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船 第64章 少年意气针砭时弊

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夜色只是更加深沉。夜晚寒凉。竹林内外起了雾，朦朦胧胧，叫人难以瞧的真切。靳芳林斜靠在几株竹子上，他的手脚被绳结牢牢缚住，猫群悄无声息聚集至此，夜晚的猫，尤其又结对作伴，视这片竹林为领地，四只爪踩在地上，稳如泰山。他咳嗽了几声，并没把猫吓跑。

书院河南岸，嵩阳客栈二楼一间屋子，此时仍然亮着烛光。一个人在圆桌前奋笔疾书，几乎都顾不得蘸墨，笔下都枯干了。屋里还有一位青年，他不停的来回踱步，长发随之飘动在眉前。

天色微亮。风一阵一阵的，把叶子在地上席卷，没有学子的书院，显得十分寂寥落寞。

蒋云舒带上剑，准备外出。

“宋师傅，您这么早就开始打扫庭院了？”她神色闲定，露出了清亮的眼眸。

“啊，是啊。蒋姑娘，你出去？”宋八斗扶着手中用竹枝捆成的笤帚，歇着抹了抹汗。

蒋云舒点了点头，又寻顾四周，问道，“宋师傅，不知道书院的授业先生和山长何在，既然鬼声只在半夜出现，书院可以安排学子夜晚归家，不妨碍白天的学习。”

宋八斗本是个健谈的人，但说起此事心中有所顾忌，不过见蒋云舒年纪小，便对她道，“这闹鬼之前，书院就出过乱子，先是学生冲撞先生，再是先生不服山长主事，牵扯出种种矛盾纠纷，都说人心涣散，溃不成军，就是这样了。”

宋八斗倚仗给书院做事补贴家用，资历颇深，蒋云舒对他多了几分敬重，便接着道，“宋师傅不必介怀，这事只是捉住扮鬼作乱之人还不算完，还劳烦您对我说一说这背后的情由。”却不想宋八斗瞥了瞥自己，道，“你小姑娘如何能干预处理？”

蒋云舒愣了愣，自己确实是初出茅庐根底浅薄，但想到靳芳林的那句话，还是决心重振书院风气。

“这是山长特别要求的，学子们读书辛苦，晚上常给他们准备饭食，先生们有时顾不上回家，也在此处吃饭。”宋八斗指了指身侧的一间屋子，他此时正引着蒋云舒参览书院的各间屋子。蒋云舒停住道，“做饭的人要留至深夜，很辛苦，若是没有书院贴补，想来是不合算。”

宋八斗点了点头，又引着蒋云舒走到一处圣人像堂中，正对着门的有一块方形碑刻，宋八斗解释道，“这是授业词誓，先生每日必要来此立誓画卯。”

“那里是供应热水的地方。”宋八斗指了指一间小屋子，道，“从前书院以后院竹木为燃料，常为学生无偿准备热水。”

二人走到学堂中，宋八斗说起了那日之事，“那是刚入学不久，郭先生在监督学生考试，有个叫冯二英的学生左右窥探两侧学生的答卷，郭先生当即制止，两人起了言语上的冲突，冯二英上前把郭先生撞了，郭先生倒在了地上……”

郭素征看到眼前的学子一言不发，只垂着头，对自己不屑一顾。

他知道书院对作弊的学生一向从重处理，但他不能因此对他网开一面，今日纵容他，来日大考若再犯就后悔莫及，况且若是对他宽松，其他学子也会感到不公。

“听说先生你常出入圣人像堂反省，你的几个学生道德十分高尚，但却屡屡落榜，而你也不过是个落第不仕的秀才，只是走投无路才来到书院谋生，我家虽然务农，却能够自食其力，不像你们先生，常在圣人堂前俯首垂头，终日惶惶。”

这位冯姓学生这番言论酝酿已久，如今只顾着泥沙俱下，却已经全然不顾师者长者尊讳，虽然知道这少年人话中的几分义理，可当下郭素征仍心痛恼怒，他如鲠在喉，半天只吐出几个字，“你给我坐下！”

冯二英少年血气方刚，你叫他坐，他反而上前一步，不曾想把老头儿冲撞倒在了地上。房间里其他学子纷纷放下笔，离得最近的几人将郭先生扶起来坐到座椅上。恰逢督导巡查考场，冯二英于是当即被作停学处理。

“蒋姑娘，郭先生临走时特意为冯二英向山长求情，之后便回了乡间，听说如今在教授儿童蒙学，冯二英则在他姑姑家包子铺学工。”

蒋云舒点了点头，于是道，“宋师傅，我正好去问一问冯二英的近况。”

冯二英因为顶撞先生的事被姑姑责罚在包子铺门口招待客人，姑姑家的包子是特意去南方学了来的，皮厚馅足，软而不塌，有口蘑、豆腐等馅料，逢到包子出笼，食客便一拥而上，买多了即使晾凉一样好吃。不过他不被允许帮厨，只能在门前搭一条手巾与人闲聊。见有人来吃包子，他便起身招待。

“客官，吃哪种包子？”

萨奇看了看招牌，道，“先要两个素包子，一会儿还有两个人来。”他手不释卷，回答完冯二英后又继续看起书来。

冯二英有些不屑，端着包子重重放在萨奇面前，看了眼萨奇之后，将桌子擦净擦亮，便靠着店铺门招呼客人。萨奇有些意外，愣愣呆呆地看向了冯二英，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准备吃饭。

“二英，你别只顾着在家帮忙，我这铺子自己能忙的过来，听姑的，回去给先生诚诚恳恳认个错。”冯秋红看到侄子空长着这么高的个头却在家里没个正经事干，就忍不住走到门前再嘱咐一番。

萨奇就着包子在翻书，一直到谢韵与靳芳林进门，拍了拍他的肩膀。

“果然没有找到小洪要的谱子。”谢韵道。

“早说得去嵩阳书院拿了，不就是琴艺切磋吗，你还怕这个？”靳芳林漫不经心，拿起包子咬了一大口。

冯二英在门口对冯秋红道，“大姑，你不要瞧不起自己，卖包子凭自己手艺良心挣钱，胜过空谈学问，如今学风不正，师者不仁，学子趋媚，我不愿去书院。”

萨奇、谢韵听到此言相对一视，靳芳林放下包子，看向门外那个高个子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