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暮云平 第98章 复赠

马车载着四人来到东湖。一下车，一股夹杂着食物香气和鼎沸人声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远处湖面开阔，水光潋滟，数不清的画舫、游船点缀其间，丝竹管弦之声随着水波隐隐传来。

岸上更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售卖着各式兔儿灯、莲花灯、精巧的泥人、香甜的糖人以及各色应节果品。远处，还有舞龙舞狮的队伍在锣鼓喧天中穿梭，引得围观人群阵阵喝彩。

空气中弥漫着糕饼的甜香，处处张灯结彩，人人脸上都带着节日的欢愉，一派太平盛世，佳节团圆的繁华景象。

这与山中清寂恬淡的月夜截然不同，充满了人间烟火的蓬勃生命力。

贞贞兴奋地指着湖中那些装饰华美的画舫：“兄长，鹤尘哥哥，毕扬姐姐，我们去那边！听说今日有几家大酒楼包了画舫，在上面设有诗会曲艺呢！”她说着，便迫不及待地引着众人朝画舫停靠的码头走去。

章廉含笑跟上，子期与毕扬则默契地落在稍后，穿行于这喧闹的节日人潮之中。

岸边实在太多热闹可看，毕扬正有些目不暇接，子期却突然停住脚步，叫住了前面的贞贞和章廉，指了指旁边一家颇为雅致的铺子，示意了一下，便率先走了进去。

毕扬抬头一看，只见店铺匾额上书“琳琅阁”，从外望进去探看，是一家专卖玉佩、扇坠等随身配饰的铺子。

店内灯火通明，陈设雅致，各式玉佩、环佩、扇坠、绦绳陈列在铺着绒布的架子上，材质有和田玉、岫玉、水晶、玛瑙等，雕刻着如意、莲藕、蟾蜍、桂花等各式吉祥纹样，琳琅满目，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因是中秋佳节，店内顾客不少，多是衣着体面的男女在细心挑选。

章廉走到专心挑选的子期身旁，有些疑惑地问道：“鹤尘兄，怎么突然想起看这些了？你不是向来不喜佩戴这些琐碎之物。”

毕扬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子期腰间，果然只见一个素净的香薰荷包，并无其他佩饰，这让她想起他母亲留给他的那枚小兔子玉佩，此刻还被她珍重地收在山家中床头的木匣里，因太过珍惜，她几乎不曾随身佩戴过。

子期神色自若，对着章廉和闻声凑过来的贞贞、毕扬温言道：“此次前来府上叨扰，承蒙伯父伯母及诸位款待，心中甚是感激。只是此番来得匆忙，忙于课业，未曾备下合适的节礼，实在失礼。恰见此处，便想为贞贞妹妹和毕扬姑娘各挑选一件小玩意儿，聊表心意，还望莫要推辞。”

贞贞听着，眼睛越来越亮，几乎是雀跃地问道：“真的吗？鹤尘哥哥要送我礼物？”

子期含笑点头：“自然，贞贞妹妹喜欢什么，尽管挑选便是。”

贞贞顿时喜形于色，一旁的章廉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才猛然抽离而出，有些尴尬地瞟了毕扬一眼，收敛了些许过于外露的欣喜，规规矩矩地向子期行了一礼：“那……贞贞就先谢过鹤尘哥哥了。”

子期微微颔首，随即转向一直静立一旁的毕扬，语气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专注：“毕扬姑娘也请一同挑选吧。过节时采买的人多，店家备的货色往往比平日更齐全，款式也更新颖些。”

正说着，一个身着绸衫、面容精明的店老板不知从何处快步迎了上来，目光在几人衣饰上一扫，脸上立刻堆满殷勤的笑容，深深一揖：“几位公子小姐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若是要挑选上等的玉佩挂饰，外间这些恐难入眼，不如随小的到里间雅室，那里有近日才到的精品，水头雕工都是一等一的！”

贞贞闻言更是开心，挽着章廉的手臂，又期待地看向子期。

子期对她温和一笑：“贞贞妹妹与章兄先去看看吧，若有合心意的便定下。” 贞贞这才欢欢喜喜地拉着章廉，随着老板进了里间。

见两人身影消失在帘后，子期这才转向毕扬，周遭喧嚣仿佛瞬间远去。他走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只有两人能懂的意味：“可有看到喜欢的样式？”

毕扬抬眸看他，心中微动，轻声道：“你送我的那两枚玉佩，此次出门匆忙，未曾带在身上。” 她顿了顿，语气认真，“但你放心，我都好好收在家中。”

子期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暖意，他微微低下头，凑近她耳边，气息温热，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含着笑意低语：“那我就放心了。”

随即他直起身，目光扫过架上琳琅的佩饰，语气恢复了寻常，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味道：“既然如此，今日便再挑一个戴着吧，也应应节日的景。”

