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四人终于走到画舫停靠的码头,只见此处已是人山人海,各色华美画舫泊在岸边,灯火辉煌,丝竹管弦之声隔着水面隐隐传来。最靠近岸边的几艘大画舫登船口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游人摩肩接踵,都盼着能早些登船,一睹湖上盛景。
拥挤的人潮推搡着,几乎寸步难行。
他们四人夹杂在人群中,如同随波逐流的扁舟,只能跟着前方模糊攒动的人头缓慢向前挪动。视线被层层阻挡,根本看不清最前方登船处的具体状况。
隐约有焦急的喊声从前面断断续续传来:“满了满了……后面别挤了……进不去了!”
然而这断断续续的声音淹没在四周嘈杂的吆喝,嬉笑和远处画舫上传来的弹唱声中,显得微弱无力。
后面不明就里的人群还在一个劲儿地往前涌,生怕错过了登船的机会。队伍开始变得混乱,压力从后方层层传导过来,拥挤感骤然加剧,人群中开始响起不满的抱怨和惊慌的低呼。
从摊子一路过来,原本贞贞和子期就走在稍前,毕扬和章廉跟在后面。见情形不对,子期眉头微蹙,下意识就想逆着人流往毕扬身边靠拢,但人潮汹涌,他根本寸步难移,反而被推得与贞贞贴得更近。
“诶哟!”侧面一股力量猛地挤来,贞贞脚上吃痛大叫一声,却是被旁人不慎踩了一脚。
她惊呼一声“大胆!”,身形一个不稳,便朝身侧的子期倒去。
旁边那人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那边挤过来的……”
子期只得伸手扶住踉跄的贞贞,稳住她的身形。毕扬在后面看得分明,正想上前一步拉贞贞一把,自己身后却也传来一股推力,有人朝她倒靠过来。她气息沉稳,下盘微沉,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挤撼动,只是眉头轻轻皱起。
子期扶稳贞贞后,立刻回头朝毕扬投来担忧的目光,见她安然站立,眼神中的紧张才稍稍缓解,但隔着攒动的人头,那目光依旧充满了无法靠近的焦灼。
毕扬实在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混乱密集的人群,她察觉到前方队伍似乎许久未曾真正移动,而后面不明情况的人还在不断涌入,这样下去极易出事。
她扬声对身旁的章廉及前方的子期道:“这样挤着不是办法,我去前面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不等章廉回应,毕扬运内里气息,原地而起,身形已如飞燕般翩然掠起。她未用全力,只借助人群中肩膀的着力点,几个轻盈的起落,便灵巧地越过层层人群,朝着登船口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贞贞和章廉都惊得愣在原地。
贞贞忘了脚上的疼痛,瞪大了眼睛,看着毕扬那格外轻灵飘逸的身影,难以置信地低呼:“毕扬姐姐她……她会飞?”
章廉亦是满脸震惊,他虽知毕扬是故友之女,听贞贞所言酒楼相救之事多半也师从父辈学了些功夫在身,却从未想过她竟有如此高超的造诣。
子期看着章廉与贞贞脸上毫不掩饰的惊愕,心中那份因毕扬身手而生的骄傲,迅速被一层更深的忧虑覆盖。他深知毕扬这身轻功绝非寻常,若被有心人留意甚至宣扬出去,难免会为她引来不必要的关注甚至麻烦,子期目光微沉,已在思忖稍后该如何自然地叮嘱二人一番。
正思虑间,只见前方人影一闪,毕扬已如一片轻羽般落回他们近前。
就这么片刻功夫,队伍因前后信息不通,拥堵更甚,人潮如浪,推挤得几人几乎站立不稳。子期见她返回,一直紧绷的心弦稍松,也顾不得方才的顾虑,关切地脱口问道:“前面情形如何?”
