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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年夏天,邻镇矿钱老板来北峪村收山货。四十多岁,矮胖秃顶,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看人的眼神让人不舒服,尤其是看女人的眼神。
他在村里唯一的小卖部歇脚,一眼就看到了又生,她低头做事时,脖颈弯出一个纤细柔美的弧度。
钱老板的小眼睛瞬间亮了,黏腻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又生身上打转。
“李老板,这是你闺女?长得真水灵。”
李大年讪笑,“钱老板说笑了,这是我外甥女。”
钱老板掏出一百块钱拍在柜台上,“给我拿条最好的烟,剩下的不用找了。”
张彩凤闻声从后院快步进来,看到那张百元钞票,眼睛瞬间放出光来,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菊花。
她一边手脚麻利地拿出最贵的那条烟,一边用从未有过的和蔼语气对又生说,“又生,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谢谢钱老板!”
又生自始至终没有抬头,手指紧紧攥着抹布,指节泛白。
她能感觉到那道令人作呕的目光像湿冷的蛇一样缠绕在自己身上。她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被张彩凤谄媚的笑声淹没。
从那以后,钱老板常来小卖部,每次都以收山货为名,在小卖部一坐就是大半天,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追逐着又生的身影。
“小姑娘多大了?上学没有?”,又生低着头不回答。
张彩凤推她一把,“钱老板问你话呢!"
“…十六。”又生极其不情愿的回答?
钱老板笑眯眯,“花一样的年纪啊。在舅舅家帮忙?辛苦吧?要不要跟钱叔去镇上玩玩?镇上有电影院,有供销社,给你买新衣裳穿?”他说着,伸出那只戴着硕大金戒指、肥厚油腻的手,试图去摸又生的头。
又生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那只手,脸上血色尽褪,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厌恶。
项野来找又生时正好看见,眼神冷了下来,他大步走过去,无视了钱老板和张彩凤,一把拉住又生的手腕,力道有些重,声音低沉压抑,“走。”
走到无人处,项野松开了手,“离他远点。”项野低声对又生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又生点头,“我知道。”
项野的维护让她心安,却也让她心底滋生出一丝更深的不安。
钱老板的出现,像一片不祥的阴云,骤然笼罩在他们本就灰暗的天空上。
一天傍晚又生去井边打水,钱老板突然出现。
“又生啊,这么晚还干活?多辛苦。”他凑近,酒气扑面。
又生吓了一跳,连忙后退,“钱老板,我现在就回去了。”
“急什么?”钱老板拦住她,“跟你舅妈说好了,今晚你去我那儿帮忙收拾屋子,工钱加倍。”
“我不去。“又生想绕开他。
钱老板抓住她手腕,“不说不去就不去啊,你舅舅舅妈都同意了!”
“放开我!”又生挣扎。
“装什么清纯!你这种没人要的野种,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钱老板把她往旁边玉米地里拖,又生拼命反抗,喊叫声在夜色中显得微弱。
项野刚从山里回来,听见玉米地里的动静。他扔下锄头冲过去,看见钱老板正把又生按在地上,撕扯她的衣服,又生的脸上有巴掌印,她拼命挣扎,但力气远不如胖壮的钱老板。
“畜生!”周野眼睛瞬间红了,他抄起地边的木棍冲上去,一棍打在钱老板背上。
钱老板痛呼一声滚到一边。“小杂种!敢打
老子!”
项野扶起又生,把她护在身后。
又生浑身发抖,衣服破碎,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没事了。”项野低声说,眼睛死死盯着又生。
钱老板爬起来,吐了口唾沫,“妈的,坏老子好事!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我他妈管你是谁!”项野握紧木棍,“再碰她一下,我弄死你!”
钱老板冷笑,“就凭你?小杂种,你等着!”他骂骂咧咧地向后跑,项野转身看又生,她还在发抖,眼神惊恐。
“他…他会不会…”
“别怕。”项野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我送你回去。”
到了小卖部门口,又生突然抓住他手臂,“项野,你别进去了。舅妈她…”
“没事。”项野拍拍她的手,“回去吧。”
果然,张彩凤见到又生的样子,直接破口大骂,“不要脸的东西!让你去打个水,你勾引钱老板?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不是的,舅妈,他…”
“还敢顶嘴!”张彩凤抬手要打。
项野挡在中间,“是那个东西要欺负她!”
“你算什么东西?滚出去!”张彩凤抄起扫把赶人,项野被推操出门,听见里面传来打骂声和又生的哭声。
第二天一早,钱老板带着几个人来到项野家。
“小杂种,昨天很狂啊?“钱老板冷笑,“给我打!”