毕扬耳根微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话语搅得心绪微乱，却强自镇定地嗔了他一眼，低声道：“哪有你这样，只送人玉佩的，还强买强卖不成？”

“岂敢，”子期从善如流，眼底笑意更深，“只是觉得，有些东西，还是戴在身上，时时看着才好，若是不喜欢玉佩想挂点别的也行，我都买给你。”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她空无一物的腰间，语气里带着几分促狭，几分认真。

毕扬感觉自己的脸颊在他的注视下愈发滚烫，几乎能想象出那抹挥之不去的红晕。子期将她的窘态尽收眼底，笑意中不禁染上了一丝得逞的骄傲。

他背起手，微微歪着头，目光终于从她脸上移开，流连于她身后那些琳琅满目的配饰上，语气轻松地说道：“今日中秋，不如不选玉佩了，戴点别的，讨个吉利彩头，如何？”

毕扬看着他故作镇定的侧脸，忽然起了捉弄之心，唇角弯起一抹浅笑，反问道：“想要什么都行？”

子期的目光仍在那些精巧的物件上徘徊，闻言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语气带着纵容：“都行。”

毕扬眼中狡黠的光芒一闪，抬起手，纤纤玉指越过他的肩头，径直指向店铺窗外那轮已悄然爬上柳梢、愈发清晰的皎洁明月，声音清越，带着一丝戏谑：

“那我想要那轮明月。”

子期闻言，目光顺着她指尖望向窗外那轮明月，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作温软的笑意。他从容不迫地自袖中取出一方素白丝帕，修长手指捏着帕角轻轻一抖，对着窗外明月虚虚一揽，仿佛真将月光兜入帕中。

他转身面向毕扬，双手郑重托着那方看似空无一物的丝帕递到她面前，声音低沉而清晰：“明月为证，此心可鉴。只是现在，”他指尖在帕上轻轻一点，“只能先赠你这一缕月光。”

毕扬被他这出人意料的回应搅得心头悸动，接下丝帕正待开口，里间的帘子哗啦一响。

“鹤尘哥哥你看！”贞贞举着一枚透雕莲藕纹样的羊脂玉佩快步走出，脸上洋溢着得到心爱之物的喜悦，“这玉质温润，雕工也精细，藕断丝连的寓意极好！”

章廉跟在身后，含笑补充：“贞贞眼光不错，这确实是上品，价格也是上品，估计要让鹤尘兄破费了。”

子期神色自然地转向贞贞，仔细看了看那玉佩，赞许地点头：“破费说不上，贞贞妹妹好眼光，这玉佩很配你。”说着便示意老板将玉佩包起。

毕扬心头微乱，不及细想，顺手从身旁架子上取下一枚青玉蟾蜍扇坠，触手微凉：“我觉得这个就很好。”

那蟾蜍雕得圆润可爱，但材质普通，与贞贞所选相去甚远。章廉眼中掠过一丝诧异，贞贞更是忍不住开口：“毕扬姐姐，这个是不是太简单了些？里间还有更好的……”

毕扬一手捏着那微凉的青玉蟾蜍扇坠，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却紧紧握着那方素白丝帕，帕子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那缕被捕捉的月光。她心中微窘，自己随手一指的戏言，却被他用如此郑重又浪漫的方式接住，这方轻飘飘的丝帕，此刻竟比任何美玉都更觉沉甸甸的，熨帖着她的掌心，也搅乱了她故作平静的心湖。

子期的目光在毕扬手中的扇坠上停留片刻，又深深望进她眼里，仿佛看穿了她方才的慌乱与此刻袖中隐藏的秘密。他唇角微扬，对老板温声道：“无妨，心意到了便好。这两件，一并结账。”

结完账，四人走出琳琅阁，重新汇入熙攘的人流，向着画舫码头行去。途中，贞贞又被一个卖摩睺罗的摊子吸引了目光。贞贞拿起一个手持荷叶、笑容可掬的摩睺罗，爱不释手，转头看向子期，眼中满是期待：“鹤尘哥哥，这个也好！”

子期见状，自然想着一并买了送给毕扬和贞贞，正欲开口让摊主再拿一个，却见贞贞悄悄给章廉递了个眼色。章廉会意，立刻上前一步，笑着拿起另一个衣裙精致的摩睺罗，塞到毕扬手中：“既然贞贞喜欢，那毕扬妹妹也拿一个玩玩，这个我来付钱便是，怎好一直让鹤尘破费。” 他语气爽快，动作自然，全然一副兄长关照妹妹的姿态。

毕扬愣了一下，手中已被塞入那个小小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摩睺罗。

“多谢章公子。”

她抬眼看向子期，只见他眸光微闪，看了章廉一眼，又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终究没有多言，只对章廉道了句：“有劳章兄。”