“倒没什么危险之事,只是里面画舫早就坐满了,几个伙计早早就把登船口封上了。最前面的人听到消息开始往回走,导致中间一段队伍往前的速度被后面不明就里的人推着反而加快了些,大家以为还能进。谁能想实则不然,于是转头回去的和执意往前挤的两拨人堵在一处,进退维谷,便成了这般僵局。”
她话音未落,身后又是一股人浪涌来,站在她侧后方的章廉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臂,虚挡在毕扬身后,生怕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挤到。
这动作与他之前看待毕扬如同寻常闺阁女子的态度已有了微妙的不同,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与不易察觉的保护欲。
章廉听闻此言,眉头紧锁,当即果断道:“这可不成,我们本是临时起意前来,既然里面已无位置,还是尽早抽身回去为好。大过节的,人潮如此汹涌,万一两位姑娘家被挤着碰着,受了伤,回去让父母担忧,反为不美。”他说着,目光扫过周遭越来越混乱的景象,提议道,“不若我们还是早些回家安稳。”
毕扬闻言,并未立刻回应,而是下意识地先看向贞贞。果然,贞贞一听要打道回府,小嘴立刻撅了起来,脸上写满了扫兴与不情愿,方才因拥挤和踩踏而产生的不快,似乎都被不能登上画舫的失望所取代。
毕扬见贞贞满脸失落,又听章廉提议回去,便接过话来,语气依旧平稳:“章公子,此刻恐怕想走也没那么容易了。前后左右都堵得水泄不通,我们困在中间,进退两难。”她目光扫过周围密不透风的人墙,陈述着显而易见的事实。
章廉闻言,脸上焦急之色更浓,脱口问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与平日稳重形象不符的无措,配上那紧锁的眉头,他这副模样毕扬看在眼里,不知怎的竟有几分滑稽。
毕扬被他这模样和急切的一问逗得忍俊不禁,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竟半晌没接上话。
子期在一旁,见毕扬笑得眉眼弯弯,一扫之前的沉静,露出几分幼时狡黠灵动的模样,虽知场合不对,也忍不住低下头,嘴角轻轻上扬,心底因人群拥挤而产生的烦闷似乎也随着她的笑声消散了几分。
章廉被毕扬笑得有些窘迫,脸上微热,不解地问道:“毕扬姑娘,何处可笑?”他自认问得合情合理。
毕扬好不容易止住笑,缓了口气,才解释道:“章公子莫怪,我只是觉得,这不是明摆着的困境么,明知急也无用却仍然要急。既来之,则安之。难不成……”她眼波流转,带着一丝戏谑,“真要我这半吊子功夫,背着你从这众人头顶飞出去不成?”
她本是玩笑之语,意在缓和气氛,表明急也无用,不如耐心等待。可一旁的贞贞见兄长被笑,又听毕扬轻浮之言,误以为毕扬是在嘲笑章廉方才的失态以及提出的归家建议,护兄心切,立刻扬起小脸,带着几分怒气维护道:“我哥哥担心我们安危,想早些回去有什么不对?你既然能飞,带我们出去难道不是正好?何必说这些风凉话!”
毕扬被贞贞这突如其来的怒气弄得一怔,心中十分不解。她原是看贞贞不想回去,才想着打个圆场,提议耐心等待,怎么反倒惹得她生气了?
她收敛了笑意,正色道:“贞贞妹妹误会了。轻功并非在这种非必要时刻拿来炫耀或是图方便的。况且,带人腾跃极耗内力,也需看场合,此地人多眼杂,绝非施展之时。”
贞贞却不依不饶,追问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学这身功夫是干什么用的?”
这一问,倒让毕扬一时语塞。学武为何?为强身健体,为防身自立,为……她脑海中闪过父亲毕岚教导她时的严肃面孔,以及岩曲剑法传承的意义,但这些,似乎并非三言两语能向此刻带着情绪的贞贞说清道明。
她张了张嘴,竟不知从何答起,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子期上前半步,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恰到好处地打破了僵局:“贞贞妹妹,毕扬姑娘并非此意。习武之人,讲究的是沉心静气,非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显露技艺,更不会恃技凌人。她方才所言,不无道理。”他先安抚了贞贞,随即话锋一转,看向毕扬和章廉,指着不远处道,“眼下人潮确实一时难以疏散,强行逆行恐生危险。我观那侧畔柳堤地势稍高,视野也开阔,不如我们慢慢挪动过去,暂避这拥挤中心。既可远观画舫灯火,静待人流散去,也免得在此处徒耗力气,如何?”
子期的提议合情合理,贞贞虽还有些因未能登船而生的闷闷不乐,但也知道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点了点头,小声应了句:“那就……听鹤尘哥哥的。”
章廉见妹妹情绪稍缓,自己那点因焦急而产生的窘迫也早已散去,他本就不是斤斤计较之人,此刻更是主动上前,对着毕扬露出一个带着歉然和豁达的笑容:“毕扬妹妹,方才是我心急失态,让你见笑了。莫要往心里去。” 他言语爽快,随即便小心护着贞贞,率先朝着子期所指的柳堤方向,在人群中艰难地开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