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宝儿很久没哭满一个小时,不是断续的哭,是每次感到平静了,又流下眼泪。
祁宁一手搂着她,一手已经在帮她看机票。
第二天,有祁宁帮忙整理材料,直接让司机带她去打印材料,递签很快;端宝儿也很快地陷入了空虚的等待时间。
等待的时间里,祁宁顺势留在C市处理工作,她先回到了南市。
这样的行程,让端宝儿也有一种自己是“老板”的实感,跑来跑去的,虽说只是小小的“幸福养老”的老板。
和小黄又相聚在新店门口时,小黄简直吓了一跳。
“你眼睛好肿。”小黄问,“谁欺负你了?还是和对象吵架了?”
这时候店面的内饰已经做得差不多,剩下的工作主要是由工人师傅在店面前装门牌。
端宝儿望着更加气派的第二家店,十分感慨。
当初幸福养老刚刚营业,用的是社区大姐便宜出租的闲置房产,门头就是毫无设计感的四个大字,如今竟然能看出些许风格了,祁宁说,等这边完工,再让人回第一家店,做装修升级。
端宝儿问,不看成本吗?
祁宁就像决定晚饭吃什么一样轻松,他那时刚起床正在穿衣服,慢慢把衬衫纽扣系好,说,不要有压力,就当开着玩,不用在意成本。
端宝儿:……总算知道那些老是升级装修的店面,老板是什么样的人了。
祁宁:倒也不是那样。
端宝儿和小黄简单解释了家里的事,隐去了谢程的部分,只说妈妈早年失踪,最近终于有了音讯,原来是在国外。
听完,小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此前,小黄只模糊地知道端宝儿没有亲近的家人,但如今,得知是这么回事,也还是颇为震惊。
小黄试探着问:“……你会很难过吗?还是很开心?”
端宝儿坐在光源正好落下来的地方,笑一笑,摇头,“我不难过。”
“其实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我只是紧张。”端宝儿眯了眼睛,使劲眨了几下。
前一天哭狠了还是有点疼的,早上冰敷和滴眼药水也没用。
小黄见她真的风轻云淡,满脸佩服之色,“小端姐,你真的好坚强。”很难想象这样戏剧性的故事就发生在朝夕相处的人身边。
端宝儿摸着胸口,吐了几口气,才说:“不过是真的好紧张啊,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不敢多想,一想心里就砰砰直跳。”
等待签证的几日,端宝儿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的。她有和端灵芝在微信上发消息,但都是分享自己的日常,不痛不痒的,没有人发“我想你”一类的话,所有的言语都克制,好似根本不曾分离这么多年,只是说些最轻松的话题。
端灵芝发来在农场工作的照片,有牛和小马,还有很多的草。她抱怨有时候会有负鼠,在草地上乱窜,照片很糊,看不清楚她的脸,但远远看着还是记忆里那个在什么情况下都很飒爽的女人。
祁宁这时会从背后凑上前来,他下巴轻轻搭在端宝儿的肩头,骨骼硌得端宝儿有些疼,她伸手把他脑袋向上推。
“问问妈妈喜欢什么。”祁宁说,“我们带些礼物去看她。”
“……”
端宝儿没有点破他也跟着叫“妈妈”,其实这种时候该叫阿姨,“带些能托运的食物?”
祁宁似乎不很满意这个方案,淡淡“嗯”了一声,便起身,把手里的文件随手放在一边,又转身回来,从端宝儿的背后双手圈住她。
“几天没见了。”他闻她的味道。
“才几天没见而已。”端宝儿头也不抬,给端灵芝回消息。
她本想发送他们的机票时间和抵达日期,又怕到达前的这几天,叫端灵芝一直惦记。
最终只说,在办签证了,很快就来。
祁宁似乎很享受给端宝儿吹头的时间,他一边为她梳头一边用一种古板不带感**彩的语调说“谢鹏一家的生意受了很大的影响,之前谢家想瞒住谢程出事的消息,根本瞒不住,不过他们家从几年前开始就走下坡路了,那时候谢程被查处刚出了风声,该跑的人就跑得差不多了。”
端宝儿:“那谢鹏会被查吗?”
祁宁:“这个难说,这么多年,他手里的钱就算本来不干净,现在也差不多干净了,做生意和纳税都是按正常的流程——不过不排除税收上被查处问题。”
端宝儿:“你呢?”
祁宁短促地低笑一声。他捏一捏端宝儿的耳廓,松手的时候正好撩起几缕头发,检查靠耳部的发根是否吹干,“这是什么问题,我的公司正经到不能再正经了。”
端宝儿的耳根跟着发红,她疑心祁宁是故意撩拨她,不然为什么捏的正好是他在床上喜欢亲的位置。
她面不改色地揉一揉耳朵,似乎二人真的在正经谈话。她又问,“那谢思扬为什么要回来?”
端宝儿会在意这件事,因为谢思扬回国实在不符合逻辑。他爹谢程已经快坐牢了,他不好好待在外面,还赶回来做什么呢——还那样冲动地来堵她,被行政拘留八成是要留案底的吧?