四五个人围上来,项野抄起墙角铁锹,“来啊!”
那些人被他的狠劲吓住,一时不敢上前。
“小子,识相点。”钱老板说,“把那丫头交出来,昨天的事就算了。”
“你做梦!”
钱老板眼神阴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
你能护她到什么时候!”
他们走后,项野知道这事没完。他去找又生嘱咐了好多,接下来的每一天,又生无论出门去哪里,身后都有项野的身影。
那天下午,赵兰娟又发病了,在院子里大喊大叫,项野怎么安抚都不见好。
又生被舅妈支使去给暂时住在村委空房子的钱老板送些日用品。
舅妈揣着钱老板多给的两张票子,脸上笑开了花,完全没看见又生眼中的不情愿和恐惧。
当时,看见了也不会在乎。
村委那间空房子很偏僻,周围没什么人家。
又生抱着东西,只想快点送到,快点离开,她敲了敲门,钱老板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
又生推门进去,把钱老板要的毛巾、肥
皂放在桌上,低声道,“钱老板,东西放这儿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哎,急什么?”钱老板堵在门口,肥胖的身躯像一堵墙。
他反手关上门,插上了插销。
又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你…你要干什么?我舅妈让我快点回去…”
“回去?”钱老板嘿嘿笑着,一步步逼
近,那双被肥肉挤得细小的眼睛里闪烁
着淫邪的光,“回去干嘛?伺候那个小娘们儿?跟着她有什么出息?都说了,跟了老子,吃香的喝辣的。”
他身上的酒气和汗臭味混合在一起,熏得又生一阵反胃,她试图从他身边挤过去。
钱老板一把抓住她细瘦的胳膊,力道大
得惊人,另一只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摸上她的脸。
“小丫头片子,装什么清纯?老子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舅舅舅妈都收了老子的钱,你就是老子的人了!”
“放开我!你放开!”又生拼命挣扎,指甲在钱老板肥胖的手臂上抓出几道血痕。
“妈的!上次有人救你,看看今天还有谁来救你!老子今天就办了你!”钱老板被激怒了,一巴掌狠狠扇在又生脸上,打得她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
他把又生拖到里屋的炕上,肥胖的身躯死死压住她,带着烟臭味的嘴在她脸上脖子上乱啃,一只手粗暴地撕扯她的衣服。
单薄的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又生的哭喊、挣扎、求饶,都被淹没在这间偏僻的屋子里。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就在钱老板的手即将扯下她最后遮蔽的那一刻,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是项野。
他把娘哄睡之后来找又生,听说她被舅妈派来给钱老板送东西,心里就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赶到村委,听到里面隐约的哭喊和挣扎声,他脑子“嗡”的一声,什么也顾不得了,直接用身体撞开了那扇并不结实的木门。
眼前的一幕让他血液倒流,目眦欲裂。
又生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脸颊红肿,被那个肥胖丑陋的男人死死压在身下,像一只即将被碾碎的蝴蝶。
“cnm!!”项野抄起门口的柴刀朝钱老板的后背狠狠砍去,钱老板惨叫一声,肩膀上鲜血淋漓。
他爬起来,惊恐地看着手持柴刀、双眼血红的项野,“杀人了!杀人了!”
项野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器,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这个畜生!
他挥舞着柴刀,朝着钱老板身上砍去。
柴刀落地,他又甩起地上的木凳,每一下都用尽了全力,带着积压了十几年的所有愤怒、屈辱和绝望。
“项野!别打了!项野!会出人命的!”又生从最初的惊吓中回过神,看着状若疯魔的项野和倒在地上满头是血,惨叫连连的钱老板。
她扑过去,死死抱住项野的腰,“别打了!求你了!他要死了!”
项野被她抱住,动作一滞。
钱老板趁机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抱着头,杀猪般嚎叫着,“杀人啦!救命啊!小杂种杀人啦!”
