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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过去,又生出落得清秀,属于女人的轮廓越来越明显。
这引起了张彩凤的注意。
“女大不中留,是时候给她找个婆家了。”张彩凤毫不避讳的对李大年说,“好歹能换点彩礼,也不枉我们养她这么多年。”
李大年有些犹豫,“又生还小,再说…也得找个好人家。”
“好人家?就她这样的,有人要就不错了!”张彩凤嗤之以鼻,“一个爹妈不要的拖油瓶,还跟项家那个小疯子不清不楚,又被钱老板糟蹋了,名声早就坏了!”
又生在后院听着,她从不反驳,也无力反驳。
她的心,在五年前项野被带走的那一天,就已经死了大半。
剩下的,只是一点不甘的灰烬,在胸腔里偶尔闪烁一下,提醒她要活着,要等着。
有一天,张彩凤喜气洋洋地告诉她,给她找了个好人家,正是邻镇那个,如今产业做得更大、更加有钱有势的钱老板!
年纪是大了点,五十了,腿也瘸了,前头死过两个老婆,但家里有钱得流油,嫁过去就是当阔太太,享不尽的福。
“人家肯出五万彩礼呢!丫头,你可是掉进福窝里了!钱老板说了,只要你嫁给他,他就不计较你以前那些事!”张彩凤唾沫横飞,脸上是掩不住的贪婪,她看到的不是外甥女的未来,而是那沓厚厚的钞票。
又生站在柜台后,擦着那只摆了很久的落满灰尘的糖果罐子,手指一顿,冰凉的恐惧瞬间沿着脊椎爬满了全身。
那个五年前差点毁了她,又把项野送进监狱的恶魔…她还要嫁给他?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那片骤然翻涌的惊惧和绝望。
“我不嫁。”
张彩凤一愣,“不嫁?”她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像要把屋顶掀翻,“由得了你?白吃白喝养你这么多年,现在轮到你报答了!钱老板哪点不好?人家能看上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别给脸不要脸!”
李大年蹲在门口,闷头抽烟,一言不发,像一尊沉默的泥塑。
反抗是徒劳的,她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婚礼仓促而俗气地筹备起来。
前一天的暖房酒,酒席就设在村里最大的饭馆。
嘈杂,喧闹,充斥着劣质烟草和饭菜的味道。
钱老板端着酒杯,满面红光,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奉承。
他比五年前更胖了,眼袋浮肿,看人的眼神依旧让人恶心。
他特意走到又生身边,那只戴着金戒指的肥厚手掌,故作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酒气,“又生啊,兜兜转转,你还是落到我手里了。放心,跟了我,以后好好伺候我,亏待不了你。”
他特意加重了“伺候”两个字,语气里的下流和得意毫不掩饰。
又生感觉像被毒蛇舔过,猛地抽回手,胃里翻腾得更厉害了。
钱老板也不在意,嘿嘿笑着,继续去应酬宾客。
在他看来,这只小雀儿已经关进了笼子,插翅难飞。
又生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望着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一丝月光,心里默默地数着日子。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雪天,那个乱坟岗,那个一起渡过那些难熬的日日夜夜,想起项野。
他说,等他攒够钱,就带她走。
她相信项野会回来找她,就像他承诺过的那样。
她的思绪飘回来的时候,自己正像个木偶一样任由张彩凤摆布。张彩凤给她脸上涂了厚厚的腮红,试图盖住她苍白的脸色,又给她抹上鲜艳的口红。
“笑一笑!板着张脸给谁看呢?”张彩凤掐了她一把。
又生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那个涂着红嘴唇,像个商品等待出售的自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前厅传来喧闹声,酒宴要开始了。张彩凤赶紧给她盖上红盖头,扶着她往外走。
“我告诉你,待会儿老老实实的,别给我丢人!”张彩凤在她耳边低声警告。
饭馆里人声鼎沸,钱老板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挺着啤酒肚,满面红光地接受着众人的祝贺。
看到新娘子出来,他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迎上去,那只油腻的手揽上又生的腰,把她搂在怀里,恶心的下半身旁若无人的蹭着她。
司仪高声喊着婚礼流程,下面的人起哄喧闹,又生机械地完成每一个步骤。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
司仪拉长了调子,准备喊出最关键的一句。
“哐当——!!!”
