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要两个鲜笋豆腐干馅儿的包子,再来一碗豆浆!”
眼前的这位女孩子似乎是第一次来吃包子,在店里四周顾盼。如今正值冬天,店门口搭着棚子迎客,一片片雪花跌落在外,上了气的蒸笼氤氲出一片白雾。
“所以你们再也没见过?”女孩问道。
冯二英愣了愣,这女孩的神情隐隐约约让他想起当年造访于此的云舒捕快。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可那一天的景况在记忆中仍然鲜明。如今他子女绕膝,生活有劳碌亦有欢欣,只是不曾再见过郭先生,他心中有内疚,一直想与他杯酒释旧嫌,以至于每每在路旁看到年逾花甲古稀的老人,心中常常不忍,总是要仔细瞧瞧是否是自己的老师。
“我来找个人。”
眼前的这位女孩手扶长剑,神情闲定,姿态宛若堂前的捕快,冯秋红两手抓了抓系在腰前的围裙,有些疑惑,又满面春风道,“姑娘,你找谁?”
蒋云舒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咳,她放下长剑,环顾了一眼四周,这才道,“你是老板?我找的是你侄子冯二英,山长请他回去读书。”
“不知兄弟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靳芳林走到冯二英身边,态度友善。
冯二英不知道靳芳林他们的来历,于是没好气道,“如你刚才所听到的那样,不过这种事情不是司空见惯吗,似乎太多的人在随波逐流地生活,又觉得自己久在樊笼里,于是不光是被规则制度奴役,更是被自己的贪嗔痴妒驱使奴役,一生不知为何而忙碌。”
靳芳林听到此话,从容地摆了摆手,“别人我是不知,不过我与谢大哥以音律为毕生事业,没有什么不痛快的。”
“看来你心中已经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可太多人在这一方面都很可怜。”冯二英看了看靳芳林,话未曾说出口之前,他本来是很笃定的,但是一旦说出口,又觉得自己言辞激烈,非中正之言。
靳芳林不管自己手上包子留下的淡淡油脂,走上前重重拍了拍冯二英几下,道,“兄弟,想到什么就去做就是了!”
“你是谁?”
冯二英听到书院来人叫他复学,便从后厨走了出来,他腰间系着围裙,手上都是面粉,来的人他并不认识,但看到是个女孩,他的态度虽然冷淡却客气了许多。
蒋云舒打量了一眼冯二英,点了点头,道,“靳芳林在等你,去书院吧。”
应该是他们计划的事情败露,冯二英看了看冯秋红,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跟着蒋云舒疾步匆匆,走出铺子。
冯秋红见二英回学本来是很欢喜,可她想到嵩阳书院至今闹鬼停课,便又生了几分疑惑。蒋云舒则继续解释,“山长知道二英曾经去少林寺学过功夫,特意叫二英去帮忙捉鬼,可以将功补过。估计不久就能复课。”
冯秋红半信半疑,她心道二英哪儿有什么本事捉鬼,况且书院里又不学道,不教钟馗的本事,不过书院复课是好事,让这孩子去长长见识也好。她笑了笑,对蒋云舒道,“既然这样,让二英去帮帮忙也好。”
“你……是来抓我的,那靳芳林如何了?”冯二英跟上蒋云舒的步子,他看起来神色不快,一定要问出什么的样子。
蒋云舒则等了等他,道,“你很关心靳芳林。”
“是的。”冯二英想了想,却说道,“如果人人都各活各的,那我就感觉不到生命的意义了。可是看到别人是如何活的,我又觉得往往不能承受。每每想到死生之事,都觉得难以面对。”
蒋云舒愣了愣,“所以,这是你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原因,你渴望人不役使他人,又不役使自己。”
冯二英有些惊讶,他看了看蒋云舒,道,“我们之前都是这样的想法。所以,为了达成这样的目的,既要从教育上着手,又要在实业上有所改变。譬如,读书的目的不在于入仕途、以公权谋私利,而在于成全他人,居于堂上者或身处江湖之人都应该彼此平视,都自信自己能做出一番成就。”
蒋云舒点了点头,道,“我认同你所说的。你想的这样深刻,一定是因为你有认真考虑自己一生要做的事吧?”
冯二英听到这句话,回头遥望了冯家包子铺一眼,似乎还能闻到笼屉打开时热包子的香气,他转过头对蒋云舒道,“如果可以,我愿意每天踏踏实实地蒸包子。”
“所以,大叔你后来就继承了这家店蒸包子了?”陈轩眨了眨眼睛。
冯二英见她还没吃饱,又给她端过来一只包子,道,“先别说这个,你先说我家的包子好吃不?”
陈轩使劲儿嗅了嗅这香味,点了点头,道,“当然好吃,不过早点铺也难得有难吃的包子,难能可贵的是能够有多年如一日的好味道,还有一直很热乎呢。”
冯二英有些纳闷儿,“热乎?是什么意思?”
陈轩眯眯眼笑了笑,道,“哪怕只剩一个包子、一碗汤,到客人手上都能是滚热的,这就很难得。我爹他有一次喝了已经懈了的汤就闹肚子了,我记得很清楚。”她也不管在吃饭时说这话是否合适,露出了深思而怅惘的神态,可以看出来是个孝顺闺女了。
冯二英笑了笑,手里抹布擦着桌子,往门外行走的人群看去,他的目光有若有若无的停滞,仿佛是在等待一位白发老人的出现,然后再请他进店吃一吃刚蒸出来的热包子,好好地抱一抱他。
一道叫人看不清的白光一闪而过,绳断人落,蒋云舒撂下剑,扶住倒在地上的老头,急道,“郭先生,郭先生!不必如此。”
郭素征脖子上一道红痕,一口气许久才上来,他有气无力地闭着眼睛,心情低落,但又摆了摆手,“我不过是试一试绳子的结实。”
蒋云舒有些意外,“啊,用自己的脖子试绳子?”说完,她带着询问的目光看了看郭素征一眼。
郭素征脸红了红,却也如拂晓般很快去了颜色,他自嘲道,“不过是诳言诳语罢了,想我也曾心怀壮志想要留取丹心名留青史,可沦丧为只传教年轻学子应试之奇技淫巧的匠师,于我是可悲无奈。或许于我本身即是个错误,不该教授这高深之学问,无法当他们的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