外面的动静已经引起了附近村民的注意,脚步声和议论声由远及近。
项野看着墙角那个满脸是血,瘸了一条腿的畜生,又看看怀里吓得浑身发抖、泪流满面的又生,理智稍稍回笼。
他丢下凳子,拉起又生就想跑。
可是已经晚了。
当晚,项野就被抓起来了。
那天,又生去了镇上。
她跪在派出所外面冰冷的水泥地上,朝着那扇紧闭的铁门,一下一下地磕头。
她哭不出声音,眼泪早已流干,只是机械地、绝望地磕着。
额头顶着粗糙的地面,很快破了皮,渗出血,混着灰尘,一片模糊。
路人来来往往,投来或好奇或怜悯的目光,没有人停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她单薄的身上。
她磕到头昏眼花,额骨仿佛都要碎裂,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模糊。
最后,是闻讯赶来的李大年,铁青着脸,强行把她拖走了。
她早就没有了力气,任凭李大年拖着,她徒劳地回头,死死望着那扇象征着公平和希望的铁门。
项野被判决的那天,是个阴天。
他穿着那身破旧的衬衫,双手被铐着,被推操着上了警车。
他回头,在人群中搜寻,看到了被舅舅死死拽住的又生,她瘦得脱了形,脸色惨白似鬼,额头包裹着脏兮兮的布条,渗着暗红的血渍。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只有一瞬。
车门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项野走了,带着一身洗刷不掉的罪
名,故意伤害,杀人未遂,被重判,年限十年。
北峪村似乎很快就忘记了这个沉默阴郁的少年和他那个疯癫的娘,只在茶余饭后,偶尔提起那场轰动的未遂谋杀案。
只有又生,像被抽走了魂魄。
她变得更加沉默,几乎不再开口讲话,像一具行尸走肉,机械的承受着舅妈变本加厉的打骂和村里人更加不堪的指指点点。
钱老板事后并未放过她,四处散播她“勾引人”、“不检点”的谣言,让她的处境愈发艰难。
她还活着,仅仅是因为还没死。
监狱日子是项野从未想象过的。
高墙,铁网,哨塔,还有那些和他一样被困在这里的少年。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来自破碎的家庭,贫穷,缺乏管教,早早地走上了歧路。
项野被分到了一个八人间的宿舍,铁架床,薄被子,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汗臭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
他的编号是047,在这里,他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第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窗外是陌生的星空,没有北峪村那么明亮,但他看不见。
他想起了娘,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家怎么样了。
想起了又生,她身上的伤严不严重,她舅妈会不会因此更加虐待她。
“新来的?”上铺探出一个脑袋,是个满脸雀斑的男孩,“犯什么事进来的?”
项野闭上眼,不想回答。
“哟,还挺拽。”雀斑男孩跳下床,揪住项野的衣领,“问你话呢!”
项野眼神凶狠地瞪着他,在这里,软弱就意味着被欺负,这个道理他懂。
雀斑男孩被他眼里的戾气吓了一跳,嘟囔着“神经病”,爬回了上铺。
从此,项野在少管所里以沉默和凶狠著称。他很少说话,干活却最卖力,打架也最狠。
几次有人找他麻烦,都被他不要命的反击打退了,渐渐地,没人敢惹他了。
白天,他们要进行劳动改造,主要是做手工活,编织篮子、糊纸盒。
项野手巧,学得快,总是超额完成任务。
管教对他很满意,偶尔会给他一点额外的奖励。
晚上,是学习和思想教育时间,周野坐在教室里,认真刻苦。
项野的娘,在儿子走后不久,在一个寒冷的冬夜,跑出去后再也没有回来。
几天后,人们在那片乱坟岗找到了她冻僵的尸体,就在当年项野和又生初次相遇的那棵老槐树下。
消息辗转传到监狱,项野没有哭,表情像是解脱了一样。
接下来的四年,几乎每个月,项野都能收到又生的信,歪歪扭扭,都是错别字的字迹,内容永远是报喜不报忧。
她说她用旧布头给王婶的小孙女缝了个布娃娃,小姑娘很喜欢。
她说秋天到了,后山的枫叶红了,像火一样。
她说小卖部进了新的汽水,绿色的,她没喝,听说很甜。
她说村里好像要修路了,听说以后去镇上会方便很多。
她说村里来了支教老师,她在跟着学画画。
她说村里有人家买了黑白电视机,能收到好几个台,晚上好多人都去看。
……
又生小心翼翼地,在信里为他构建着一个外面平静而充满生机的世界,仿佛北峪村依旧是那个北峪村,只是变化越来越大,只是少了一个他。
项野把每一封信都看得滚瓜烂熟,然后小心翼翼地叠好,藏在枕头底下最隐秘的角落。
这些信,成了他在这个钢铁牢笼里唯一的精神食粮,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微光。
监狱里也开始有了细微变化,劳动改造的项目里,偶尔会出现一些需要更精细操作的小零件加工,据说是给镇上新开的厂子做的。
项野敏锐地感觉到,生产的东西和以前糊纸盒、编篮子不一样了。
他开始更加留意管教的只言片语,留意偶尔流传进来的旧报纸上的信息。
他将又生信中描绘的的变化与监狱劳动相连,在脑海中艰难地拼接着外面熟悉又陌生的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