饭馆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猛地踹开。
司仪拖长的尾音,宾客的喧哗起哄、杯盘碰撞的脆响,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回过头望去。
门口逆光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双眼睛,锐利、沉郁,像淬了火的刀子,缓缓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穿着红嫁衣的又生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又生猛地抬手,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一把将自己头上的红盖头扯了下来。
红色的绸布飘然落地,她看着那个人,瞳孔猛地收缩,呼吸停滞,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全部冲向头顶。
是项野。
他回来了。
五年的时间,在他脸上刻下了成熟的轮廓,也刻下了更深的冷漠和戾气。他不再是那个瘦弱的少年,肩膀宽阔,身形挺拔,只是站在那里,就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项野因为表现良好,有悔改之心,在一次突发事故中重大立功,被减刑提前释放。
回到村里,他先去了乱坟岗,给爹娘磕了头,又回到自己家。
院子已经完全荒废了,土房塌了大半,院里长满了齐腰深的野草,他站在门口看了很久,没有进去。
村里人看见他,都投来异样的目光,有人认出了他,窃窃私语。
“这不是项野吗…他怎么回来了…”
“…不是被判了十年吗…”
项野不理睬这些议论,直接朝小卖部走去,他迫切的想见到又生。
然而,当他走到近前,目光触及小卖部窗户上那个刺眼无比的,红得灼目的“囍”字时,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猛地僵在了原地。
所以,他来了。
“你,你谁啊?敢来这里闹事!”司仪最先反应过来,试图维持这闹僵的场面。
项野没理他,他的目光死死锁着又生,一步步朝她走来。
张彩凤反应过来,尖厉的声音像是被掐着脖子的鸡,“项野?你,你出来了?你来干什么?今天是我们家又生的好日子,你赶紧给我滚出去!”
项野一步步走着,挡在他前面的桌椅,被他随手,却又带着巨大力量地掫翻,杯盘碗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汤汁菜叶飞溅,引起一片惊呼和躲闪。
“她,”项野开口,声音因为长久的沉默而有些沙哑,“不嫁。”
“放你娘的狗屁!”钱老板猛地推开前面椅子,肥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指着项野的鼻子骂道,“你说不嫁就不嫁?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明媒正娶,花了钱的!五万块!你拿得出来吗?穷鬼!滚回你的牢里去!”
项野扯了扯嘴角,那不是一个笑,而是一个极其冰冷的弧度。
他从随身的、破旧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报纸包,看也不看,猛地甩在张彩凤的胸口。
报纸散开,露出里面一摞摞捆扎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比五万,只多不少。
“钱,给你。”项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饭馆,“现在,她还我。”
满堂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和那沓厚厚的钞票震住了。
张彩凤看着那些钱,眼睛都直了,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拿。
钱老板脸色由铁青转为猪肝色,他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妈的!又是你,五年前你坏老子好事,现在又抢老子的女人!看我不打死你!”
他带来的两个跟班撸起袖子,硬着头皮就要上前。
项野猛地回头,眼神像冰锥一样刺向那两人,带着一种不要命的气势。
那两个跟班清楚的记得,他当年是如何不要命的把钱老板打残废的,自然被他看得不敢上前。
项野不再理会他们,一把抓住又生的手腕,他的手很大,很粗糙,带着灼人的温度。
又生浑身一颤,抬头看他。
五年年了,他的眉眼更加深刻,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眼神深处,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剧烈的情绪。
那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压抑已久的愤怒,更有一种近乎疯狂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跟我走。”他声音低哑,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又生没有任何犹豫,她被他拉着,脚步有些踉跄,却坚定地跟着他。
“又生!你不能跟他走!这钱…”张彩凤反应过来,想去抓那些钱,又想去拦又生。
又生看到了她的这个举动,她甩开项野的手,她挺直了背,在项野微怔的目光和张彩凤难以置信的表情下捡起了那八万块钱,紧紧抱在怀里。
钱老板气得横肉乱颤,指着项野的背影大骂,“好!好!你给我等着!妈的,你出来了老子还会把你弄进去!”
