,然后迅速垂下了眼睫。
他对程一渝的在意,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么?
明显到其他人一看一瞧,就能看见端倪?
要是叫父母发现,他免不了又要得一顿打。
只是自省归自省,在听完方叔说那句话后,裴执予那个晚上,难得睡了个餍足的好觉,连梦都不曾做一个。
父母之前扬言说要生二胎。
这并不是一时的气话。
而自母亲顺利怀孕后,裴执予在父母眼里的分量就很低了。
取得好成绩时,他也仅能从父母那里得到一个不轻不重的眼神。
庆幸的是,这段时间还有一件事能持续地给裴执予带来慰藉,那便是程一渝写来的信。
程一渝写过来的信,字体总是歪歪扭扭的,有时候还会有错别字,甚至还有词汇会被拼音代替。
可是,裴执予能从程一渝的信中,读到很多东西。
他能看到程一渝对新生活的感恩,对新环境的满足,对路边一朵新开小花的好奇……
以及,他对自己的关心。
毋庸置疑的是,裴执予从程一渝那里得到的关爱,比自己父母的要多得多。
有一回,裴执予将自己这种或可能被自己的父母称之为矫情的情绪写进信里。
【我觉得,比起我的父母,你更关爱我。】
程一渝回信说:
【或许,你已经忘记我们曾经的对话了。
但我要提醒你:
你现在,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你是我唯一的弟弟。
哥哥关心弟弟,是天经地义的事。】
有人说,父母爱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裴执予并没有在自己的父母身上感受过这种天经地义。
程一渝说,他关心裴执予,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然后,裴执予便经常能从程一渝身上感受到这种天经地义。
在裴执予和程一渝偷偷见面,程一渝望过来的眼神里。
在程一渝写过来的那些信里,在那些字里行间。
……
或许,他的父母就是不会爱孩子。
裴执予想。
所以,他应该懂事一点,不去跟他们索要那些他们本来就不曾拥有的东西。
自从裴执予开始这样设想之后,他便越来越少去从父母那里得到所谓的爱了。
反正,无论他怎么渴求,他们也拿不出来。
放下执念的这个过程,或许痛苦,但将执念放下后,裴执予是真感觉自己轻松了不少。
他有程一渝在自己的身边,那便足够了。
程一渝写过来的信,字迹愈发有改变。
歪扭斜乱的字体,开始逐渐变得端正整齐。
裴执予知道,这是程一渝有在好好练字帖的证明。
自己让方叔转交字帖的这个行为,没有被浪费。
明明这是很微小的改变,但莫名地,裴执予感到有些开心。为程一渝在练字方面有进步,也为程一渝在意自己。
很长的一段时间,裴执予都是靠程一渝寄过来的信度过那些他情绪糟糕的时刻。
直到,他的弟弟,裴瑜越出生了。
于是,那些裴执予之前自我劝慰的想法,通通成为了锋利的箭,一下下刺在他的心脏和他那看似要愈合的、千疮百孔的灵魂上。
原来,父母爱孩子,真的是天经地义的事。
只是,那种存在于父母和孩子间的天经地义,唯独没有出现在他身上。
裴执予又钻进了一种诡异的牛角尖里。
明明,他不想比较的。
可是,谁让嫉妒是人类的原罪之一呢?
他控制不住,也控制不了。
于是,比较滋生嫉妒,嫉妒悄然偷走了裴执予的很多幸福。
……
很难说清楚裴执予重新见到程一渝的心情。
可能喜悦还是占了多数,所以,他才会情不自禁地说:“程一渝,今天能见到你,真好。”
今天的这场聚会,有很多人是为了裴逾越来的,有很多人是为了家族或企业的利益来的,但或许,只有程一渝,是为了他而来。
说来也奇怪,跟程一渝待在一块,裴执予前所未有地感到平静。
不过,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很喜欢跟程一渝待在一起的感觉,就仿佛,程一渝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安抚他浮躁的心。
“裴执予,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即将分别前,程一渝抓住裴执予的手道。
一直。
也就是永远。
客观来说,除了真理,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有永远。
所以,他能相信程一渝口中的一直么?
裴执予回眸望向程一渝,想跟程一渝确认。
程一渝的眼睛一如既往地莹亮。
裴执予似乎能在其间看到小小的自己。
眼神或许也是能传递信息的。
至少,在那一刻,裴执予是愿意相信这种一直或永远的。
于是,裴执予扣紧了程一渝的手。
父母交付给他的爱,有条件。
但程一渝交付给他的爱,就正如程一渝曾经所说,裴执予很愿意去相信,是天经地义的,是永远的,是一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