“我问过了。”
祁宁还真的什么都知道,他给端宝儿解释,“首先是谢程托人转达说很希望他回来,其次是他们家有些私生子的纠纷。”
端宝儿:“他们家也有私生子的纠纷?”
祁宁:“……可能总有人管不住下半身。”
端宝儿检查自己的头发,发根处已经吹干了,发尾有一点点湿,但不要紧。她想起之前祁宁说他是灰姑娘的仙女教母,像刚才也对她知无不言,但转念一想,端宝儿觉得祁宁了解谢家的事也不全是为了她。
祁宁说起谢家人,其实话语里有种微妙的刻薄——他乐见谢家混沌不堪的结局,之所以有这种心态,大约也是为了她。
端宝儿心脏某处变柔软似的,她抓住祁宁的手,轻轻亲上他的手背,祁宁却没有马上给与回应,而是若有所思地又回到第一个问题——
“这一次给妈妈带什么样的礼物好呢?”
他神色认真,似乎这是十分困扰的问题。端宝儿后知后觉,祁宁是在为了见家长紧张——她捏他的脸,“你在紧张?”
“不紧张。”
“明明就很在意。”
“不紧张。”
祁宁嘴硬且理直气壮,但问出来的问题却是另一回事,“你到时候怎么介绍我?”
端宝儿:“……男友?”不然还能怎么介绍?
祁宁:“你妈妈会问结婚的打算吗?如果问起结婚,怎么回答?”
端宝儿:……
说真的,她还真的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和祁宁认识,也就半年,此前二人从未说起过和婚姻有关的事,但没想到只是因为要见家长,祁宁竟然考虑到了这一层。她安慰他,“没事,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没有很长,她不会那样问你的。”
祁宁却品出了一丝不对。
他拉住她的手臂,总是喜欢这样身体相贴的姿势,逼近了一点,“不用回答有结婚的意愿也没关系吗?”
端宝儿又弄不懂祁宁的脑回路了,“当然没关系。”
祁宁不依不饶:“这样听起来,你好像从没想过和我结婚……”
现在的祁宁已经深谙示弱那一套了,他幅度很轻地抿了抿下唇,“我听着不舒服。”
端宝儿:……好幼稚!
她还是耐心哄他,“怎么会呢,要是有一天考虑结婚,对象也只能是你啊,不能说从来没考虑过结婚。”再说,现在她直接说要领证,他又能同意么?
祁宁不管那么多似的,此时非要幼稚到底地钻牛角尖:“但真的,你一直对我很客气。”
“我哪里客气。”端宝儿不准他乱扣罪名,“你之前说我不花你的钱是和你有距离感,我现在也在花!”
“你一直叫我全名。”
端宝儿一想还真是,她从来都以“祁宁”二字称呼他。于是她让步了,“那你想听什么?”
祁宁沉思一会儿,“我想到了告诉你。”
其实端宝儿觉得祁宁根本就不需要特别的称呼,因为当夜的床上,她受不了了,直接叫他祁宁,或者手伸进他发缝里用力推他脑袋,他也乐此不疲,听到名字反而更卖力。大型犬一样的体力,端宝儿怀疑不满名字什么的,根本就是祁宁在逗自己。
终于到了出国这天,祁宁一个人推着三个箱子,一箱是两人的用品,另外两箱都是他零零散散为端灵芝准备的见面礼。
端宝儿:……风水轮流转,当初她要拜访他奶奶,他那无所谓的态度还历历在目,轮到他见端灵芝,多提两个大尺寸的箱子都不嫌事多。
要知道这是往常出差最喜欢精简出行的人……尤其他这一次还没带助理。
“要飞十几个小时,你这样和我一来一回,肯定又要耽误好几天,公司的事不要紧吗?”
祁宁把以她的事作为第一位,且把这种排序视作非常自然又正常的行为;让端宝儿有些不安。
“ 不要紧。”祁宁安慰她,“到了一定规模,缺了一个人也可以自然运作。就好比我之前从0起步组装好一个机器人,有一套运行程序,有对应的零件,搭建了好久,为的就是可以偶尔松手感受成果的这一刻。”
端宝儿本来担心自己没飞过长途睡不着,但祁宁买的舱位实在比想象中要舒服,她裹着毯子不知不觉睡过去。祁宁安静地看着她的脸,这几日来她的眼睛都有一点微肿,因为偶尔就会不自觉地流出眼泪。看端宝儿很白皙的皮肤在光下,被衬得更加雪白,眼睑微微发红,闭上眼睛的时候,眉毛蹙起一点,她身上似乎一直背负着很大的哀伤,只是从未卸下,所以外人看不出来罢了。
从一个幸福的小孩,突然失去一切,在几乎是仇人的家里寄人篱下,也没有经济来源……
虽然说着什么都不在意,可怎么可能心底真的没有波动呢。
她只是太会处理情绪了。
祁宁伸手,握住端宝儿的手,才安心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