项野充耳不闻,再次拉起又生的手,穿过目瞪口呆的人群,走出了喧闹油腻的饭馆,走了出去。
他没有停下,一直拉着她,走得很快,近乎粗暴。
又生跟不上他的脚步,裤脚被地上的碎石枯枝勾住,发出撕裂的声响,她喘着气,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心里是一片兵荒马乱的茫然。
项野把又生拉到了村后那个熟悉的秘密基地。
五年过去,这里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弥漫着荒凉死气,但没有堆积的枯叶,没有疯长的杂草,又生几乎每天都来打扫枯枝烂叶。
项野终于停了下来,松开了她的手,两人都喘着气,空气中只剩下风穿过枯枝的呜咽。
又生看着他宽阔却紧绷的背影,那颗很久都没跳动过的心脏,此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五年思念,五年煎熬,此刻相见,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项野…”她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
项野猛地转过身,他的眼睛是赤红的,里面是愤怒,是痛苦,是五年积压的所有不甘和绝望。
目光像烙铁一样盯着她身上那件刺眼、廉价的红嫁衣上。
那红色,此刻在他眼里,不是喜庆,是背叛,是屈辱,是他所有噩梦的具象化!
一股毁灭的冲动猛地拽住了他,他不受控制的伸出手,抓住嫁衣的领口,猛地一撕!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洞里格外刺耳,嫁衣被扯开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她单薄的,苍白的肩膀。
又生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抱住手臂,惊恐地看着他。
项野看着她惊恐的样子,看着她肩膀上依稀可见的旧伤痕,动作顿住了。他眼底的狂怒和戾气渐渐褪去,“对不起,对不起…”他连忙脱掉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她身上。
他双手扶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声音嘶哑,“五年…又生…我拼了命地改造,努力出来…就是为了看你穿着这身衣服…要嫁给那个畜牲吗?”
又生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决堤。
她看着项野那张饱经风霜,写满痛苦的脸,所有的委屈、恐惧、不甘和长达五年的等待,轰然爆发。
她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扑进他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仿佛要嵌进他的骨血里,永不分离。
眼泪浸湿了他粗糙的浅蓝色衬衫,烫得项野的心脏一阵剧烈的抽搐。
“没有…我没有…”她泣不成声,摇着头,“项野,我一直等你…你不知道我这几年怎么过来的…”
项野僵硬的身体慢慢软化,他抬起手,紧紧回抱住她,手臂收得那么紧,想要将她揉碎,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的真实存在。他把脸埋在她颈间,呼吸粗重,肩膀微微颤抖。
许久,又生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项野稍微松开了她一些,但手臂依然环着她,仿佛怕她消失。
他捧着她的脸,用粗粝的指腹,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很温柔。
“我们走。”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离开这里,现在就走。”
又生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好。”
没有行李,没有告别。
他们只有彼此,和那包用五年自由和血汗换来的,沉甸甸的票子。
项野拉着她的手,沿着山间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上的方向走。
只要到了镇上,坐上离开这里的车,就好了。车轮转动,就能将北峪村、将钱老板、将张彩凤、将所有的流言蜚语和痛苦记忆,都远远地甩在身后。
天光渐渐暗淡,暮色四合。
希望,像天边最后一丝微光,渺茫却诱人。
“我们去哪儿?”又生喘着气问。
“南方。”项野没有迟疑,显然已经在心里盘算了好多遍,“我在里面…听人说起,那边工厂多,好找工作,给的钱也多。冬天也比这里暖和,我们可以在那里安家,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多么美好的词语。
又生的心轻轻颤动着,像久闭的窗户终于透进一丝阳光。
她日思夜盼的那一天,终于来了。
沉默的走了一段,“你娘…”又生犹豫着开口。
项野的眼神暗了暗,“我回来那天就去坟上看过了,这样挺好,她不用再受苦了。”
“对不起,”又生低声说,“如果当年不是我…”
“不关你的事。”项野打断她,“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他永远不会后悔当年为了保护她而挥出的砍刀,他只是恨自己不够强大,没能更早地带她离开。
“项野,”又生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谢谢你。”
谢谢你还记得我,谢谢你回来,谢谢你来带我走。
项野看着她泪痕未干的脸,伸手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我说过会带你走。”
暮色越来越浓,山路越来越难走。
又生穿着不合脚的鞋子,走得艰难,项野蹲下身,“我背你。”
“不用,我可以…”
“上来。”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又生只好趴到他背上,他的背很宽,很温暖,让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雨夜,他也是这样背着他娘去邻村求医。
那时候,他们还是两个孩子,在命运的重压下挣扎求生。
如今,他们都长大了,依然在逃离,依然在奔向那个或许存在新生。
“项野,”又生把脸贴在他背上,感受着他稳健的步伐和有力的心跳,声音轻得像梦呓,“如果我们能离开这里,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该多好。”
项野没有立刻回答,山风掠过,吹动他额前凌乱的发丝。他沉默着,背着她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
是啊,该多好。
可是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特别是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